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握着我的手坐了下来,而我因他亲密的动作而略显僵硬。
「怎么了?」
茶雾缭绕,遮盖住了他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得他声音很轻。
「没事。只是想问缨儿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秦良的声音放轻。
「如果有一个人,他发现自己曾对心上人做过很过分的事……缨儿觉得那人配被原谅吗?」
我委屈地抿了抿唇,佯装思考,问,「一定要原谅吗,如果不原谅呢?」
他声音更浅:「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我手一顿,那倒影在清澈茶水中的影子更加模糊了。
我撇撇嘴,抬起头,看向他。
「不过如果是缨儿的话,大抵会原谅。」
秦良握住手,「我就知道。」
我笑了笑,脸上染了一抹羞怯的红。
因为……
我说的是假话。
秦良走了。
他又留下一些叮嘱的话。
看着一轮又一轮呈上来的金贵礼品,我心中无任何波澜。
那些繁重又华丽的金饰玉器,比上辈子多了更多。
我看也不看地叫人抬了下去。
只有阿兄送来的琉璃玉珠,我小心翼翼地收好。
眼前这一切,都正在如前世般上演。
我心中却隐隐不安。
31
入夜。
季之晔掀开窗子翻进来。
他步伐很轻,进来时我还没有察觉,梳着妆,看着我还穿着婚服,他似有不满。
「真要嫁给他?」
看着他紧皱的眉,我突地笑了。
「嗯。」
蜕去那层假面,他不再是柳莺楼背后的当家人,而是那个曾和我陪伴过儿时的竹马。
我唤着他的名字,「季之晔。」
季之晔微微抬眸,「嗯?」
我看向窗外,「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朝我窗子里丢石头的。」
一向在太师严格教导下沉静内敛的少爷,被我带成了霸王。
季之晔呼吸顿了一瞬,「你还记得。」
我看着他,低声笑了。
「你没死。」
「真好。」
他不知道。
上辈子我听爹爹说季家被打为造反派后,我躲在房里哭了好久。
那时的我真以为他死了。
每到清明节就给他烧厚厚一叠纸钱。
兄长过来长吁短叹,告诉我这东西没用,我却年复一年烧得越来越多。
直到季府早已荒废的院子里墙头四面斑驳。
厚厚的墙上蒙上一层又一层抹不去的烟灰。
想来,真是废了不少纸钱。
如果上辈子知道他还一直活着,或许我就不会在他死后寻求一个感情寄托。
爱上秦良。
半晌,我对他解释:
「我不是要嫁给他。」
「是只有嫁给他,他才能死在我手里。」
32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热闹,我披着盖头坐在房内。
上辈子这个时候,父兄还在外打仗,没能出席这场婚礼,只有娘亲嘱咐了我不少话。
娘亲推门出去,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人。
阿棠以为我害怕,于是一直在房里守着我,如今我戴着盖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更是从厨房里拿了不少零嘴的东西塞到我口中。
按礼节,新娘子成婚当天是不能吃东西的。
我不想阻止她。
因为她总是这样,用我曾对秦良的那些好,又反过来对我。
阿棠看起来开心极了,「小姐带那么多陪嫁,嫁过去宰相府就不会受欺负了。」
我握起她的手,露出一个笑。
「等阿棠成婚,有的会更多。因为我就是阿棠的娘家。」
她刚出门,门就咯吱响了。
烛火始终在飘动,风吹进来。
我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证实。
盖头落下。
眼前,
是穿着和我同样一身婚袍的白幼薇。
我平静地看向她。
「你没死。」
她的容貌在烛火下诡秘怪异,冰冷的簪柄在我脸上游离。
「你觉得是谁救我出来的?」
她目光恶毒,一如之前那般令人厌恶。
「你猜,如果我们再次出现。」
「秦郎会选谁?」
冰冷的风扑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和白幼薇同时出现在卿缨楼楼上。
台下喧哗不已。
我低头看去。
秦良一身婚服,烛花灯笼的灯打在他的肩上,看我的眼睛显得冷漠不已。
我看见他搭弓,不知是瞄准我还是她。
我看见他缓缓拉弦。
我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
箭矢携风而来,径直。
射向我。
33
宾客尖叫。
阿棠扑过来。
门被踹开,成群结队的兵马踏破了府门。
父兄们回来了。
我的身体像羽毛般缓缓坠落。
坠落的瞬间,似乎过了好久好久。
我听见兵马刀剑穿梭之间的声音。
听见爹爹赶回来的声音。
他拿着那封我寄给他的秦相通敌的罪行信。
秦相被成群的将士包围求饶的声音。
我猝然睁眼,落到一个宽阔的怀里。
季之晔飞身跃起,抱住了我。
