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个晴天。
连着几日的晴朗，京都像是提前入春，四处都明媚暖和了些许，司空狱却依旧阴冷。
“娇娇，你真要去吗？”
此次的探望很顺利，拿出相关的东西便可入内，只是谢云娇怀着孕，进这般阴森之地，宋清梦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谢云娇点头。
昨日传来的消息并不算好，季初弦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万一……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没事的。”
宋清梦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劝不动，心中想着快些出来便是。
“走吧。”
谢云娇却没动，她看着宋清梦轻声说：“安安，我自己去吧。”
宋清梦脚步一顿，拧着眉看她。
原本怀孕后谢云娇吃胖了许多，可这些日子不知不觉又瘦出了尖下巴，而眼眸中更是一片暗淡，沉寂得让人担心。
见宋清梦不说话，谢云娇勉力勾了勾唇角，“别担心，翠霞陪着我呢。”
“好。”宋清梦停顿片刻，又强调：“我在这等你。”
她怕谢云娇做傻事。
谢云娇看出了宋清梦的顾虑，她笑了笑，只低声说了好。
若换做以前，季初弦出事，谢云娇定会随他而去，可那是情投意合的生死相许，如今这般，又算什么。
她不会干这傻事。
宋清梦看着谢云娇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心中依旧沉重，她没走远，靠着护栏垂眸看着流动的河水。
风很大，吹得她头上的步摇轻晃。
宋清梦站了会，忽然抬眸。
她目光先是在对面的阁楼窗户停留了一瞬，往下落在正从马车出来的人。
是许长诀。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宋清梦微微拧眉。
看着许长诀走过来，宋清梦连忙垂眸立在一侧。
今日过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许大人并不在这，和离书也已经由那位钱代沿大人转交给她。
没想到还会碰见他。
余光见着许长诀越走越近，宋清梦头更低了些，心脏快要跳出来。
眼见着许长诀就要路过，宋清梦纠结了半晌还是在冲动下唤住了他。
“许大人。”
许长诀脚步停住。
宋清梦抬眸，正撞上他视线。
许长诀凌厉的气度下，也掩不住疲累，眼中有红血丝，只是被那股威严劲给盖住。
“之前我能入内探望，是你在帮忙吗？”
宋清梦小声问。
她也是方才那瞬间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她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当初既然宁家没出面，她是怎么入狱探望季初弦的原因。
许长诀只是淡淡看着她。
宋清梦读出了默认，“只是想说声谢谢。”
许长诀嗯了声，“还有事吗？”
宋清梦一愣，心中犹豫，但又下意识摇头，“没事了。”
许长诀一时没说话。
宋清梦在这静默里心跳得厉害。
她其实有事。
昨日几乎半夜未睡，宋清梦仔细思考了未来的路，发现有没有那些钱影响还是很大。
再怎么说她之前夫君也是四品，现在若钱没了，真就是没钱又没权。
虽然跟家中摊牌了，但宋清梦并不打算回娘家去。
所以宋清梦还想问问许长诀，他那晚的话是真是假，还作数吗？
其实对于许长诀提出的当许府的下人，宋清梦并未有感到太多难为情，她自幼在县城长大，干些活并不是难事。
只要三个月，就能拿回来，换种说法，只要当三个月的下人，就可以换回季初弦的命，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而且凭许长诀的地位，可能也看不上她的那些东西。
宋清梦昨日便将这之间种种想了个遍，可面对着许长诀，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去许府当仆人，那意味着可能要同许长诀朝夕相处。
平心而论，宋清梦更希望与他不复相见，趁现在还是‘陌生人’。
若是到时候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后面的日子怕不能那么逍遥快乐。
许长诀等了几秒。
面前的女子垂眸，神色变化几许，却始终没再开口。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不再停留。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好像如破釜沉舟般。
宋清梦看着许长诀步伐微顿，她担心他不想理会自己，连忙跑上前去，停在许长诀面前。
“你那晚说的话，还算数吗？”
宋清梦低声问。
她觉得有些羞侃。
尽管再三强调，如今的许长诀已经不是当初的牧归里，那段关系就应该死在心里，但宋清梦仍旧难以将其彻底割裂。
“我说的什么话？”
许长诀反问。
宋清梦抬眸，见许长诀神色平静，好像是真的忘了这回事。
“那些东西。”既然已经开口，宋清梦接下来的话倒是变得容易了些，“大人当时说只要我在贵府为仆三个月，就可以将地契之类的东西还我。”
