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羹汤壁垒”不欢而散后,萧华棠连着两日未曾主动寻过沈清弦。
府内气氛表面维持着长公主府邸应有的雍容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仆从们连走路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她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在刻意的沉默中酝酿发酵,如同一坛被密封的烈酒,越陈越灼人。
沈清弦越是像块捂不热的冰石般回避,她骨子里那股被皇家血脉与万千宠爱娇惯出来的执拗便越是强烈地叫嚣。
她不信,这堵冰墙就真的凿不开一丝缝隙。
一次书房不行,那就换个地方,换个方式。
她要亲自去看看,那堵冰墙外,是否真的春暖花开。
这日午后,听闻沈清弦与林楚楚约在了西郊大营“切磋武艺”,一股夹杂着酸涩与不甘的冲动,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萧华棠的理智。
她并未声张,只点了两个最得力的贴身护卫,乘着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直奔西郊大营而去。
西郊大营,演武场。
秋阳高悬,将黄土地面晒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尘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粗犷而充满力量感。
兵士们震天的呼喝声、兵器沉重的碰撞声、马蹄踏地的闷响声不绝于耳,构成一曲原始的阳刚乐章。
萧华棠并未惊动任何人,甚至没走下马车,只命人将车停在演武场外围一处地势略高的背阴处。
她微微掀开车窗厚重的帘幔一角,屏住呼吸,目光瞬间便锁定了场中那两道,即使在人堆里也耀眼无比的玄红身影。
沈清弦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紧束的腰封勾勒出她劲瘦挺拔的腰线。
此刻,她正手持一柄乌沉沉的雕花强弓,对着百步之外一排墨黑的箭靶。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侧脸冷硬流畅的线条。
她的下颌线紧绷如弓弦,一滴细小的汗珠正顺着脖颈的线条缓缓滑落,没入挺括的衣领深处。
那专注凝视靶心的星眸,微眯着,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光芒,只剩下那一点目标。
萧华棠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沈清弦引弓的动作而收紧。
只见她肩臂舒展如猿,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控弦,玄色布料下流畅的手臂肌肉因发力而微微贲张起伏,是近乎原始的张力美。
这力量感让萧华棠心头一悸,随即又被更深的酸涩淹没:这般夺人心魄的姿态,却不是为了她。
不远处几个正在休息的老兵油子互相捅了捅胳膊肘,努嘴示意:“看,将军又在试新弓了。”
另一个嗤笑:“屁的新弓,我看是林副将又逮着机会‘指点’将军了吧?
啧啧,上次将军胳膊被捏青了三天,也就林副将有这胆子,换个人谁敢摸老虎……呃,将军的膀子?”
旁边一个更促狭的插嘴:“嘿,你别说,林副将那手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将军‘松筋骨’呢!瞧那熟练劲儿!”
几个老兵嘿嘿低笑起来,挤眉弄眼,显然对这种“将军被副将拿捏”的场景见怪不怪。
而林楚楚,则穿着一身火红如焰的精致骑射服,并未像其他兵士一样挥汗如雨地操练,而是抱着双臂,姿态闲适地倚靠在兵器架的阴影里。
她的目光并未落在远处的箭靶上,而是带着几分的笑意,牢牢锁在沈清弦引弓的姿态上。
那嘴角噙着的笑意,带着点戏谑,这表情让萧华棠觉得无比刺眼。
“嗖——!”
箭矢离弦,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撕裂空气,稳稳钉入靶心红点,箭尾犹自嗡嗡颤动。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兴奋的低低喝彩。
沈清弦紧绷的肩线松了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色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她放下强弓,随意地活动了下刚才用力过猛的手腕,那放松的姿态带着不自觉的慵懒。
这时,倚在阴影里的林楚楚动了。
她如同猎豹般无声而迅捷地走上前,脸上笑意更深。
几乎在沈清弦放下弓、活动手腕的同时,她毫无预兆地伸出手!
“啪!”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先是带着点力道,极其熟稔地拍在沈清弦因用力而微微鼓起的上臂三角肌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紧接着,那手指竟如同水蛇般顺势下滑,精准地捏住了沈清弦线条流畅、微微发热的小臂桡侧肌群。
林楚楚甚至还带着点专业评估似的,用拇指指腹在那紧实的肌肉上用力捻按了两下,感受着那饱满的肌纤维在她指下收缩起伏。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抚摸自己的爱马,满是亲昵。
萧华棠在马车内看得真切,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那只该死的手!那触碰的部位!那捻按的力道!
每一个细节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里、心里。
她甚至能想象出沈清弦手臂肌肉被触碰时的温度和弹性,那是她从未有机会真正感受过的领地。
而沈清弦……她竟然没有躲!
