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刚过不久,京城冰雪未融,早晨起来时院里的霜都未消。
闻昭洗漱罢,系好披风就往前堂跑去,过去时,裴清川正坐在桌前看书。
见她过来,他搁下手中的书,含笑着站起身来,很是熟练地解开她的披风系带,摸了摸她的脸:“冷不冷?”
“还好。”闻昭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怎么起这么早,我都说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裴清川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携起她的手去桌边,扶着她的肩坐下:“我送你到门口就走,你今日头一回去,我不放心。”
闻昭眨眨眼:“长公主殿下你还不放心啊,再者还有令仪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女学的夫子和学生都是姑娘家,你一个外男去,不好。”
裴清川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闻昭左右瞧瞧,见没人看他们,附身过去嘴巴很快地在他脸上贴了一下,“我会一直记着小侯爷的好的。”
好说歹说,总归是拗不过裴清川,闻昭只得尽快用了早膳,同他共乘马车而去。
长公主三年前在京城创办女学,到如今规模已较之前大了不少,只是京城贵人多,更多的人家还是忌讳让女儿家抛头露面的,更有一些人家里头是有私塾,更不必去女学了。
不过长公主乐善好施,最初也不是为着显贵人家的女儿设女学,是她见贫困人家的孩子读不了书才有这个心思。
闻昭到京城已有十余天,知晓此事,还是某日应袁令仪之邀出门,席间听她所言得知此事。
后来,袁令仪得知她在越州之事,便有心将她带去长公主面前,想让闻昭也去女学继续教书。
闻昭自知自己没有那等才学,推辞好几回,谁知那日正巧碰到长公主同驸马来酒楼,两厢碰面,谈话间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闻昭如今还记得那日的情形。
端庄华美的长公主殿下,托着酒杯笑着道:“女学虽在京城,可到底学子更多的是那些贫困可怜的孩子,勉强能吃饱穿暖,夫子也是本宫几番寻求来的,若是姑娘能来自然是极好的。本宫办学的初衷只是让女儿家能识字明理,不会轻易受男子蒙骗,能使她们有自己的思考,不再浑浑噩噩。因此,本宫不需她们懂多少诗词歌赋,也不必教她们焚香点茶,只要不做睁眼瞎,能懂一些道理即是。”
闻昭深受触动,后来才知女学的一砖一瓦,都是从长公主殿下的账上出的。
她根本拒绝不了。
长公主殿下将学子按年龄分在几个学舍,因闻昭怕自己教不好,便让她去了最小的学舍,因孩子还小,精力有限,课业并不繁重,闻昭还揽下去整理书院书房的事。
今日是正式去女学做夫子的第一日,闻昭昨夜激动半宿不能入眠,即便如此,这会儿还精神着。
裴清川就看着她一时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瞧瞧,一时又托腮沉思的,完完全全地忽略了他。
心里既替她高兴又莫名有几分地吃味。
他将手覆在闻昭搭在膝头的手上,捏了捏,闻昭抬头疑惑看他,裴清川轻笑:“闻先生,我几时来接你回府?”
闻先生……
闻昭先是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霎时间红晕爬了满颊:“你……你……”
你了半天,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将自己的手使劲抽了回来,扭过脸不看他了。
裴清川挑了挑眉,往她身侧挪了挪位置,随手双手搭在她肩头,将人给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取过披风过来,替她穿好,又仔细地打了个结,一面温声道:“好了,不闹了,午膳你在女学用,记得要吃饱,要是太累了就歇会儿,一定要多喝水,傍晚我下值就来接你。”
闻昭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太操劳,你的伤才好,可不能再受伤了。”
裴清川系好带子,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附身:“怎么,你担心我?”
