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窗外屋檐下淅淅沥沥滴落的雨水声。
我意识到,这是我醒过来的第六天了。
我重回到了将军府。
梦里是五脏六腑的痛。
父兄的骸骨与衣衫不整的尸体。
是乱葬岗旁被遗弃的废剑。
这一切真实又残忍。
我坐在镜子前,镜中少女没有任何表情。
我冷眼看着侍卫们扛着无数存放珍物的箱子进进出出,不言不语。
父兄活着时,府中宝物堆积如山。
卿府被烧毁时,万般繁华却被烧为灰烬。
这些都没有意义。
只有我知道。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一桩桩数不清的罪孽。
我的恨意,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问阿棠今日是什么日子。
阿棠不可置信地说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突然忆起。
是了,长央九年正月十四日,是我生辰。
这个令我满心憧憬的日子,最后却沦为了我悲剧的开端。
在这个非常喜庆的日子,我在赴约路上遇到白幼薇。
秦良的白月光。
自她被救后。
她与我关系密切,此后更是与我一同频频与秦良相见。
见着见着,就见到了床上。
9
秦良是父亲的学生,也是秦丞相收的义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助秦相叛国的傀儡。
因与秦丞相的情谊,父亲格外关照他。
在我情窦初开的年纪,秦良每每进府,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从未见过这样待我好的人。
不管是价值连城的玉璧,名匠铸成的剑,女儿家寻常用的胭脂水粉与金花头饰。
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他总会送到我手上。
日渐相处中,我喜欢上了他。
不过只可惜,那时的我并不知。
命运馈赠的礼物,会在暗中标好价格。
而这些所谓的甜蜜。
都是秦良为攻略我这个单纯好骗的「将军女儿」而精心设好的,陷阱。
他讨好示好,只因我是将军之女。
他觅得价值连城的玉璧,只因他本就出身不凡。
他本就不是秦丞相的义子。
而是藏在大央的敌国前朝太子。
这些他所付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
能够以正统的身份得到父亲将牌,号令百万大军。
吞并大央。
我低头,看着那封我亲笔写好的邀约书。
走出屋子。
屋外晴空万里。
街道上小贩吆喝叫卖。
人来人往,马车川流不息。
而谁能料到,风平浪静的背后。
白幼薇会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利用我的善良与忠义,装作被拐的少女。
求我救她。
这是我与她初次相遇。
走到卖花铺。
才买完花,我的脚就被抓住了。
浑身污垢的人爬过来。
那张满脸灰尘的脸果不其然如上辈子般出现在我面前,面带恳求。
「姑娘,救我!」
我一愣,抓住她的手。
花落满一地。
白幼薇剧烈地咳了几声。
我牵起她的手,走到街角和她换了一身衣服。
她抬头看向我,眼中感激不已。
「姑娘,我逃走了。那你呢?」
我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是将军之女,会武功。」
她消失在街角。
而在转弯的街道,我却脱掉了衣服。
前世,我换了她的一身绿衣,换来她披一身黄衣逃离。
后来,果真有人来追捕我。
而这次,你又岂会那么容易如愿?
10
沿着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径。
我走到京郊一处荒凉的宅子里,里头荒草丛生。
我记得,很早以前,秦良的母亲曾带着秦良在此处生活过。
只不过随着屡次逃亡与迁徙,秦良早已忘了这地,也忘了在深深草木下被遗失的他母亲临终遗物。
那是一块能够号令暗卫的掌权玉佩。
藏在厚厚的土里,不知挖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边边角角,闪烁着青色的玉佩。
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又用手帕擦了擦后藏好。
今日虽是我的生辰。
但这块玉佩。
却是我送给他的「大礼」之一。
11
白幼薇被绳索捆住,衣衫不整地丢在地上时,我正巧进入卿缨楼。
她被救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心中一阵犯恶心。
秦良抬起头看我,深邃的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来了?过来坐。」
迎面而来是白幼薇恨意迸发的眼光。
秦良挥挥手叫人把她带下去。
我知道他这幅装不认识样是装的,掏出那块暗卫令,我笑着说:
「良哥哥,你看这个。」
大燕鹏飞,一看便不是凡物。
秦良有印象。
这块令牌他只有儿时见过,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母亲的遗物。
我解释,之前总看他在纸上画燕雀的环形玉佩。
知他念这个玉佩已久,于是托了人找了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就是……不知真假。
秦良笑了,正欲接过,白幼薇突然爬过来,跪在他面前。
「官人,别拉我走……我这、我这也有一模一样的玉佩。可否允许奴献丑呈礼?」
白幼薇打量着我神情,似乎因此举而胆怯不已。
我不说话,佯装紧张,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掏出来一块东西。
只可惜,那时我不在。
她借此和秦良相认,秦良辨识出那是他儿时遗落的母亲遗物。
看着这一切向着命定的轨道延续。
我偏不信这个邪。
为什么要和她换那身衣服?
