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忽然吹开了半开的窗子,舒妈妈觉着手背一凉,她抬头一看,人便怔在原地。
小娘子的泪滴滴砸在手背上,默默地流着泪,双眼之中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在舒妈妈的记忆中,闻昭很少流泪,她总是挂着笑,趴在她母亲的膝上撒娇,长得娇憨可人,谁也不忍欺负她。
可自从大娘子走后,以前爱笑的人也不见了,她不记得闻昭流过多少泪了,那些日子,她似乎总是在以泪洗面。
闻昭进京之后,从两人之间的信件之间,她慢慢的发现,闻昭已经从丧母的悲痛中慢慢走了出来,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轻松与欢愉是真真切切的。
可今天的姑娘,打一见面时,她就红着眼。如今坐在这里,她更清楚,闻昭是强撑着听自己说话。
她知道应该早些问清原委,可闻昭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该不该问,能不能问,她还看不出来吗。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闻昭愿意开口告诉自己她受了什么委屈,若她受了委屈,便是拼上她这条老命她也要替闻昭讨个公道。
她将闻昭的双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捏着,温暖的热气透过手背传过去,闻昭吸了吸鼻子,抬袖掩面。
良久,她才平复好心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屋里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两人,面上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打算明日就离开京城,方才想着舒妈妈才来,我又要离开,一时悲从中来,有些难过,我没事的。”
这话说的突然,其余两人俱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林词安长眉紧蹙,问道:“为什么忽然要离开,可是想家了,要回云安吗?我可以陪你一同去。”
闻昭摇头说不是,“不回云安。”她看看两人,继续道,“那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惦念的了,而今见你们一面便够了,至于之后去何处,我且随走随看,也许是要去父亲的祖籍封州瞧瞧,也许要去之前祖父跑生意时去过的越州,听说那里风景如画,山水如烟。还都说不准,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舒妈妈一听就急了,“你孤身一人去?还是和侯府的裴公子一道?”
闻昭手指轻蜷,压下满腔涩意,说:“……我自己去,舒妈妈日后也别提侯府了。”
舒妈妈张张唇,才要继续问,林词安扯了下她的袖子,这一个打岔,话就没问出口来。
闻昭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低着脑袋自顾自说:“一早便说了,不可挟恩图报,当年祖父的恩情,当年已经还了。如今我能顺利活着,多亏了裴小侯爷,我舅舅舅母一事,也是……也是侯府处理的,这恩情早就还完了,旁的不敢再奢想。”
舒妈妈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稍一思索便猜了个大概,她心疼闻昭,却也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和规矩更多,何况是侯府这样的门楣。
小侯爷要娶的正头大娘子,总归是要权衡利弊,再三思量才能定下的,那位的身份,多半是在官场上对侯府上下大有裨益的人。
现实就是如此,感情一事在官场和家族兴旺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抬手将闻昭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闻昭受委屈之后安慰她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我看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的,要不是姑娘在这里,我也懒得来。这样,正好我也不愿去林家,不若我与姑娘做个伴,咱两一道去外面转转,待在祁州几十年,我也想看看其他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声音低柔又坚定,“我想好了,我们先去姑娘说的那个什么越州?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和咱们祁州有何不同。”
鼻旁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听着舒妈妈的声音,闻昭才止住的泪险些又流了出来。
舒妈妈絮絮地说了许多,甚至想好了去了生地要如何和闻昭一块儿谋生,闻昭沉闷的心情渐渐地活了起来。
待舒妈妈一语罢,她才道:“从祁州到京城,林伯伯多少年才接您回来,词安哥哥也在这里,要是我真与您一道去了,那可真是罪人了,哪还有脸再见林伯伯?”