闻昭抬眸,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眼底丝毫没有一丝恭维,很是认真地说:“你要是受伤的话,我会很担心。”
裴清川听得身心舒畅,将人揽到怀中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送她下马车。
闻昭此前来过一回,又曾在越州教了一段时间的书,适应地极快。
傍晚裴清川来接她回府时,面上没一点儿疲惫。
裴清川为祝贺她今日初去女学,索性在外面订了一桌席,捎带着袁令仪一同去。
袁令仪好像是要把攒了几个月的话通通都同她说尽了,拉着闻昭就没有停下来过。
裴清川不打扰她们,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夜景,等菜快上齐了。
袁令仪终于停下,她喝了一口香饮子,看着桌上的东西,托着腮看向窗边的男子:“表哥,你又喝不了酒,怎么还有壶酒?可是还约其他人来?”
裴清川淡淡看她一眼,颔首说是:“下值后碰到陈璟,同我谈了几句,得知你来,他说他也来。”
袁令仪脸色一下子变的哀怨,“腾”地一下站起来,怒视裴清川:“你怎么不早说!”
裴清川撩起眼皮看她:“你没问。”
袁令仪:“……”
“……”闻昭看了他一眼,扯了下袁令仪的袖子,没忍住道:“我一直没问,你同陈璟到底——”
袁令仪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冤家!”
闻昭收回手,看了眼裴清川,表达疑惑:“啊,但你表兄说你们今年五月份成亲。”
袁令仪脸皮忽变红,她愤愤瞪了裴清川一眼,坐在凳子上不说话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来者一袭灰色直裰,墨发紧束,唇角噙着笑,一进门视线就直直地落在袁令仪身上去了,袁令仪瞪了他一眼,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陈璟无奈苦笑,很快,他略带歉意地同裴清川行礼:“表哥。”
又看向闻昭,拱手道:“闻姑娘。”
两人回礼,各自落座。
袁令仪话变得很少,紧紧贴在闻昭身侧,不分给陈璟一丝眼神,屋里一时有几分安静。
好在陈璟挑起话头,倒也算不得太尴尬,他幽默风趣,惹得袁令仪笑声阵阵,闻昭也是频频点头。
裴清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散席后各自道别,袁令仪行过礼后便离开了,陈璟见状,匆匆行礼道别后便疾步追了上去。
闻昭目送着他二人离去,忽地肩膀一重,裴清川将脑袋搁在她肩头,闭着眼睛,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二人离得近,闻昭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记起他不能吃酒这件事来,她侧目看着他:“怎么了,可是头晕?”
裴清川摇头不语。
闻昭费劲地转过身子,双手扶住他胳膊,将他身子扶稳,问他:“寸识呢?”
裴清川睁开眼,眼底有几分迷茫和怔忪,像是在思考她的话,半晌,他忽地皱眉,眼睛紧紧盯着闻昭,同时,大掌也落在她的脸上。
粗糙的指腹摩擦过她细嫩的脸颊,指尖下滑,拂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闻昭唇侧。
闻昭懵了许久,忽地反应过来,在他的手指落在她嘴巴上的前一刻,她偏过头,手指落空。
裴清川似乎很是为她的躲避不满,他扣住闻昭的肩膀,将她扯进怀中,一手箍紧她后腰,低沉不悦的声音响在闻昭耳畔,语调缓慢又有几分委屈:“我不开心。”
闻昭使劲抬了抬脑袋,才得以看见裴清川的脸,她看着青年明显泛红的脸颊,小声道:“为什么不开心?”
裴清川身子摇晃几下,定定看着闻昭,闻昭目光炯炯看着他,然后,裴清川脑袋又一次栽在她肩头。
闻昭:“……”
裴清川呼出的气全部喷洒在她脖颈,半晌,才轻声说:“你后悔吗?昭昭。”
闻昭微诧,没明白他是何意,最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后悔什么?”
裴清川声音闷闷的:“我很无趣,不像——”
后面几个字说的含含糊糊的,实在听不清,闻昭反应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像陈璟那般侃侃而谈。
他怎么会这般想,这甚至是她第二回见陈璟,且第一回是大半年前打了个照面,根本没有交集,甚至陈璟长相如何,声音如何,都是今天才知。
闻昭仔细回想今日种种,实在不知他缘何作出这般想法。
等等,侃侃而谈?
