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没敢去校场,而是去了公主府的书房。
但这也足以让萧华棠不舒畅,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手中的书卷半天未曾翻动一页,眼前晃动的尽是林楚楚那袭刺眼的红衣,以及她与沈清弦并肩离去时那无比默契的背影。
“自幼相识”、“常在军中切磋”……这些词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发酵成一种酸涩难言的情绪
她萧华棠看中的人,岂容他人这般随意接近?
更何况,沈清弦对那林楚楚的态度,分明比对她要自然熟稔得多。
一种强烈的不甘与占有欲在她心底升腾。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宣示她的主权。
心思既定,萧华棠立刻行动。
她命小厨房精心炖煮了一盅冰糖雪梨羹,亲自提着,袅袅婷婷地走向沈清弦的书房。
步履轻盈,裙裾微扬,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周身散发的气场让沿途侍立的宫人们纷纷屏息垂首。
书房位于公主府东侧,环境清幽。
还未走近,便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正是沈清弦与林楚楚。
“……此弩的机括力道甚猛,寻常兵士恐难驾驭,需在臂力训练上再加紧。”沈清弦清冷的声线透过门扉传来。
“我瞧也是,不若明日我们去西郊大营,亲自试试效果如何?”林楚楚的嗓音则明亮许多,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萧华棠脚步一顿,美眸倏地眯起,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食盒提梁。
明日?还要一同去军营?
还“亲自试试”?试什么?弩机还是别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醋意,脸上瞬间挂上无可挑剔的完美,且略带一丝危险笑容。
她示意门口侍从不必通报,亲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驸马还在忙于公务?真是辛苦。”她声音柔婉得能滴出水来。
她端着食盒,像一缕带着甜香的清风,径直走到了沈清弦的书案旁。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站着的林楚楚,带着长公主特有的审视与矜持,最终牢牢锁在沈清弦身上。
书房内的两人闻声看来。
沈清弦正站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舆图和兵器图谱。
见到萧华棠,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图纸,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殿下。”
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与紧绷。
林楚楚也站起身,抱了抱拳,笑容爽朗:“殿下。”
眼神却饶有兴致地在萧华棠和沈清弦之间打了个转,嘴角噙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了然笑意。
萧华棠仿佛没看见林楚楚探究的目光一般,只对着沈清弦,将食盒轻轻搁在兵器图谱旁边,动作优雅地打开盅盖。
浓郁清甜的雪梨香瞬间压过了墨香与皮革味,霸道地弥漫开来。
“秋日干燥,本宫命人炖了雪梨羹,给驸马润润喉。”
她的声音柔得近乎缱绻,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盅壁,“不经意”地蹭了一下沈清弦搁在案边的手背。
沈清弦被那微凉的指尖一触,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迅速将手收回袖中,垂眸道:“劳殿下费心,臣愧不敢当。”
她的语气恭敬依旧,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微仰,试图拉开那过分甜腻又强势的距离。
“驸马与本宫乃是一体,何须言谢?”萧华棠恍若未觉她的回避。
她执起小巧的玉勺,在晶莹的羹汤中悠悠搅动了两圈,舀起满满一勺,竟亲自递到沈清弦略显苍白的唇边。
她微微倾身,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驸马尝尝看,可合口味?本宫可是盯着火候……”
这一幕,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林楚楚都看得瞠目结舌。
将军那是什么表情?
活像被敌军箭矢瞄准了要害。
林楚楚强忍着笑意,肩膀可疑地抖了抖,赶紧用拳头抵住嘴咳嗽一声,眼神里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长公主殿下这宣示主权的架势,啧啧,真是……活色生香又杀气腾腾啊!
