第5章睡，还是不睡？

月上梢头，静影沉沉。

院里荒凉如水，眼泪大小的冰珠子挂在树叶末端，远远望去更增添一抹寒意。消融的雪水从叶脉滑过，沿着冰珠一滴滴溅在泥土里，砸出一丝丝春意。

偶有寒鸦飞过停留，看一眼尘世热闹便又扬翅飞走。

不同于庭院的荒凉，屋内灯火通明，火烛摇曳。墙壁上倒映出一高一低两个剪影，看起来颇有水火不容之势。

睡，还是不睡？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萧妤垂眸盯着床板默默纠结。

以往，对方动不了，她就当床上放着一个等人比例的玩偶。现在那只玩偶突然长出手脚来，会蹦会跳，真叫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做什么？”

奚怀钧早已重新将白绫系在眼上，现双手枕在脑后，慵懒地躺在床榻上。神色淡然，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萧·木头桩子·妤：……算了，这床也不是一定要睡。

“你睡吧，我还不困。”萧妤说完拿起椅子上的狐裘，带着小火炉转身就走。

她决定了。

从今天开始改换作息。

奚怀钧晚上睡，她就白天睡，这样就不存在和人同榻尴尬了。

嘿，她可真聪明。

咯吱——房门重新被合上。

奚怀钧啧了一声，翻过身子，“爱睡不睡。”

因是夜晚，萧妤便没有再麻烦人跟着自己，提着一盏灯笼便出门了。

说来也是好笑，她窝在小院里十八年都未出过门，第一次出门，原因竟然是因为不想和人一起睡觉。

她这院子看起来虽然不小，但总共也就一个前厅和三间屋子。她一间，剩下的屋子则是被两个侍女包圆了。前厅未烧炉炭，实在太冷。再者前厅里也就几张凳子，拼起来睡也不舒服，索性就不睡了。

萧若情虽然不管她，没给过她什么母爱，但吃穿上却不会缺了她的。若她要，对方还是会给的。只是最近顶撞萧若情次数太多，她只想无限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还是和前十八年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萧妤叹了口气，她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咸鱼，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就够了。

靴子踩在雪粒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走下来，萧妤繁杂的心绪逐渐平复，竟享受起夜晚的静谧来。

萧妤提起灯笼照看四周，心想她这院子偏，若出入住宅必定极不方便。但对她来说刚刚好，荒无人烟，没有人，足够的安静。

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萧妤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巡走，那架势仿若是巡视领土的小兽。

“嘶——什么东西？”

一道巨大的黑影直直扑过来，萧妤下意识抬手抵挡，小臂瞬间出现三道血痕。回头瞧，那道黑影的模样在月光下逐渐变得清晰，尤其是那双发绿的眼睛，无比清晰——赫然是一头刚成年的狼！

萧妤心头一跳，巨大的恐慌萦绕心中，这里怎么会有狼？

但容不得多想，那狼又追了上来。萧妤顾不得自己的伤，抬脚就跑。不过两米的距离，狼很轻易地就能追上她，但对方明显是将她当成弱小的猎物一样玩弄。每次扑到她身上并不撕咬，只是留下一道爪子的痕迹。像是在故意戏弄她，又或许还没到狼群捕猎的地盘。

萧妤逃跑途中不忘查看四周，但显然，没有任何别的狼的痕迹。但或许是她遗漏了。

嗷——呜——这头狼玩腻了。

萧妤惊恐地瞪大眼睛。完了，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早知道她就不出来了，谁知道在自己家里还能有狼出没啊！

狼扑过来的瞬间，萧妤不甘心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痛苦没来，反倒差点被吼声给震聋耳朵。

萧妤看过去，自己前方赫然站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庞然大物。皮毛光亮，和那只狼全然不是一个档次的，看起来厉害很多。接下来的战斗自然毫无悬念，那只狼被这只巨兽吞吃入腹。

待那只庞然大物转过来，萧妤震惊失色，不可置信道：“这是那只丑兔子？”

她不会记错，那只兔子也是黑色，鼻头全白，靠近唇颚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的梅花胎记。恰恰都和面前站着的这只巨兽通通对上了。

尤其对方听见她唤丑兔子，明显就不乐意了。

对方叫什么来着？萧妤想了下，试探道：“小梅花？”

很好，看来是喊对了。起码那只要踹她的蹄子放下去了。

“小梅花，过来。”

萧妤回头，一道雪色身影恰然闯入眼中，额间那抹赤色朱砂更是亮眼。

“乔公子？”

像是明白她所想，乔林月主动道：“小梅花睡不着，我带它出来玩，不曾想碰见萧小姐被狼兽追。”

知道对方救了自己，萧妤主动道：“谢谢，不然我今天就要葬身狼腹了。”

乔林月摇头，“不客气，都是小梅花的功劳。”