闻昭猛地想起方才在席间时,自己被陈璟逗笑的情形,彼时裴清川吃了今日的第一杯酒,还捏了她的手。
何至于斯啊?
闻昭忍着好笑,抬手拍了拍裴清川的背,笑着回他道:“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的,小侯爷妄自菲薄了不是?”
裴清川身子动了动,瓮声道:“你心悦我。”
闻昭重重“嗯”了一声,又温声哄他道:“心悦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嗯。”
话落,他站直身子,攥紧闻昭的手往前走,脚下却虚浮,踉跄了几步。
“噗——”
两道异常明显的笑声在夜色中响起。
闻昭抬眼循声而看,寸识寸降一个看天,一个转过身。
好在裴清川吃醉了酒也听话,并未费太大的力气便将他送回了侯府。
翌日,闻昭直到要去女学时,都没有看到裴清川一眼。
她站在前堂阶前,张望四周,问寸降:“小侯爷酒还没醒吗?”
“醒了。”
“那怎么不见他,时辰也到了。”
寸降摸摸鼻子:“主子他,他已去了衙门,吩咐属下送姑娘去女学。”
只怕是他记得昨夜的事,闻昭倒也没怎么意外,用了早膳便去了女学。
只让寸降捎一句话给裴清川。
——今日会来接她回家吗?
“啪嗒”一声。
裴清川手里的案卷掉在桌上,他捏了捏眉心:“她还说什么了?”
寸降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了。”
裴清川捡起案前卷宗,挥挥手示意他出去,眼睛虽看着书卷,可那字没一个入眼,脑海里通通都是昨夜的情形,他懊恼地扶住额头,恨不得回去抽自己一巴掌。
良久,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恼怒的轻啧声。
傍晚去接闻昭时,她并未说起什么,裴清川那丁点儿不自在也逐渐消散。
……
春尽夏启,袁令仪和陈璟的亲事迫在眉睫,闻昭被乔氏叫去袁府准备成婚事宜。
“都置办妥当了,叫你来是让你热闹热闹。”乔氏挽着她的手,打量着府里四处喜气洋洋的布置,一时又感慨道,“到时候你同清川成亲,又是这么热闹的情形,都长大了,我的令仪也要成亲了,我也老了。”
闻昭不知作何安慰,只拉着她去令仪屋里头,小娘子闺房里女使婆子站了一地,各自都带着喜气忙碌着,见到乔氏二人来了,行过礼后便自觉让开一条路来。
袁令仪坐在榻边,面红耳赤地与一位嬷嬷对视着。
“娘亲。”
看到乔氏,袁令仪立马从榻上起来委屈巴巴地跑了过来,扑进她怀中。
乔氏摸了摸她的脑袋:“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这样没规没矩的。”
袁令仪更委屈了:“我都要嫁人了,您还说我。”
袁令仪说完从她怀中退开,抱紧闻昭胳膊,抬袖遮面:“我伤心了。”
闻昭抓住她袖子,往下扯了扯看着她的眼睛,并未看到半分悲伤,这才放心。
乔氏戳戳她额头,含笑道:“你们俩再待一会儿,我去看看你爹爹。”
乔氏前脚一走,袁令仪便对嬷嬷说:“您去忙吧,我该知晓的都知晓了。”
“姑娘当真明白了?”
袁令仪方才忙着害羞去了,根本没怎么听太多东西,乔氏和闻昭的出现将她从窘境里头救了出来,她可不想再听了。
连忙点头如捣蒜:“明白了明白了,嬷嬷您讲的特别好,我什么都懂了。”
嬷嬷看着小娘子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心底存疑,可到底是顾及着有闻昭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还在场,也不好再说太多,只好顺了她意离开。
等屋里安静了,闻昭才伸手碰了碰袁令仪的脸:“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袁令仪拿手背冰了冰脸,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坐在凳子上,看看闻昭欲言又止,随后羞赧地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
闻昭不明所以,坐在她旁边,摇摇她的胳膊,试探着问:“可是陈璟惹你生气了?”
