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忽然多了个人,日子好像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我将屋子原先堆放东西的屋子腾了出来,把临时安放在吃饭那间屋子的床搬进了进去。
从前给他治病的时候睡外面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却觉得进出间见着一个男人趟那里总也不太好。
又在院子里栽了桂花树和搭了葡萄架子,想着等到入秋,桂花香盈满园,再拿新鲜的桂花烹茶,定然惬意。
而来年,葡萄也将挂满园子,既能乘凉还能吃果子,怎么想都舒坦。
渐渐的,男人身上的伤愈发好了起来,能自己在院子里帮着我做些事情了,只是仍旧不能说话,顶多含含糊糊地嗯啊几句。
我还是每日上山挖药,不过每回晌午回来的时候却能见着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
虽算不见得多好吃,但起码是现成的。
这日吃过饭,我看着他坐在院子里替我晾晒药材,忽然想起还未曾问过名字,开口问,“对了,你叫什么?”
男人顿了顿,拿了一旁的棍子在院子的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给我看:沈-淮-序。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沈淮序,好听好像又带着些诗意在里面,不像我的名字,苏简,一听就好像简单得不行。
我笑起来,“好,记住了。”
我冲他露出一个极真诚的笑容来,“我叫苏简,简单的简。”
沈淮序点点头,张了张嘴,似在叫我的名字,我咯咯笑起来,“你喉咙还不能说话,记着就行。”
许是见着我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我记得那是今岁星空最灿烂的一天。
-
这天,沈淮序见着我要上山便也背了背篓过来,我看着他,“你要和我一起去山里挖药?”
男人点点头。
这些日子,他身子虽是好了不少,能在院里自如来去,偶尔还能看见他拿着棍子在院子舞那么几下。
可我见过他身上的伤,或旧或新,或深或浅,想要大好还得需些日子。
我摇摇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山路崎岖,我自己去就是了。”
可男人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仍旧拿他那双好看的凤眼看着我。
他的眼睛好似一湖春水,明亮又清澈。
莫名间,我就同意了。
那天日头特别毒,原以为他会吃不消,可没想到他比我还走得快,我简单地教他认识几种药草,他便跟着一起采药,两人一起,不到晌午的功夫两个背篓就都装了大半。
我拿出带来的地瓜干和胡饼分了一半给他,两人就着山里的清泉解决了午饭。
眼见着时辰还早,我又往一旁寻去,想着那边有几味贵些的药草,正是这个季节生长,打算多采些,也能多得些钱。
沿路过来,采了几株,又见着旁边的山涧处还悬着两三株,便将背篓一放,勾着腰杆身上去摘。
可奈何距离太远,根本够不到,我四处打量一圈,又捡了个棍子来,可仍旧费力得很。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是满头大汗。
忽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过我手上的棍子从旁边勾过去,那几株药草就被轻松采了下来。
回头一瞧,就见着沈淮序已经从容地放进了背篓。
他看着我,沈淮序明显一副得意神色。
七月盛夏,蟋蟀鸣,晚风静。
杂糅着些不安分的热情和温柔的凉意。
沈淮序的出现虽然是个意外,但他的出现却使我的日子鲜活了很多。
不下雨的时候他会陪我一起上山采药,回来之后帮我拣药晾药,然后将院子收拾得妥帖又雅致。
下雨的时候我会做他喜欢的红烧肉,红烧鲫鱼。
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村里的人都说我这是给自己捡了个漂亮夫婿呢。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红着脸道,“别瞎说,等好全了人家还得回家呢。”
而沈淮序喉咙伤得厉害不会说话,却会笑着看我,我想他大概明白我的心意吧。
毕竟,这么个谪仙般好看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我和沈淮序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随着天气渐热,每日晚上用过晚饭之后,我们总会搭个板凳一起在院子里纳凉。
他因为喉咙的原因,仍旧不怎么说话,都是我说他听。
我同他讲医理上的东西,也同他讲村里的事情。
朗月星稀,轻轻的风拂来,岁月静好。
鬼迷心窍般,忽然问他,“若是一直在此,你可愿意?”