又有箭矢飞过来。
他宽大的袍子挡住了所有的利刃,紧紧地将我护在怀里。
「我来迟了。」季之晔声音轻颤。
我大口呼吸,虚弱地说没事,抬头却看见他心疼的眼眸。
下一秒,
白幼薇跪在我面前,一簇血飞溅到我脸颊上。
秦良大脚一踹。
白幼薇吐出一口血。
「饶……饶了我……」
她滚到我的身前,浑然看不出刚才傲气的气势。
秦良看见季之晔抱着我,目光不虞:
「阿缨,下来。」
我摇了摇头,季之晔的怀抱很温暖,让我有了心稳的感觉。
我不想再回到他那里了。
秦良用手扼住了白幼薇的脖颈,声音沉郁阴寒,「如果你不喜她,我可以替你杀了她。」
白幼薇哭着,脸上满是恐惧,声音颤颤巍巍:
「你是要爱上我的……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她的声音骤然顿住。
没有丝毫犹豫,秦良手起刀落。
白幼薇尸身沉重地倒在了我的脚下。
秦良想握住我的手,我却别过手,不去看清他眼里露出的渴求。
他声音夹杂着委屈,「阿缨,你忘了……我们还有交杯酒。」
我叹了口气。
从季之晔怀里走了下来。
脚步声琐碎。
兄长和爹爹提着乱军的头颅走过来,他们本来是打了胜仗,因大雪封城,因而停滞在路上,结果才见到我寄过来的信,他们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方才一番变故,他们已请示了前来观礼的太子,将奸臣秦蔺关了下去。
现在秦良定数未定,我摇了摇头。
我声音很小。
「爹爹。」
「我还欠……秦良一杯交杯酒。」
他们叹了叹气,我却关紧了房门。
秦良眼中的光随着烛火又燃了起来。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的嘴角沾着方才被误伤的血。
我从闺房中拿出一张丝质的手帕,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去血迹。
卿家的宝剑挂在墙上,秦良倒着喜酒。
清透酒水声中,我听他讲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他说,他曾做错一件很错的事。在很久之前,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爱人。而她死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畸形的爱情观让他永失所爱,可他再也见不到那一叶小亭里早早等候着自己的姑娘,再也见不到她时不时传来的飞信,再见不到她深夜佛堂里孑然一身的孤影,再也见不到她与自己一同嬉笑在漫天雪夜里。真当他见不到那个心甘情愿放弃自由换来深院后墙的少女时,他却感受到了痛苦。所以当叛军的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
他躺在冰冷的帝王床上,想起自己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挚爱,看着一个又一个爱自己的人离开自己,母妃、额娘、还有那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姑娘。
他醒了过来,本以为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梦,于是他变本加厉的补偿她。他本以为自己真的有机会再重来,可他却发现,自己在一开始就错了。
他唯一觉得幸运的是,他能够再一次看到爱过自己的姑娘。
尽管这份爱,并不处于同一时刻和同一时空。
我从墙上取下那柄卿家宝剑,剑身上刻着两行字:
辨忠奸,守忠义。
爱所爱,恨所恨。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可眼中却闪着琐碎晶莹的泪光。
「阿缨。」说着,他吐出一口血。
「这杯酒我喝了,对我的恨一笔勾销。」
我的手再也控制不住缓缓抚上那剑身,声音亦是轻柔动听。
「好。」
他握紧我的手,声音深沉:
「一直以来,你都想要杀了我,是吗?」
我轻轻地说:
「是。」
他说,如我所愿。
唯愿我余生自由。
卿家宝剑,仍旧锐利无比。
那是曾他弃之如敝屣的剑。
是他命令人查封卿家后送给白幼薇的玩物。
是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毒性已蔓延至他全身。
待我走到他的身前。
他的手,
落了下来。
34
那把剑削肉如泥,此刻沾满了血。
可我却再没留下过泪。
推开门,我走出来。
狂风骤起。
季之晔独自一人站在门前。
他一身白衣,温润清雅,似是等了许久。
看向我的那瞬间,他微微一笑,向我抬手。
我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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