袁令仪听到陈璟就炸毛:“才不是他!我、我……反正跟他没关系。”
可这分明瞧着不像没有干系的样子啊。
不过闻昭到底是不敢再问出口。
过了一会儿,袁令仪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罢了,你也快和表哥成亲了,早晚你得知道的。”
她狡黠地一笑,凑近闻昭的耳朵,同她耳语一番,很快,闻昭的脸也逐渐变红,她想离开,却被袁令仪牢牢扣住了腕子。
傍晚,裴清川来袁家接她回府,两人同乔氏夫妇告别离开,裴清川伸手去牵她的手,却被小娘子避开。
他只当是人多眼杂她害羞了,可出了府门,她却仍躲开了,裴清川不爽地咬咬后槽牙,强硬地将她的手牵住。
坐上回府的马车,裴清川握着她的两只手,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垂眼死活不肯正眼瞧他的小姑娘,颇有几分无奈:“好了,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今天见了谁,又说了什么,怎么忽然就不理我?”
他说完,捏了捏闻昭的手,鼻腔里“嗯”了一声,唤她名字:“昭昭。”
闻昭怎么说的出口,简直恨不得把时间拨回去袁令仪房间的前一刻,她就不该留下的。
那……那种事,她怎么能说出口,还是对裴清川说。
偏偏裴清川不肯放过她,非得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她不开口,他就兀自在那猜,且越来越离谱。
见闻昭一副羞怯的样子,裴清川心里一凉,他勉强稳住心神,抬起她的下巴,他眯了眯眼:“你今日究竟碰见了谁?”
闻昭疑惑地“啊”了一声。
裴清川以为她不肯说,心底开始发慌,将人轻轻一扯拉进怀里,抱紧她,语气急切:“闻昭,我不管你今日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能……不能……昭昭,等明日令仪婚事结束,我爹娘就去越州找徐大人和嫂嫂商议婚事,你不能抛弃我。”
他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闻昭反应片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脑袋冒烟。
她推了推裴清川的胸膛,没推动,反被抱的更紧了,闻昭便就着这姿势,哭笑不得道:“你又乱想,我就见了大娘子和令仪,后院能又几人能进去,裴清川,你怎么最近老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你究竟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裴清川心里熨帖,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前段时间的事来。
那日她去女学接闻昭就迟了半盏茶的功夫,仅仅半盏茶,闻昭便被人缠着问姓名,而彼时,同他顺路的新调入京城不久的同僚见他盯着那边看,注意到闻昭,便同他打听起了闻昭。
“我爹逼我成亲,非说刘侍郎家的三姑娘好,可我见了那三姑娘,我实在是不喜那等沉闷的性子,最重要的是,我不喜她那般的长相,非要我娶的话,我就娶个那样的。诶,小侯爷你可知那是谁家的姑娘,可有婚配啊,听说长公主女学的夫子都是官员的家眷,那位姑娘面若春桃,实在怜人,人善良又多才,我喜欢。”
裴清川冷冷打断他的话:“喜欢也没用。”
“怎么没用,我这就回去找我爹提亲!”
裴清川忍着将人一脚踹飞的怒气,凉声道:“那不好意思,你来不及了,那是我娘子。”
他语气沉沉,令人不寒而栗。
那小公子被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麻溜地跑了。
这事儿裴清川自然不会给闻昭说,只自己压在心底,闻昭先前两度离开,裴清川本来就怕,如今对她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一天碰到两回,加之最近林词安中了进士,闻昭同他和舒妈妈走动地更加频繁了些,他难免会打翻醋坛子。
今日闻昭表现地奇奇怪怪的,不怨他多想,可这些话他又实在不好说出口,怪矫情的,这才战战兢兢的。
当下听闻昭这般问了,到底是说不出什么,只抱紧了她,下巴在她颈窝轻摩挲,轻声又缱绻:“昭昭,我们今年就定亲好不好?”