沈淮序愣了片刻,没说话。
我打着哈哈,喝了一大口水,随即伸了个懒腰,冲他笑笑,“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他,并不属于这里。
打那之后我收起了我的那些小心思,我知道,沈淮序总会离开。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沈淮序走的那天下着雨,我以为他是出门去了,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我着急得将屋里屋外,村头村尾,山上山下找了个遍。
可半个人影都没有。
后来,我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直到晚上,隔壁张婶过来寻我的时候,这才说起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起来给孟大哥准备去隔壁镇子的干粮见着过沈淮序一回。
说是来了两个衣着气度不凡的人,几人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沈淮序就直接就和那两人一起走了。
亲人?朋友?还是——敌人?
到底与我没有干系。
我没再继续寻求结果,既然人家选择不留只言片语,我又何必再寻?
说到底,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恰好,我心好,救了他一回,仅此而已。
只是,忘记收诊金了。
-
倏忽夏末,清秋在望。
不觉间,沈淮序已经走了有两个多月了。
杳无音信。
不过,他的离开,给我的生活好像并没带来什么不同,我仍旧和从前一样,或是上山挖药,或是替人看诊,空闲的时候就打理挖回来的药材。
等着王叔去买猪的时候便跟着一起进城卖药。
只是,我很少再买肉了。
而院子里的桂花也悄然开了。
我收了几捧做了桂花茶,加了些糖饴进去,虽是香但甜度欠缺了些。
寒来暑往,朔风始起,万物境藏。
秋天在这里总是显得短暂,随着那桂花的落尽,冬天也跟着来了。
我在院子里新填了土,种了些青菜,大葱和萝卜。
秋天过去,入冬之后,山上的药材就少了,我的收入自然跟着少了很多。
加上之前给沈淮序医伤买药买肉花费不少,便想着种些菜也能对付对付生活,余下的萝卜还能腌个萝卜干,脆脆的也好吃。
这天,我正在院里捯饬那两块地,就见着隔壁张婶笑意盈盈地来寻我,“阿简啊,在捯饬什么呢?有个好事给你说呢。”
我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张婶,什么好事啊?”
张婶一笑,继续道,“我家那小叔子不是一直在给城里一家人做管事吗?前日捎信回来说是这府上缺几个短工让你孟大哥过去,还说府上有位小姐要回青阳老家,想找位女大夫一起,上回你不是替我那小叔子诊过头风的病吗?当时就夸你医术好呢,他便向那家夫人推荐了你,你觉得如何?若是同意,正好和你孟大哥一起过去?”
我看着院子里刚冒出些叶子的萝卜有些犹豫,“这萝卜刚出苗呢,我这一走——”
未等我把话说完张婶就抢过话头道,“不就这几根萝卜吗?我替你看着就是了,这可是个机会呢,你不是一直想攒钱去镇子上开医馆吗?听说那户人给的不少呢。”
说到钱,我只犹豫了一瞬,便应道,“那行,几时出发?”
张婶笑起来,“两日后就走,你收拾收拾。到时候有马车来接你们。”
我顿了一下,“马车?”
在我们这个村子里,出行要么牛车,要么骑驴,再要么就是自己走路。马车这样的东西很难看到。
一来是因为马匹贵,二来是因为除非远程,否则一般是不会有用到马车的时候。
张婶见我表情有些惊讶这才又笑起来,“忘记给你说了,这回是要去京都,自然得用马车。”
京都?我有些诧异。
张婶的有个小舅子在外面做活,听说混得风生水起的,这个我是知道的,去年年岁回来省亲就见着人确实不一样。可我并不知道他都混到京都去了。
我们这儿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村子,隶属安州,但所在的新余城其实紧挨着京都的郊县,所以离京都算不得多远,也就不到两天的路程。
回过神来,我点点头,“知道了,那可还需要带什么吗?”
张婶想了想,“就些换洗衣裳就是了,府上什么都不缺。”
两日后,我背了个包袱就和孟大哥一起去了京都。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既是在京都这样的地方,女大夫虽说少,但应该也是有的,为何宁愿选择我这个千里迢迢的?