听他这么说，萧妤心里也松快几分，扭头笑道：“多谢你，小梅花。欸——它怎么跑了？”

乔林月面色淡然，“许是害羞了。”

萧妤：“……好吧。”

“夜深露重，容易受风寒，萧小姐还是提早回去吧。”

萧妤点点头，“好。”

待看见自己的屋子，萧妤转头对乔林月道：“不用再送了，只有一段路，不会出事的。”

乔林月点头，将手中提着的灯笼递过去，“好。”

萧妤婉拒，“不用了，有月光，我看得见。”

见此，乔林月便收回了手。

“乔公子也快些回去吧，莫要感染风寒了。”

乔林月点头，轻声道：“这就回。”

萧妤走向自己的屋子，不想却在门口撞见一尊大佛。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萧妤：……谢谢，你嘴真准。

“你怎么出来了？”萧妤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礼貌问上一句。

奚怀钧倚门抱臂，道：“我是瞎了，又不是瘸了。”

萧妤：“……好吧。”

“那让让？我要进去了。”

奚怀钧不爽地啧了一声，闪靠在门边。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怎么还不回来？”奚怀钧从床上坐起身来，在意识到自己念出这句抱怨后愣住了。

“我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说完，奚怀钧又躺了下去。

然而半炷香后又坐起来，心里怨念满满。

都怪萧妤，之前整日睡在他旁边，给他养成了坏习惯。如今人不在都害他睡不着了。

……思绪回笼，奚怀钧不爽地咬了咬腮肉。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眉宇微皱，疑道：“你又吐血了？”

萧妤无语，她是虚，可还没到那么虚的地步。

摇头，“没有，受了一点小伤。”

见萧妤不明说，奚怀钧啧了一声，却也不多问。

萧妤对着烛火慢慢处理起伤口来，手法并不熟练，却又井然有序。虽然她咸鱼了十八年，但这些基本生活技能她还是会的。瞧着小臂处的爪痕，萧妤不由暗暗思索这件事起来。狼一般不会单独出现，往往以群为单位出现。可这里只有一头……难不成是谁放进来的？

但萧妤又很快将这个念头放下，摇头无奈，她真是有被害妄想症。她既无法修炼，又是个病秧子，谁这么费尽心思要害她，不是神经病呢嘛。算了，说不定那只狼是从何处偷跑进来的也说不定。

最终，萧妤决定不想了，一起随遇而安。

待处理好伤口，先前的问题又摆上来。

睡，还是不睡？

正思索间，一道冷哼传来，“萧妤，你是嫌弃我？”

萧妤：……这还不明显吗？

但她不能这么说，不然她怕半夜睡着睡着奚怀钧掐她脖子。毕竟以对方的神经病程度，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男女有别，不合适。”

“嗤，”奚怀钧冷哼一声，“睡都睡了，你跟我说男女有别？”

“萧妤，你这个负心汉。”

萧妤大为震惊，偷感十足，眼神下意识扫视四周。见两个侍女不在骤然放下心来。都怪奚怀钧到处乱说话，她现在沾上了坏毛病。

未得到回应，奚怀钧有些烦躁起来，“怎么不说话？”

“哥，”萧妤心累，弱弱地，“别说了，咱睡吧啊。”

“别拉关系，我不是你哥。”奚怀钧依在门边，唇角紧抿，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称呼代号呢？

萧妤躺上床，舒服地喟叹出声。她真是想不开，要出去受罪。郁闷的心情扫而一空，随手拍了拍床，“睡吗？”顺便还好心地问了句，“要我扶你吗？”

奚怀钧扭过头，仍然保持先前抱臂的姿势，高冷道：“不用，我不睡。”

萧妤顿觉头疼，这是做嘛呀。

“你真不睡？”萧妤问道。

奚怀钧坚持，“不睡，不和你这种人一起睡。”

什么叫我这种人？萧妤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奚怀钧，最后恨恨地放下手。

真是给你脸了，萧妤愤愤地想。行，你有骨气，有本事别睡。反正我困了，我睡了。

奚怀钧腿都站麻了都没等到萧妤的声音，不由气绝。

好，很好。还说喜欢他，看来都是骗人的。奚怀钧默默咬紧牙关，面色铁青地给人在心中记上一笔。

月色下，黑色的巨兽缓缓走出，巨大的阴影将那抹雪色身影笼罩其中。

黑色的巨兽腹部一鼓一缩，喉间发出不同的声响——英雄救美，这情节，真够老套的。

乔林月眉眼淡淡，“有用就好。”

真不见得。黑色巨兽喉间发出类似吞咽的声音——你不怕对方以后会怀疑你，与你产生隔阂？

“那有什么关系。那头狼已经死了，谁也不会知道。”乔林月扔下灯笼，直到火舌尽数吞噬，才转身缓缓离开。

只要不被抓到把柄，事情就永远不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