突然传来呛咳声。
宋清梦视线往后，看见捂着嘴的林无明，他似乎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林无明乍然听见个当仆人，被呛了一下，当看见宋清梦惊讶的眼神，他瞳孔也瞪大。
“敢情夫人一直没看见我？”
他活生生的，这么大一个人，就跟在许长诀身侧不远，宋清梦却一副他怎么突然出现的样子。
宋清梦瞬间有些尴尬。
她真的没注意到林无明，原来是一直跟着的吗？
而且这种事，多了个人，原本的不好意思几乎是成倍增长。
她心中羞侃，脸上发热，给那憔悴惨白的脸色倒是添了几分精神。
正在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听见了两个字——作数。
宋清梦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许长诀是在回答她的话时，许长诀已经向前走去。
林无明跟在许长诀身后，冲着她挑了挑眉，还是再不满宋清梦没看见他这回事。
宋清梦露出歉意的笑容，心中却不由轻松了一瞬。
好歹是作数的。
只是轻松过后，却又难免忐忑——不知道许长诀会不会为难她？
但一想到许长诀刚才的态度，宋清梦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或许许长诀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这可能在他看来更是一个从此一笔勾销的交换。
他想来如此，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对她已经算得上网开一面了。
宋清梦言之凿凿的告诉自己是为了那些东西，可内心未必没有赔罪的意思，若这样能让许长诀高兴些，她也愿意。
林无明快步跟上许长诀的步伐。
等他们离得宋清梦远了，他才小声开口，“你不是应该直接跟她成亲吗，怎么还——”
怎么还说什么当仆人，多伤人心啊。
林无明向来心直口快，但也很会察言观色，许长诀稍稍看了他一眼，便自动闭上了嘴巴。
只是眼神里的谴责和问询还是藏不住。
许长诀不喜欢身边太多人，这就导致很多事情根本瞒不过林无明。
如今林无明脱口而出这话，是他已经知道府中那被珍而重之不得随意猜测的齐安安，就是宋清梦。
他第一次听见齐安安这个名字，就是在他将牧归里从尸堆中拖出来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
第一次发觉这冷冰冰的人，还能这么惦记一个人。
等后来牧归里在军中往上爬，立下一次大功之后，有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才听见牧归里正式提到齐安安——他的亡妻。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曾发誓除她外不另娶。
林无明当时听得眼睛都掉了。
他在暗地里无数次吐槽过，冷冰冰没有人会喜欢的牧归里，竟然成亲了，还有一个听起来对他情根深种的女子。
等后来林无明再大些，体会的感情多了，自己也春心萌动，方才明白牧归里当初身上的沉寂。
所以当发现许长诀对那位宋夫人不同时，他是开心的，甚至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了这些事，季初弦迟早也会死在他手里。
只要许长诀喜欢，为何不将人直接抢过来。
虽然许长诀在回京都后给他找了许多先生，但林无明听不进那些，他早已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形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只是为了许长诀，他愿意将其藏起来些。
而现在什么事都解决了，宋清梦也与季初弦和离，当初好像也是误会，不应该直接吹锣打鼓成亲了，怎么还有这么一遭。
他都暗示过管家陈伯了！
许长诀瞥了林无明一眼。
如今林无明在这京都也是说得上得话的人物。
人人都说那林公子年纪不大但是个笑面虎，看着比谁都好说话，一不小心就被算计了，但在许长诀面前他眼中的心思完全藏不住。
“成亲不是一个人的事。”
“可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许长诀脚步微顿，“那先替你成个亲。明日便派人到姜府下聘。”
猝不及防听见那个姜字，林无明脑袋都蒙了。
“你，你怎么——”
他一直以为将心事瞒得很好，谁都没发现，突然被道破差点走路不稳。
主子什么时候看出他喜欢姜侍史的？
林无明不知道。
但他听懂了威胁之意，于是真正地闭上了嘴。
只是走出几步，林无明忽然从这里面品出来了点东西。
他看着许长诀的背影，心想不会吧，主子的意思总不能是担心宋清梦不愿意吧。
但让人家来许府当仆人不是只会让她更不满意吗？
林无明表示看不懂。
真的看不懂。
到底是想跟她成亲，还是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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