沈清弦感觉自己像被架在了烈火上烤。
那勺羹散发着热气,近在咫尺,长公主指尖染着蔻丹的玉手更是晃眼。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比雪梨羹更馥郁的馨香。
接,这亲密的喂食动作无异于公开示弱;不接,公然拂逆长公主,后果难料。
进退维谷间,她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却不是去接勺子,而是稳稳地托住了萧华棠执着勺柄的手腕下方。
她的力道坚定却不失礼地将对方的手连同勺子一起轻轻推开些许,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接过了整个炖盅。
声音低沉而紧绷:
“不敢劳动殿下玉手,臣自己来便可。”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萧华棠光滑微凉的手腕肌肤,两人皆是微微一颤。
端着温热的炖盅,沈清弦却没看那羹汤一眼,她像是端着个烫手山芋,立刻转向林楚楚。
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林小姐,方才所议之事,暂且如此。明日辰时,西郊大营汇合。”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林楚楚挑眉,目光在一个笑容微僵、一个面罩寒霜的两人身上又溜达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抱拳,拉长了调子,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是,驸马爷!那臣女就先告退了,不打扰殿下与驸马爷……嗯,‘用羹’。”
她刻意在“用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尾音上扬,充满的笑意。
然后赶在长公主眼刀落下前,利落地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关门时还留下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轻笑。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空气中甜腻的雪梨香与无形的尴尬、对峙感交织弥漫。
沈清弦几乎是立刻将那盅近似还在灼烧她掌心的雪梨羹轻轻放回案上,离那些冰冷的兵器图纸远远的。
她对着萧华棠,再次恢复了那副恭敬疏离的姿态,微微侧身,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视线: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方才与林小姐商议的军械改良方案还需即刻整理上报枢密院,军务紧急,恐无法陪伴殿下。”
又是这样!
冠冕堂皇!谢绝千里!
萧华棠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仿佛都刻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她满腔的热情试探与那点隐秘想要靠近的心思,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玄冰墙上,反弹回来,砸得她心口又闷又疼。
她脸上的完美笑容一点一点淡去,直至消失。
明媚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受伤的倔强。
她定定地看了沈清弦片刻,看着她刻意回避的侧脸轮廓,看着她紧抿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的唇线。
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一根纤细的指尖,在那盅被她亲手送来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的雪梨羹盖子上,极慢地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寂的轻响。
然后,她霍然转身,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径直离开了书房。
沈清弦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尚未消散,那盅被彻底盖上的冰糖燕窝,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她的视线。
兵书上的字迹在眼前跳动,却全然不入脑。
鼻尖萦绕的,是挥之不去的清甜,还有……萧华棠靠近时,那带着不甘与期盼的温软气息,扰得她心湖涟漪难平。
门外的动静打破了书房沉重的寂静。
“殿下……”是萧华棠的贴身大侍女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无奈,“您慢些……仔细脚下。”
萧华棠并未回应,只有一串略显急促、带着点负气意味的脚步声,沿着回廊噔噔噔远去,最终消失在庭院深处。
沈清弦下意识地屏息听着,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她捧着羹汤时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如同被寒霜打蔫的花苞,一直晃在她眼前。
此时,书房外廊下
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侍女缩在廊柱后,脑袋挨着脑袋,眼睛瞪得像铜铃。
刚才书房里那无声的“交锋”虽然没瞧真切,但长公主殿下捧着食盒进去时那明媚中带着一丝紧张的神情,和出来时眼角微红、裙摆带风的模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哎呦喂……”稍胖些的侍女春桃压低嗓子,夸张地拍了下大腿。
“瞧见没?殿下进去时多精心打扮呐,那盒子里飘出来的香,馋得我肚子都咕噜叫!
出来时脸都板着了,那眼神……”
她模仿似的做了个泫然欲泣又强撑尊贵的样子,“啧啧,驸马爷这……这算什么嘛!”语气里满是为主子鸣不平的愤慨。
旁边瘦高个的秋月更机灵些,她探出头飞快地瞄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又缩回来,声音压得更低:
“你懂什么!驸马爷那是稳重!
刚请走林副将,殿下就端着汤来了,这……这叫什么来着?
哦对,‘乘虚而入’!
驸马爷是正经人,哪能那么快就……嗯?”
她挤眉弄眼,自己把自己说得有点脸红。
“噗嗤!”角落里正在擦拭栏杆的老嬷嬷没忍住笑出声。
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瞪了她们一眼,用气声道:
“两个小蹄子,皮紧了是吧?