固然早知会有那一日,裴清川先前也提过好多次,可这一次却让闻昭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膛蹦出来了。
早先因杨氏怀孕无法操持这些事,一拖再拖,而今孩子出生,林词安春闱也中榜,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
闻昭伸手抱住他的背,同他相拥,马车颠簸间,她落下一声:“好。”
两年后,立夏。
侯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女使婆子齐聚在前院,侯夫人站在阶上一一扫过她们的面容,冷声吩咐道:“明日便是我儿大喜的日子,你们都手脚麻利些,届时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家眷,行事说话须得好好斟酌。”
下面人齐齐应了一声。
侯夫人又将目光放在右边第二位婆子身上:“花妈妈,婚房布置妥当了吗?昭昭喜欢桂花,屋里的屏风可换过了?给昭昭兄长和嫂嫂的院子如何了?”
“大娘子,屏风一早便换了,婚房是按咱们公子的意思准备的,公子瞧过了,说是可以。徐大人和夫人的院子日日都派人去清扫,安置在汀院,那院子离公子的院近,且宽敞明亮,屋子陈设都是最好的,这个时节住着最舒坦。”
侯夫人颔首,又吩咐几句便打发了去。
吕妈妈扶着她往阴凉处走:“大娘子,歇会儿吧,这两个月您就没闲过,府里前厅伺候的女使都是经验老道的,您不用太担心,奴婢听外边人直夸,咱们公子的婚事准备的顶好。”
侯夫人笑着看她一眼:“婚事还没办呢,他们就晓得好不好了?”
吕妈妈点头:“大娘子您样样都挑最好的,府里一应物事都如此,外面的人早就传遍了,都说闻姑娘有福了。”
侯夫人笑容收了收:“我对清川和闻昭这两个孩子亏欠太多,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段时间来,我早就知道了她为人如何,实在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丫头,还好……还好她嫁到侯府。”
她说完,又看向吕妈妈:“外面可还有人乱嚼舌根?”
吕妈妈也严肃几分,摇摇头:“没有了。”
前段时间不知是怎么的,京中忽地有人说起裴清川的八卦来,左不过是风月相关,这就扯上了闻昭,还谈到了明三娘。
外人皆知闻昭是因家中落难才千里而来,投奔未婚夫的,但如今闻昭来侯府几载,却迟迟未办婚事,只怕是这事儿黄了,又说比起因老一辈定下的婚约,侯府还是更中意明家这样显赫的家族。
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好端端地去女学前替闻昭说话,在裴清川来接闻昭时,对他冷讽热嘲。
本就有几家因闻昭美貌而觊觎的小子,得知此事便蠢蠢欲动起来,直气的裴清川顾不得礼节,给人当街揍了一顿。
后来赔礼道歉的,裴清川又查出来源头还是朝中同僚因升迁不满而故意为之,那明三娘成了亲,夫家对这事儿也不满,总之是一团乱麻。
万幸如今终于能成亲了。
……
翌日,闻昭从头到尾都有不实感,拜堂时还有些发愣,得亏裴清川拽了下她的袖子,才不至于失态。
她坐在婚房榻上,摸到身侧的桂圆和红枣,才有了些实感。
屋里安静下来,梅香关紧门退了进来,向里间一面走,一面低声问她:“姑娘,可要吃些东西?郎君一早嘱咐过奴婢,早就为您备好吃的。”
闻昭收回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好:“他何时吩咐过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梅香腼腆一笑:“刚到京城郎君便喊了奴婢过去。”
闻昭哼了一声,盖头下的脸却逐渐爬上红晕。
说起来,她同裴清川已有数月不曾见过,成亲是大事,徐贺钦和杨氏看得极重,夫妇二人接着闻昭亲去云安,去了闻昭爹娘坟头上香,将云安一应事处理妥当,又折返越州,布置成亲事宜,风风光光地送了她出嫁。
这期间,两人虽时时互通书信,却到底是隔了千万里的河山,不得日日相见。
而到京城之后,按照礼节,他们两人在成亲前不得相见,唯一一回见面,还是隔着窗子,只说了几句话。
直到今日。
这时坐在他们的婚房里,闻昭竟无端地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梅香已端着盘子过来了,笑吟吟地絮絮说着话:“姑娘,你和郎君终于成亲了,奴婢真是日日盼着这一日,早先奴婢因家中事离开您,便一直遗憾着没能亲眼见到这一日,还好您与郎君不计前嫌将奴婢重回侯府,奴婢才能见到这大喜事。”