直到到了那处府邸见到了陈家夫人和陈家大姑娘我才大概明白了原因。
这位陈府的大姑娘有癔症,且还犯痴傻,时而就会发病。
大户人家,尤其是闺阁内的姑娘,这样的病被传出去,多少是会被人背后闲论的,而且婚嫁也会有影响。
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请的大夫专门在家照顾。
前些日子,原先那位大夫老家有急事赶着就回去了,而他们一家现下又着急回青阳老家,这陈家夫人一时间找不着放心又不乱说话的,听着孟山这般说,且一直夸我踏实本分来着,这才应了下来。
陈家夫人说得委婉,但我并不傻,一下就听出了她的意思,立即表示道,“夫人放心,我只是个大夫,只管医人,旁的不会多嘴的。”
陈夫人一下就笑起来,“孟山推荐的果然机灵,是个好姑娘,那这次去青阳就拜托姑娘你了,主要是她祖母病重,而她祖母一向最疼她,这才不得已带着一起回去,也不知道会耽搁多少日子,没有大夫一起,我们也不放心。”
因为是要回去探病,耽搁不住,简单地了解了陈家大姑娘的情况之后,我让孟山备了些路上可能用得着的药材,翌日一早就随着陈家人一起出发了。
我是同陈家大姑娘同坐一辆马车的,走在队伍的中间,一起的还有位小丫环,叫春夏。
人如名字,格外生机,一上马车就招呼我落座,又叽叽喳喳说起陈家的情况。
我这才知道,这陈家总共有两位姑娘,一位公子,眼前这位序齿老大,公子是第二,还有一位未及笄的三姑娘,都是陈夫人所出,陈家主君因常年在外驻守边城,因此也没有姨娘,家里没有那些画本子里的斤斤计较的东西,自然就简单得多。
春夏还说陈家夫人很和气,待人也不错,一家人生活也算美满。
要说陈家有什么不平顺的便就是这位大姑娘了,大姑娘闺名单一个玉字,本是希望美好一生的意思,可随着年纪慢慢长起来,才发现她有癔症且脑子不好使。
可这样的病情也只是竭力控制,没法根治。
我听着春夏絮絮叨叨地说着,偏头看了一眼陈玉,她身形有些圆润,但却是长得好看的,只是眼里没什么神采。
她就这般静静坐在车里,好似在听我们说话。
目光交接之下,我冲她笑笑,没想到陈玉眨了眨眼也冲我笑了笑,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点心,意思是让我吃。
我心下一动,不觉生出一丝好感来。
说是痴傻,但也就并不见得就真的什么都不懂。
到青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比起京城的府邸,这座府门要更大更开阔些,只是看得出年岁已久,廊柱都蒙上了一层旧色。
一进门就有管事来迎,我、春夏和陈玉被安排在了一处的园子,我和春夏住偏房,陈玉住主房。
因着一路舟车劳顿,我开了一帖些安神的方子,春夏张罗着就去寻管事拿药熬药去了。
当天夜里陈府灯火通明了一夜,估计那陈老太太病得不轻。
翌日,天还未亮,就听见外头有阵阵脚步声,吵得人睡不着,索性也跟着起了身。
一出门就碰上拿了衣服进来的春夏。
我看着她端着那一套白色麻衣,心下一沉,“这是?”
春夏脸色微白,“苏大夫,老夫人昨儿个夜里走了,我是替姑娘送孝衣来的。”
老太太走了?竟如此快。
春夏抿了抿嘴,“哎,老夫人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今岁入夏之后就更严重了。只是早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夫人就替主君送了信过去,可终究还是错过了这最后一面。”
我拍拍她的肩膀,“节哀,心里有人就算心意到了,想来老太太能理解的。”
春夏点了点头,正要进门就听见外头有个小厮匆匆道,“春夏姑娘,主,主君回来了,夫人让大姑娘赶紧过去呢——”
春夏一听,眉色一惊,随即道,“主君回来了?好好,马上就去。”
随即低头一看,“瞧这忙得,我这素衣还未换呢。”
看着春夏着急模样我将她手里衣服接过来,“我进去替大姑娘换吧,你快去换衣裳。”
春夏一听连忙道谢,“如此,那就麻烦苏大夫了。”
等替陈玉换了衣裳之后,带着人出来就又见着刚刚那小厮来催,“主君正在正厅呢,说是让都过去,快快快——”
我瞧了一眼春夏的房间,犹豫了一瞬,那小厮见着不动,连忙道,“大姑娘呢,快些呢,都等着呢。”
无奈,我只好领着人先往正厅里去。
穿过几处廊庑,就见着一处更开阔的园子,到处都系着黑纱白麻布,肃穆得很。
远远就见着一位约摸四十来岁的男子立于厅前,皮肤黝黑,脸色悲恸。
只是顺着那方向望去,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沈淮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