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垣留下东西便离开了…”
空旷的书房内，黑衣暗卫说完最后一句，安静立于原地，低头等待指示。
房中虽燃着盆炭火，屋子里寒意依旧直透骨髓。窗棂透进斑驳光影，照在椅榻旁的铜制香炉上。
轻烟袅袅，缭绕起一缕异香。
案桌后方，陆行泽半阖眼斜倚着扶手，日光映在他的右脸上，呈现出如玉般剔透质感。
“无趣，继续盯着谢垣。”他缓缓睁开眼，抽出桌上匣子里的狐狸面具，直接扬手扔进炭火盆中，“纪家那边的都撤了。”
暗卫领命离去。
不一会儿，卫霖拎着两坛酒推开门，满脸洋溢着笑容，脚步轻快迈了进来。
“小陆，跟你说件稀奇事儿，就上次那个小狐裘，我刚从街上回来，看到她居然去了那…”
陆行泽显摆手打断：“以后不用管她。”
卫霖强烈的分享欲被无情掐灭，好多话卡在嘴边，憋得抓心挠肺：“啊，为啥啊？”
陆行泽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看着炭火盆中的灰烬，似乎有些遗憾：“本以为鹣鲽情深，想着能否为我所用，倒是浪费了时间。”
“啊，什么情深来着，啥意思？”
卫霖挠挠头，听得云里雾里，跟文化人讲话就是麻烦。
见陆行泽没有想解释的样子，卫霖也懒得继续纠结：“不想听算了，那我说点你想听的。”
“刚打探到消息，他们有一批新货要运进来，但城里的老主顾这两天都在等着要，咱们这些新来的想买还得排队。”
卫霖提起手里的酒，在他面前晃动几下，混身上下尽是显摆：“那些人也是太安逸，仗着有人撑腰，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也不谨慎点，两碗黄汤下肚，什么都往外倒。”
边说边拔开塞子，趁着话说完的空档喝了一口，皱眉吞下后将酒坛子整个推到边上，表情无比嫌弃，用袖口抹了把嘴：“听说巡抚司的人也在追查，他们怕城里不安全，接头地点改到皇城外去了。”
“具体在哪儿？”
“这倒是咬死了没说，不过那贩子透露今天会有一单交易，我已经让人盯着他，打算晚些时候跟着他出城。”
陆行泽沉吟不语，片刻后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
大昭皇城外有许多零散村落，向阳村因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又临着河流，整个村庄基本上都是种植户，平日里便有许多人出城来村里采买。
纪云缈找到木檀草的种植户，直接说明来意，要将他们的木檀草都买下来。
收购的事情谈得很顺利，纪云缈同他们签了书契，又按了双方的手印，她将自己那一份书契收入怀中，望一眼窗外天色，谢绝了主家的招待。
来了大主顾那几户人家心中欢喜，临走时还亲自送俩人到村外，领头的种植户笑着拱手道：“这一批木檀草还需半个月才能采摘，姑娘确认收货地后，差人来说一声便可，我们会准备好人手送过去。”
“那就有劳掌柜的！”
告别种植户后，俩人径直返回城门口。
手里还剩下六百两银子，足够在皇城购置一座不错的宅子。本想着今天便回去找房牙看宅子，现在看来时间不太够。
城门戌时关闭，眼下虽不到酉时，因还在正月里，进出之人也不少。
门卒摆了张桌子坐在前面，周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守正带着侍卫四处维护秩序。
越到前方人越多，眼看快要排到她俩，纪云缈从系在身前的包裹里掏出符牌，打算先准备着，免得到时候人挤人施展不开。
低头翻找间，一个身影突然扑过来，青萝一时阻拦不及，纪云缈整个人差点被撞翻在地。
她稳住身形，抬眼看去，撞上自己的是位少女，衣服破破烂烂的，腰上悬着个淡粉色荷包。头发像稻草般随意绑在一起，脸倒还算得上白净，只是看眉骨突出不太像是大昭人，而且面庞有几处泛着浅浅的瘀痕，瞧着约莫也就十五六岁。
“抱…抱歉！”
少女磕磕绊绊吐出几个字，眼神闪躲。
纪云缈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将她扶稳，越过她往后看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正叉着腰看向这边，表情狰狞。
纪云缈收回手，心头警铃大作，这是搞什么，碰瓷还是偷东西？
她系好包裹，将自己的符牌攥紧，拉着青萝往后面连退几步。
“小贱人，尽给我坏事！”
沙哑刺耳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接着边上一个干瘪男子直接抬手朝着少女甩过来一巴掌。
那少女半边脸很快肿了起来，缩着脖子躲闪，脚却好似生根了不敢挪动，就这么捂着脸立在原地无声抽泣着。
站在后方的妇人似乎不解气，也朝前迈出几步，高高扬起手。
纪云缈吓了一跳，顾不得太多，伸手将少女拉过来，抬着胳膊拦住了他们：“你们做什么？”
少女站在她身侧，身体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他们想要偷你的包裹。”
纪云缈侧目，想起方才撞过来的动作，这是在提醒她？
“别怕！”
她轻声安慰，将少女整个人都揽至身后。
“哪里来的贱人，滚开，我教训我妹妹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王大露出一口黄牙，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满脸不耐烦想要推开纪云缈。
他被赌场的打手追得没法子，打起了拿妹妹抵债的主意，奈何老家乡里乡亲大家都熟识，别人怕惹官司不同意，只能趁人不注意带着婆娘妹妹偷溜出来，想着弄远点再卖掉换钱财，京城再怎么也比穷州僻壤开价高。