当年梅香离开时,一切还是好的,可后来等梅香伺候病危母亲下葬后再回京城,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闻昭已离开了京城,而她和裴清川并没有成亲。
去岁闻昭去法华寺烧香,碰到了梅香,后来梅香便又回了侯府。
梅香斟了一杯茶,给闻昭端过去,忆及旧事已有几分泪目。
她一早便知闻昭习惯亲力亲为,并不爱使唤女使,两年前回京,身边也没什么可信的伺候的女使婆子。
当时的梅香,说是穷困潦倒也不为过,积蓄早在母亲身上耗光了,还险些被哥哥卖给一个员外做妾,幸她机灵逃了出来,闻昭便将她带了回去,甚至让她保留了良民的身份。
梅香知恩图报,伺候闻昭自然尽心,这一来二去的,倒是情谊愈加深厚。
得见闻昭与裴清川终成眷属,梅香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闻昭累了一天也有些几分口渴,便接过茶盏,掀起红盖头,捧着茶盏喝了一口。
这时,门外忽地响起几声奴仆问候的声音,是裴清川回来了。
闻昭连忙将茶杯递给梅香,将盖头拨下来,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坐好。
视线受阻,她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梅香退下关上门离开了,如今这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心脏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红盖头像是将她闷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教她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脚步声渐渐逼近,在这寂静的夜里同她的心跳声混杂一起,一步一响。
黑色的皂靴出现在眼前,下一瞬,同她的脚尖相抵。
闻昭一愣,放在膝头的手骤然收紧,有些张惶地侧过脸,想喊他的名字,却又不敢出口,犹豫之际咬紧了下唇。
直到一声低低的闷笑声从头顶响起。
她顿时涨红了脸。
下一刻,面前忽然一亮,被刺眼的光一照闻昭下意识闭眼,又觉得不合适连忙睁开眼,这便直直地撞进了一道含笑的眼睛里面。
那道俊朗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渐渐沉重的呼吸在耳畔响起,呼吸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她面上,闻昭心尖猛跳,慌乱之下竟是抬手捂住了裴清川的嘴巴。
裴清川只微愕片刻便恢复了笑意,轻挑眉梢,他抬手握住闻昭的手腕,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将她的手拿开了。
闻昭垂下眼不敢再瞧他,垂首低眉,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
裴清川心里胀胀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齐齐涌上心头,他掀袍坐在榻边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低沉悦耳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昭昭,昭昭,闻昭……”
屋里的烛火灭了几盏,床幔轻垂,遮住榻上风光,胭脂雨下,红被翻浪。
闻昭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在这张榻上了,那回袁令仪给她说过,前几日杨氏也请嬷嬷同她说过这事,她觉着自己也是了解此事的。
可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夜会这么漫长,裴清川也会变得这么陌生。
在她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终于得空能呼吸新鲜空气,闻昭大口大口呼吸,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喝口水。
可就在下一刻,身后覆上一股热源,她又被抱了回去。
闻昭筋疲力竭的同时愤愤地想,裴清川一定是疯了!