因为,那衣物里也放着一块玉佩。
12
秦良不说话,白幼薇更紧张。
我垂眸,不言不语,端的一副大气端庄样。
我捏紧了手,正欲开口。
他一手摸上我的手背,另一只手却已然接过那纤纤细手呈上的玉佩。
像早知道白幼薇会这样做。
若是前世,我只觉得这样的行为没什么。
习惯了被忽视。
习惯了以夫命为天。
习惯了敢怒不敢言。
现在看来,只觉得,一个人只有没把对方当回事。
才会假借询问的油头,走一场仅表礼节的过场。
13
随着白幼薇的眼神中饱含期冀,秦良的眸子却染上了灰。
我用手挡住了嘴角,生怕笑出来。
她以为她献宝似地递给秦良的玉佩。
是假的。
这样不仅会招来厌恶,还会昭显其司马昭之心。
我没想到前世的白幼薇真的会愚蠢如斯。
我又心酸于这样愚笨的人,竟值得秦良那时着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护住她。
白幼薇这一生。
有着旁人没有的好运气。
她幼时被护,少时又遇秦良,盛年又得以认祖;
她的身后,总是有人,轮番爱上她、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她靠踩踏着她人血骨升起,又能够活得极为安稳。
秦良挥了挥手,踹开白幼薇,眼中的嫌恶明显。
「别再玩这种花招。」
侍卫整整齐齐走过来。
白幼薇被拖了下去。
隔着帷幕,传来白幼薇惨叫连连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秦良。
他截然没有因为白幼薇惨叫而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一双清淡沉静的眸子嵌在眉骨下。
反而因我看过去,眉微微勾起,露出深藏不露的深情。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似乎都印证了他很爱我的迹象。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只在头顶花灯照耀下看到他的凉薄。
你以为,我会再次感动吗?
14
又过了几日。
我换了身衣裳,扮成纨绔样。
摇着扇子走到了柳莺楼门口。
我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我曾经的老熟人。
能协助我除掉秦良的重要人物。
季之晔。
柳莺楼男伶。
被丢在柳莺楼的人,一般有两种人:
罪臣出身的妓子。
和被人遗弃的弃婴。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季之晔就住在将军府隔壁。
少时结仇,以至于这个家伙就成天来我府门口丢砖头以宣泄不满。
彼时,他父亲一国之师,我父亲一国之将。
一文一武,在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然而……天不遂人愿。
季府被满门抄斩。
将军府内再没有被人扔过砖头。
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我知道,他活着。
我也记得。
他后脊处,天生有一道蝴蝶似的花纹胎记。
在丢了几块金锭后,我向老鸨提出了需求:我要看全楼兔子爷跳舞。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不到一刻钟,所有兔子爷都整整齐齐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然而来来回回的背影里,没有一个人的背上有那蝴蝶纹。
我站起身,老鸨见我神色有异,又跑过来。
「这位爷,可是不满意?」唯恐我这个行走的金元宝跑掉。
我皱着眉,又吩咐她换女伶过来。
这回我用扇子挡住下巴,整个人藏在屏风里。
有女伶过来,我就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背,装作一副色狼样。
直到最后一双手落到我面前,老鸨端来茶水:
「爷可有中意的?」
我笑了笑,却是不说话,佯装叹气,却是目光不经意下移。
那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
不像个女人。
下一秒,
我握住那双给我端茶倒水的手,微微一笑:
「我看妈妈秀色可餐。」
15
「这位爷说的什么话。若是拿妈妈寻开心,爷还是去别处吧!」
「是么?」
我轻巧地又挽起她的手。
顺手一拉,她与我一同躺在了屏风后面的床榻上。
红楼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为了方便客人选妃,会在帘子后面放置一张床,方便「就地正法」!
季之晔多聪明啊。
他有意躲藏,当然会误导我猜错。
他既不是男伶,也不是女伶。
而是一个易容后相貌丑陋的老鸨。
我将她压在身下,捏了捏她那浑若泰山的双峰,目光轻佻,轻言细语:
「妈妈生的如此高大,味道也是极好。」
我手不老实地爬向她背后。
那里果真有一道蝴蝶痕。
没想到我来得认真。
她背脊一僵,头顶戴的艳红钗子。
掉了。
我还想继续摸,手却被制住,他欺身而上。
我一下躺在了下面。
他干涩地吻住我唇,墨色的眼睛漆黑一团,恍若妖孽地看我。
那颗点在他唇珠上方的痣掉了。
他舔唇,声音煞是邪魅,「味道如何?」
像掉进浓郁的酒盅里,我浑身僵硬不得,说不出话来。
季之晔不再戏弄我。
他缓缓站起来,手中是一根粗糙的绳条,附身背过我,阴阳怪气:
「好好休息吧,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了。」
身上的绳索愈多,我就愈发地被捆得生疼。
我慌忙叫住他。
「季之晔!」
他步子并没有停下。
我不甘心,大声念。
「长央元年。太师一族被诬害造反!其女被充作下等妓,其子被流放作最下下等兵。」
「但事实真如此吗?」我盯着他瘦削的背影,死死咬住唇,「鸳鸯相调,进青楼,做男伶、杀老鸨、戴假面。」
「你不恨吗!」
或许是也想到我的处境。
说着说着,我笑出泪来。
「你就甘愿,继续卧薪尝胆,继续这样蒙受冤屈——再数十年?」
是,按照季之晔复仇的计划。
是十年。
我死后的第十年。
太晚了。
太慢了!
季之晔猛地回头,大步走过来。
捏住我下颚,他声音带着一股蛮意。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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