敢编排主子!
依我看呐,驸马爷那是脸皮薄,被咱们殿下堵在书房喂羹汤,臊得慌!
你们没见殿下拿着勺子递过去时……”
老嬷嬷回忆起刚才从门缝里惊鸿一瞥看到的画面,长公主那大胆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动作,让她老脸都跟着一热。
“哎哟,那架势,别说驸马爷了,就是块石头也得给捂热乎了!可惜……”
她摇摇头,“驸马爷接是接了,就是接了手腕子,还把人勺子给‘缴械’了,利索得跟练剑似的!
这份‘不解风情’的功夫,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回见哟!”
她的话语里充满过来人的调侃和对这场“攻守战”的趣味点评。
书房内的沈清弦听力极佳,虽听不真切具体字句,但那刻意压低又充满八卦兴奋的叽叽喳喳,还有嬷嬷那句拔高了些的“不解风情”,如同细针一样扎进耳朵。
她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是觉得耳根都隐隐发烫。
这些奴才……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兵书上,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收紧,书页被捏出了褶皱。
另一边,萧华棠的寝殿。
“砰!”一声轻响,是梳妆台上的象牙梳被随手丢下。
萧华棠对着菱花镜,镜中人眼尾确实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愠怒和……委屈。
“不识好歹!”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闷闷的。
云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新沏的安神茶过来,见状柔声劝道:
“殿下息怒,驸马爷……许是军务繁忙,一时没回过神来。
您看,那燕窝她还留着呢,没让人端出来。”
这是实话,沈清弦确实没动那盅燕窝,但也没让人处理掉。
“留着?”萧华棠闻言,猛地转过头。
眼中的委屈瞬间被一丝微弱的光亮取代,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怨念:
“留着做什么?当镇纸吗?
还是等他批阅公文批饿了当夜宵?”
她越想越气:“本宫亲自端去,亲自……喂他……”
说到那个“喂”字,她自己声音也低了下去,脸颊微热。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做出如此大胆亲昵的举动,结果却被对方像避开瘟疫一样挡开了。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道。
她越想越羞恼,抓起旁边一个软枕就砸向榻上:
“沈清弦!你就是块捂不热的臭石头!”
枕头软绵绵地落在锦缎上,毫无威慑力。
云袖忍着笑,上前替她整理微乱的鬓发:“殿下别气坏了身子。驸马爷许是……害羞?”
“害羞?”萧华棠嗤笑一声,瞪大眼睛,“他那样子是害羞吗?那分明是嫌弃!是本宫碍着他的眼了!
嫌本宫不如他的林副将懂事能干,能跟他谈军国大事!”
林楚楚的名字一出口,那股酸溜溜的醋意又漫了上来。
她站起身,在殿内烦躁地踱了两步,华丽的裙摆在地上扫过。
忽然,她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不服输的光芒:“不行!本宫偏不信这个邪!一次不成,难道次次不成?云袖!”
“奴婢在。”
“去,给本宫好好盯着书房那边!
驸马爷什么时候出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特别是……特别是那盅燕窝的下落!
都给本宫记清楚了!”
萧华棠重新挺直了腰背,仿佛刚才那个砸枕头的不是她:
“本宫倒要看看,他能‘不解风情’到几时!”
她语气里带着点娇蛮的斗志。
书房内。
沈清弦最终还是没能看进去书。
她放下书卷,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紧闭的食盒。
犹豫片刻,她伸出手,轻轻掀开了盖子。
甜腻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人工雕琢的精致感。
她拿起旁边的勺子,在温润粘稠的羹汤里轻轻搅动了一下。
动作带着几分迟疑。
她想起萧华棠递过来的手,白皙细腻,腕骨玲珑,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和香气。
也想起她转身离开时,那裙裾划过的弧度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落寞。
“殿下……”她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将勺子放了回去,重新盖好盖子。
心底那丝涟漪,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门外的窃窃私语似乎还未散尽,她揉了揉眉心,感觉处理敌情也没这么令人心力交瘁过。
这长公主殿下的“柔情攻势”,可比千军万马难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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