翌日,闻昭是被脸上一阵阵的痒意给闹醒的,她拨开了两回,结果还是有人来闹她。
闻昭气得难受,挣扎着睁眼,一脸幽怨地看向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
看到她睁眼,裴清川眉眼一弯,手下加重力气刮了下她的鼻子:“醒了。”
闻昭看到他就来气,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又气又羞,瞪了他一眼后翻身往里:“别打扰我!”
一出口,才发觉声音也异常的嘶哑,一时间心里欲气了,索性扯着被子蒙在头顶闭上眼睛。
裴清川扯了扯被角,试探着喊她一声:“昭昭?”
闻昭真的是没了脾气,她又慢吞吞转过去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带着几分幽怨:“好夫君,你让我睡一觉吧。”
昨夜被人缠着喊了半宿的夫君,几乎是成了本能,闻昭没什么感觉,顺嘴就说出了口,可裴清川昨夜不甚清醒,如今清醒着听到这声软绵绵的“夫君”,还是让他耳尖红了。
裴清川怔愣片刻反应过来,欲言又止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可触及她的面容,看清她的倦容,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过去拿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好,你睡吧。”
闻昭是被饿醒的,看着陌生的屋里陈设还有几分迷茫,她动了下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全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没忍住了轻“嘶”了一声。
一瞬间什么都想了起来。
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闻昭循声看去,便见梅香一脸急切地跑了过来:“姑娘,你可总算是醒了。”
闻昭轻挪了挪身子,躺的更舒服了些,“发生了什么事吗?”
梅香看着她动作间不慎露出的身上的伤痕,喉头一滞,别开眼,她道:“姑娘,您忘了呀,今天可是要给长辈敬茶的。”
敬茶!
闻昭瞬间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来,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天,侯爷和侯夫人该怎么想她?
新妇入门第一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天天天天,一时间闻昭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惨淡的日子。
她欲哭无泪:“你怎么没有喊我,梅香。”
梅香更加语塞:“这……是小侯爷吩咐的,说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姑娘。”
闻昭掀被下榻,腿软的险些栽倒,她稳住身形,暗暗骂了裴清川一两句,赶紧吩咐道:“梅香,快给我拿衣裳过来。”
梅香惊愕的看着闻昭身上的痕迹,很快又收眼去拿衣裳。
闻昭堪堪穿好衣服,坐在镜前梳妆时,裴清川进来了。
他站在闻昭身后,细细看着他,闻昭感受到他的视线,不是很想理会他,袖笼里的指头逐渐收紧,她微阖眸,避开他的视线,自然也没有唤他一声。
裴清川不恼,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心底隐约有几分猜测,心底也有愧,向女使要来簪子,站在闻昭身后仔仔细细的替她簪上。
女使们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裴清川认真插好簪子,掀起眼皮看向铜镜里美人的眼睛,视线相触的一瞬,闻昭幽幽看了一眼,随后别开了眼。
裴清川轻咳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斟酌半晌憋出一句:“身子……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闻昭:“……”
她平复了下呼吸,到底是说不出怨怼的话来,只闷闷回了一句:“有点不舒服。”
裴清川有些着急,蹲在她身侧,紧抓着她的两只手,仰脸看着她,紧张道:“哪里难受,我去找大夫。”
闻昭摇头,颇有几分羞赧:“大夫不用,好了,现在去敬茶吧。”
裴清川却不肯松开她:“那些都不甚重要,听话,我去找大夫。”
“只是有些累,真的不用了。”闻昭又说一遍,轻晃了晃了他的手,“走吧。”
裴清川不放心的反复问了许多遍,最终拗不过闻昭,两人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敬完茶后再看大夫。
