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关心自己吧。”杜筠溪语气恶狠狠地说道,再好的修养,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也会维持不住。
这两个多月来,她在未知的棠府走得如履薄冰,即便已取得谢阳韫信任,也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唯恐前功尽弃。
因此这会儿,这里只有她和阿青两个人,她便松弛下来,释放天性,做回了真实的自己。
不由分说,杜筠溪抓住了他的手腕,悬在眼前,只见宽阔的掌心一道剑伤,正鲜血淋漓,淌满了手指缝。
棠寒英下意识地便要缩回自己的手,他生平最痛恨将身体的伤痕展露出来给人看见,个中屈辱,如慢刀子割心。
诸多不忍回忆的画面从脑海闪过,劲装之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杜筠溪见他如风中飘扬的叶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更为急切,想阿青自小便泥鳅般活泼乱动,受伤乃家常便饭,就是十五岁那年,被山中老虎咬住,被人浑身是血地救下,也不见他颤抖一分,还能嬉皮笑脸安慰自己一句“阿筠,今年冬日你就有虎皮当垫子取暖了”。
杜筠溪既感动,又恼他如此不顾惜自身性命,最后将这张虎皮裁成猎户装,送回给了扬长青。
棠寒英见她不顾礼数,执意要看自己手掌的伤,眉眼间是浓浓的担忧与霸道,猛地想起这已不是他那伤痕累累的身子。
而是一副健全,甚至堪称健美的正常男子身体。
“阿青,你与我见外什么,你身上哪处是我没见过的?”皱着眉的女郎喋喋不休,见他不像往日那般配合,也恼了,抓着他的手腕就揣到了自己臂弯间,从随身佩戴的褡裢里摸出一粒药丸和白色绷带。
棠寒英浑身一震,知晓她和这年轻郎君关系匪浅是一回事,此刻亲耳听到这般亲昵的话,又被她如此半挟持着敷药,竟然是毫无男女大防,这让饱读诗书浸淫君子礼仪的他如同有蚁虫在浑身四处乱爬般大不自在。
成亲两月,他和她虽为夫妻,却连手指都不曾碰触过。一时“杜姑娘,不可”五个字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杜筠溪很快察觉到他的浑身僵硬,偏过头询问他:“阿青,你除了手中这处伤,可还有其他地方也受伤了?”
女郎身上淡淡的药香气扑鼻而来,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一小颗泪痣,在雪白的脸庞上宛如一滴嫣红的血珠。棠寒英杵在原地,素来冷静自矜的理智渐渐溃散,他昨夜毒发,心灰意冷之下,故作疯癫状,执剑相逼,欲要吓退她,远离自己,今日却被她手拿把掐地控制在此处。
棠寒英喉咙一动,微敛目光,心想她与她那竹马在江湖中长大,不似京都世家大族里处处都是礼制规训,因而如此不讲究倒也合理,他不好出言指责什么。
只是她对这年轻郎君可谓真挚赤诚,若是知晓此獠要谋害她的性命,到时不知会如何心碎肠断。
“并无。”棠寒英一边随口应答,一边陷入深思。
或许,他不必急着澄清真相,可以继续充当这位年轻郎君的身份,将这些事情都调查清楚后再考虑下一步。
杜筠溪见他神思游离,魂不守舍的样子,将那药丸重重地塞到他另外一只安然无恙的手掌心,没好气地指挥他:“你把药丸捏碎,我要用。”
棠寒英回神,依言指间用力,这常年习武打猎的手略有些粗糙,力道悍然十足,即便他还不熟悉这一身的蛮力,小小药丸,也是顷刻间被捏成粉末。
杜筠溪满意地示意他将这粉末径直倒洒涂抹在受伤的那只手上。
待涂抹好,她一边帮他细细包扎,一边皱眉询问:“你怎么混入杀手组织里了?这三个月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我总觉得你性情变了许多。”
她竟是如此信任此獠。
棠寒英垂眸,欲要效仿那意气风发,健康长大的少年郎君,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纯粹笑颜,他便不再为难自己,眉眼平静地说道:“这些杀手来自一个名为索命门的江湖组织。有人要对你不利,买凶害命,如今你的行踪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你定要对身边的人多加小心。”
索命门?杜筠溪没听过这个组织,不过她知道江湖上这种谋财害命的组织并不少,诸如勾魂派、血滴子之类的,往往都会取这种听上去就很可怕的名字,起震慑唬人作用。
包扎好后,杜筠溪松开手,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面无表情地说道:“阿青,我不需要你为我舍命。今日就算没有你,棠家暗卫也能化解危机。你还是回通州县等我,待我事成,我自会回来找你。”
事成?
棠寒英隐约猜到她所谓的“事成”是指什么,手指微微握起,刚刚包扎过的手掌心传来隐秘的疼痛,他恢复理智,开口说道:“我不能回去,置你一人在凶险之境不管。”
好家伙,没心没肺的小子也会关心人了。杜筠溪就知道这人不能跟他好好说话,不然他是不会听的。她语气便冷了些:“哪来的什么险境?棠家的人对我都很好,祖母极其信任我,夫君也对我温文有礼,是极好的郎君。”
棠寒英舒展手指,忍不住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你觉得,你的夫君对你极好?”他的声音似乎都陷入了缥缈当中。两个月来,他对她冷漠厌倦至极,恐怕说不上一个“好”字。
杜筠溪为了让他放心回去,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别担心我了,不要把自己卷入是非之中,快快回家。今日你来找我,夫君已经有些不开心。”
原来是为了哄骗她这位好竹马安心回家。
棠寒英冷声道:“你就这般信任你的夫君?倘若他对你有什么……”
“不会的。”杜筠溪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棠寒英的品质,人如其名,他品性高洁,这些时日相处,颇有君子风范。
当然,除了毒发时偶尔发癫之外。
“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他……”
杜筠溪佯装不高兴,吓唬他:“阿青,你不要说了,你又不认识他。你现在就回家,我看着你走,不然我生气了。”
“……”棠寒英顿住,极力忍住紧扣她手腕的冲动,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杜筠溪见他还不肯走,只能作势踢他,语气很凶地说道:“还不走?!”
如此凶巴巴的女郎,与棠寒英这两个月印象里的温柔似水形象实在相差甚远。原来这女郎还有两幅面孔。
棠寒英滚动喉结,最后吐出“保重”二字,转身走了。
杜筠溪在他身后叮嘱:“回家后,不要忘了写信报平安。”
棠寒英不欲回应她,但念及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是抬起手扬了扬,以示知道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郁卒的味道。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杜筠溪才转身,她其实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就这样乖乖回去不是阿青的作风,他很有可能只是表面答应,然后继续偷偷跟上。
不过她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杜筠溪走出松树林,一片树叶忽然从半空悠悠飘落,顺着她的鼻尖滑落。
她抬眸,正好看到自己那变得甚为活泼生动的夫君从树枝上熟练又麻溜地跳下来,也不知道他坐在上方偷听了多久。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是很有君子风度的郎君。杜筠溪想发怒,出口前,又想起自己两个多月来辛辛苦苦塑造的温柔形象,话到嘴边,便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柔声说道:“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扬长青的眉梢忍不住挑高,心有不忿,又无可奈何。
凭什么阿筠对着自己的时候就这么凶,对着这厮就这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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