运气不错还没进城就看到只肥羊在翻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这臭丫头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扑过来把事情搞砸了。
赔钱货，还是打得不够狠。
这么想着他更觉得心头火起，恶狠狠盯着两人就伸手拉扯。
纪云缈挡开他，拽着少女往人群中间挤，边上排队的百姓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见动起手来也都拦在中间劝慰：“算了算了，打过便算了。”
“月莲、妹妹、妹妹！”王大见一时抓不着便又踮着脚朝她后面嚷嚷，“臭丫头，你是长本事了，敢跟我对着干，现在躲着不出来，等进城了把你卖进窑子里就老实了。”
名为月莲的少女抖得更厉害了。
听得这污言秽语，围观群众也怒了，议论纷纷道：“怎么做哥哥的！”
王大被骂习惯了，丝毫不在意，当即叉着腰跟路人吵起来：“你们这手还真是长，都伸到别人家里来了，这么喜欢管闲事就把她买回去。”
城门口绝大多是普通人家，虽有心回护却实在无能为力，这话一出，周围都不作声了。
见众人沉默，他猛地推开拦着的人，甚是得意：“没钱就闪开！”
纪云缈挡在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在手上晃悠：“怎么个买法？”
王大的眼睛都快黏在那银锭上了，正准备回答，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话锋一转：“卖给你可以，但是我家妹子长得漂亮。”
“什么意思？”
他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在一旁帮腔：“就是得多出钱，这进窑子跟进家里当丫鬟卖的可不是一个价！”
众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怎会有心肠如此歹毒的亲人，有看不过眼的开始指着他们骂。
奈何王大夫妇油盐不进，眼里只有钱，嘴一撅抱着手臂，对这些骂喊声充耳不闻。
这动静引起了周边群众聚集，将守城侍卫们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茶摊上，卫霖正伸着脖子往城门口看过去。
“哇，是狐裘姑娘，看样子遇上棘手事儿了。”
一个时辰之前，他原本计划跟着贩子出城，结果陆行泽嫌太麻烦，直接在城里将准备出门的贩子给堵了。
贩子也知道自己做的是掉脑袋的勾当，自然哭天喊地什么都不肯认。
原本想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撬出来情报，带出来的暗卫正摩拳擦掌准备上刑了，陆行泽抬手阻止，独自将人拎到内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推开门，用帕子擦着手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异香。
“把人带回去。”
他好奇推开门看了眼，原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血腥可怖之景，屋子里还像他出门时那样，那个贩子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将人踢醒，对方先是迷茫睁眼，接着就惨叫不止，还手脚并用拼命往边上爬去，像是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惊到他，下意识又是一脚将人给踹昏过去，守在门外的暗卫听见动静进来，瞥了眼人事不省的贩子，似乎司空见惯，直接面无表情将人给拖走了。
接着就俩人就出了城，说是问出来线索，要去向阳村，结果两人坐在城门口的茶摊上喝了半个时辰的茶。
卫霖感叹完，扭过脸去看陆行泽，发现对方毫无反应，斜倚着树干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于是不管有没有在听，又连珠炮似说了一大堆。
“居然会在这里碰上！”
“你就不好奇她为什么在城外？”
“其实我也好奇，你先前都不让我说完。”
“我跟你说，我看到她拿了东西去当铺换钱财。”
一直默不作声的陆行泽突然开口：“她当了什么，你去赎回来。”
“哎呀，原来你在听着呢，不然怎么说我俩有默契！”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有回应，卫霖龇着大牙，得意洋洋道，“当然时她离开后，我就立马就去问了掌柜，方才那姑娘当了什么，我要赎出来。”
他一拍大腿，双手往两边摊开，显得有些惋惜：“结果掌柜的说她是活当，最迟一个月之后会赎回去。”
陆行泽抬眼看向城门口，还在围成一团争吵不休，依稀可以看到人群中漏出来半截水蓝色衣角。
他唇角微弯：“缺钱。”
“她送你狐裘时可以一点都看不出缺钱的模样，纪家本就富庶，更别说谢家，怎么会沦落到典当首饰的地步。”
陆行泽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茶杯壁，似乎起了兴致：“看来谢垣这门亲事是成不了。”
“啊，什么？”
“走吧，闲着也是闲着，去凑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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