见舒妈妈要反驳,她截住话头,道:“我意已决,妈妈就听我一次吧。”
舒妈妈终归是没能说出什么,姑娘的主意大着,她多说也无益。
林词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几次欲开口都没能成功。
……
用罢膳,舒妈妈再三拉着闻昭要一同去林府,也被她拒了。又怕这是最后一回见面,舒妈妈便差了林词安下楼订了一间上房,想着在此处歇一宿,闻昭没有再拒绝,林词安只是坐了一阵子后,便起身回去了。
夜色悄然而至,天色擦黑之际,一身青色直裰的青年怀中提着包裹,步履匆匆地越过街边商铺,径直到了酒楼。
他目不斜视,脚下动作飞快,直至上了楼梯,这才慢下步子,理了理衣袍,停步在最右边的一间房门外,抬手扣响了门。
此时屋内烛灯下,少女低垂螓首,看着桌上一堆摊开的纸边泛黄,字迹稍有模糊的信件。
正是当年侯府与闻昭祖父通过的书信。
舒妈妈此番来京,特意将这些东西背来,就怕侯府不肯认这桩恩情,薄待了闻昭,如今看来,也是没用了。
闻昭双手捏着信纸边缘,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只有略微发抖的纸张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信中内容今日侯夫人分明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知了自己,可她仍旧是执拗地打开了信件,一行一行一字不落的看了下去。
“裴氏清衡与闻家昭昭之亲事……”
“闻家小娘子近来安否?裴氏清衡遥祝妹妹芳辰——”
“裴氏一族生来便该在边关,驻守国土……恐负小娘子一生,故今我裴氏愿以黄金、布匹为筹,取消婚约,万望贵府恕罪——”
若说起先打开信封时心里还略有不甘,抱着一丝侥幸,那么到如今闻昭也无法清晰地描述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信中寥寥数语便清晰地描述了裴家大郎的品性、性格种种,他是值得敬佩的将军,甚至退婚也是怕耽搁自己。
可正是这种认知,让她感到难堪。
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待在京城了,真的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裴清川,如何去面对与侯府相干的一切。
良久之后,闻昭将信一封封折好放好,有些出神地看着小几上跳跃的灯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要是自己当初在祁州的山崖之下没有遇到裴清川就好了。
敲门声响起时,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欲起身去开门,忽觉脸上有些痒,抬手去触碰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是流了一脸的泪。
可当她站在门内,双手搭在门闸之上的片刻,还是在幻想着门外会不会是他。
门开了。
是林词安,
还好是林词安。
……
翌日清晨,舒妈妈尚未醒,闻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记在自己眼里。
良久之后,她吹灭蜡烛,转身离开。
室内由明变暗,榻上装睡许久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打开窗子,浑浊的双眼里蓄满了泪珠。
她侧身站在窗后,看着楼下长街之上的一双背影久久没能移开眼。
尚未破晓,天色还暗着,晨间湿气重,闻昭打了个喷嚏,林词安侧首看她一眼,憋了许久的话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就必须离开吗?”
声音略低哑,失了往日的清润。
闻昭揉了揉眼,看着前方的路,轻轻地“嗯”了一声。
相逢即是上上签,他诸事顺遂便足以。
林词安很轻很轻地叹息,他看着身侧小娘子的发顶,说:“我已找好了人,他们会一路护送你直至越州,待你安顿下来之后,记得写信与我,待我春闱放榜之后,便来找你。”
闻昭手指扣着袖口,小声说:“我没想先去越州的。”
这神情模样,真是像极了幼时给他撒娇的样子,林词安心头忽软,温声解释:“我知,但你昨日提及了越州,我忽记起,多年之前老师曾教过一个学生,叫做徐贺钦的。”
“他当年进士及第后在翰林院供职,后来外放至越州,如今是越州通判。我与他时常交换书信,此人可堪托付,昨夜我已飞鸽传书与他,予你的信你也务必收好,到时他一看信便什么都知晓了。你且走水路下去,到地方自有他来接应你。如此,我与母亲皆能安心,否则……”
他侧眸看着闻昭,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威严,闻昭哪见过他这般强势的模样,愣愣地被唬住了,忙点头称是。
再仔细一想,自是十分愿意他的提议的。
诸如昨日愣头青一般要离京的事,实在过于鲁莽,欠缺考虑了。
认认真真地对林词安说:“多谢你了。”
林词安抬手要去摸她的脑袋,临近却又顿住,往下掸去闻昭肩头的落叶,敛眉叹息道:“此行一路颠簸,且你孤身一身,万事都要多加小心,不可轻易与生人接触。到越州见到徐贺钦之后,要立即写信与我,可记明白了?”
破晓前的河水也泛着森冷,晨风吹过,带着河面的寒气拂过面,闻昭紧了紧掌心,看着微有波澜的河面在月色下泛起阵阵涟漪。
抬首看着林词安,扬唇道:“我记住了,你且放心罢。”
林词安欲言又止半晌,终归是无奈地带着她继续往码头去。
他亲自将人送到船上,又耐心地拿着林家的帖子去拜访了同船之人,拜托众人多看顾闻昭。
临了又从袖中拿出好几个瓷瓶,一一给闻昭介绍着是该在何种情况之下服用。直到船夫开始催促,他才停下。
“我回去了,一路多加小心。”他垂首看着闻昭,眼底满是担忧。
闻昭鼻子发酸,看着掌心的药瓶,咬着唇内软肉,有些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张口就哽咽出声,只垂着脑袋点点头。
林词安抬起手臂,放在她的肩头,温度从青年的掌心传到她的肩头。
两人都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林词安打破沉默,他撤回手,后退一步,说:“昭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过的舒心才是真。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横竖都是旁人,日后见不见得着的都难说,不必太放在心上。”
闻昭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都知晓了。
她顿时胸腔里酸涩至极,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一样,话语难以出口,她侧过脸平复片刻,轻声说好。
船只缓缓离岸,远处天色泛白,天慢慢亮了起来。
此时的皇宫大内,宫门初开,开门的太监还眯瞪着眼,忽觉一阵强劲的风刮过,他下意识侧身一避,下一瞬,一匹红色的马驹疾驰而过。
小太监瞌睡登时醒了,看着逐渐变小的良驹,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低喃着叹道:“这是哪位大人,真是英姿勃发,昔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只怕就是他这般风流的模样。”
另一边年纪大些的太监扬了扬手中拂尘,叱了他一声让他快些干活,又笑他无知。
“咱们大景,哪里还有如此一般的人物,那可是长宁侯府的小侯爷,裴家二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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