到松云居时,侯爷、侯夫人早就坐在上首等着他们了,闻昭心里便更加有了些慌张和忐忑。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二人并未指责半句,只关切地问了几句闻昭,便很快地放他们离开了。
临别前,侯夫人褪下腕上玉镯唤闻昭上前,亲自给她戴上,素来强硬的面上带了几分柔和,温声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镯子,你是我的儿媳,灿灿,我将她予你,还望你日后如你名字一般,往后尽是光明和灿烂,平安顺遂。”
她该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可顾及今日场合不合适,到底是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手,便让他们离去。
闻昭直到出了松云居还有几分恍然,两年前她到京城后,侯夫人向她道了一回歉,之后侯爷侯夫人便离开了京城,去完成侯爷未竟的堪舆图。
后来偶尔的几回碰面,也是在各种重要时节,私下并未过多接触,是以闻昭心里对她有几分害怕。
却没想到今日却是这般,当真唏嘘。
裴清川捏了捏她的手,将出神的人强行拉到怀里,还十分做作的找了个由头:“有台阶,小心脚下。”
闻昭看着那矮矮的一阶,到底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成亲半月后,一切都逐渐步入正轨,闻昭重新去女学,裴清川也开始日日去衙门。
但到底是年轻的小夫妻,初遇那事,自然是情难自抑,不知节制的时候,白天忙公务,夜里也忙那事,很快闻昭的身子便撑不住了。
裴清川靠坐在榻上,闻昭在他怀中躺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她的头发,两人正温存着,说起徐贺钦和杨氏回越州的相关事宜。
裴清川正温声说着自己的安排,忽觉手上一重,他微怔,垂首看去,便见闻昭脸颊贴在他手上,双眸紧闭,唇瓣微张,呼吸平稳而清浅,俨然是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她手指在闻昭的脸上轻摸了摸,垂眼看着她的睡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不知梦到了什么,闻昭忽然蹙紧了眉头。
裴清川伸出另一只手抚开她眉间褶皱,动作极为轻缓地将她放平睡好,轻声下榻吹灭蜡烛。
如今虽已入夏,可夜里还是有些凉意,裴清川将被子替她掖好,躺在她身侧,长臂一伸,闻昭便滚进了他的怀中。
他手臂收紧,将她搂住,低头在她嘴巴上轻碰了碰,随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屋外弯月高悬于桂树枝头,屋里馨香幽幽,榻上二人相拥而眠。
这是一年最舒适的时节,草木繁茂葱郁,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夏虫伴人入眠,夜风也柔和。
而之后,他们还会经历许许多多这样好的时节,一年复一年。
康康下一本呀,宝宝们~
《悔薄情》
九岁那年父亲战死,谢棠被卫子羡带回京城。
怜其可怜,卫子羡待她尽心尽力。
国公府高门显贵,嫡四子卫子羡更乃人中龙凤,端正自持、温润如玉。
汴京城多少贵女倾心于他,谢棠亦暗许芳心。
为了他,谢棠学着做一个乖顺的女子,努力学规矩,即便是指尖被针扎的满是伤疤,还是忍痛为他绣荷包。
她以为卫子羡能瞧出自己对他的欢喜的,可表明心迹那日,他却淡声拒绝:
“我只当今日是你吃醉了酒,此事日后休要再提。”
后来便隔许久才得见他一面,还得是谢棠刻意寻找机会。
过了一个月,谢棠才知他是刻意躲着自己。
谢棠倔强,再次向他诉说欢喜。
“阿棠,你父将你托付于我,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我待你从不曾逾矩。”
卫子羡似乎真的将她看做晚辈,甚至殷殷替她谋划,为她相看。
谢棠的心也死了,应下了他选的夫婿。
*
试婚服那日,是个雾蒙蒙的雨天,时雨濛濛,室内昏暗不清。
她被人桎梏住,衣冠不整,眼睁睁地看着约好的少年一步步靠近藏身之地。
而她的身后,是曾经光风霁月的卫子羡。
“阿棠,别出声,你想让他看到吗?”
*
卫子羡不明白,谢棠分明顺了自己心意做事的,可当她的视线当真远离自己时。
他却想将她牢牢抓住,让她的眼中只能有他一人。
她不愿回来?
那就抢回来好了。
期待下次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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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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