“力道是够了,”林楚楚的语气轻松随意,带着专业人士的笃定,又夹杂着朋友间特有的调侃。
她身体还微微前倾,凑近沈清弦耳边,“只是这姿势发力点偏了点,肩胛骨还得再打开半分,否则拉这种硬弓久了,你这右肩非得劳损不可。”
她温热的气息似乎都拂过了沈清弦的耳廓,至少在萧华棠看来如此!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亲昵:“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总是不注意!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沈清弦的身体在林楚楚拍上来时只是极其轻微地顿了顿,随即竟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
她甚至极其自然地侧过身,将自己的手臂完全暴露在林楚楚的“魔爪”之下,方便她“检查”和“指导”。
只是微微蹙了蹙英挺的眉,似乎在认真咀嚼林楚楚的话。
在萧华棠几乎要喷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薄唇轻启,语气平静无波地吐出两个字:“嗯,记下了。”
这坦然接受的态度,宛如一道惊雷在萧华棠脑中炸开。
他竟就这般任由她如此亲密地触碰!
甚至配合地侧身!还点头应下!
那日书房里,她指尖不过稍稍靠近,他便如避蛇蝎……
而此刻,林楚楚的手几乎是在揉捏他的手臂!
他竟如此习以为常!
高台马车内,萧华棠的脸色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嘴唇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抿得发紫。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冰冷带着腥甜的绝望感,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宛如天渊之别的鲜明对比,冷得她灵魂都在颤栗,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轻视的痛楚,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什么“君臣之礼”!
什么“不敢唐突”!
统统都是骗鬼的漂亮话!
都是他用来搪塞她、推开她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只是、仅仅是、唯独不愿与我萧华棠亲近罢了!
或许,在他沈清弦的心中,真正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坦然接受这种身体接触的,本就只有那个与他有着共同语言、可以并肩驰骋沙场、青梅竹马的林楚楚。
她萧华棠,在他眼里,恐怕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夹杂着滔天的醋意,被**裸羞辱的愤怒,以及彻底失控的嫉妒火焰,“轰”地一声彻底焚毁了萧华棠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眼前那副“默契无间”、“旁若无人”的画面,此刻变得无比刺眼,扭曲变形,化作最恶毒的嘲讽。
她再也看不下去哪怕一眼!
再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冲下去,将那碍事的红色身影撕碎。
“啪!”一声极其响亮的脆响,是车帘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力甩下,隔绝了外面那令她目眦欲裂的世界。
巨大的力道震得车窗都嗡嗡作响。
“回——府!”萧华棠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淬了千年寒冰,冷硬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不容置喙的威压,尾音甚至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破音。
她挺直了背脊,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和眼底汹涌的湿意,指甲陷入掌心的伤口更深,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道。
坐在车辕上的两个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殿下那从未有过的崩溃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从车辕上跳起来。
护卫甲脸色煞白,用眼神疯狂示意同伴:『我的亲娘祖宗!殿下刚才……是看到将军和林副将抱一块儿了吗?!这动静!』
护卫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冷汗都下来了,用口型无声哀嚎:『要命了!这下是真捅破天了!将军啊……您自求多福吧!小的们回去怕是要跟着遭殃啊!』
回程的马车上,车轮辘辘,碾过尘土飞扬的官道,却碾不碎萧华棠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黏腻一片。
脑海中不受控制,如同鬼魅般反复回放着那锥心刺骨的画面:
林楚楚那只碍眼的手,是如何熟稔地拍在沈清弦结实紧致的手臂上。
是如何像捏面团一样,揉捏着她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
沈清弦那微微侧身配合,甚至隐隐将手臂送过去的姿态。
那平静点头、仿佛天经地义般接受的模样!
还有……林楚楚凑近时,那几乎贴在沈清弦耳边的低语。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慢放的凌迟酷刑,在她心上反复切割,血肉模糊!
种种滚烫到极致又冰冷到刺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绞杀、沸腾。
它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委屈和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如同磐石般的计算,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战意!
沈清弦!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软硬不吃只认林楚楚那一套。
那好!本宫便换一种你不得不接的方式!
你想守着那可笑的“礼法壁垒”,与本宫划清界限,相敬如“冰”?
本宫偏不如你的愿!
这壁垒,本宫今日便亲手给你砸得粉碎!
你想与你的青梅竹马自在地“切磋武艺”,共享“默契”?
本宫倒要看看,在这公主府的一方天地内,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在本宫为你精心打造的“樊笼”之中,你是否还能如此“坦然自若”,是否还能对林楚楚“心驰神往”!
一个带着明确侵略意味的念头在她心中瞬间明晰定型,如同绝世凶兵悍然出鞘,锋芒所指,寒气逼人。
她要以大梁长公主之尊,以他沈清弦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不容抗拒地全面介入他的生活。
她要挤占他所有的私人空间!
侵占他气息弥漫的领地!
让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要他的身影时刻在她视线之内,要他的气息日夜缠绕在她鼻尖!
直至他习惯她的存在如同呼吸,直至他习惯她一抬眼就能望进他的眼底,直至他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最终只能亲口承认,谁才是他沈清弦名正言顺、休戚与共的妻!
她不仅要拆了他的壁垒,更要……占领他的城池!
马车驶入恢弘的公主府,稳稳停在主院前。
萧华棠在侍女云袖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步下马车。
当双足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她脸上已不见半分方才的怒容与失控的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志在必得。
她甚至没有片刻停留,挺直背脊,步履沉稳,径直走向自己的主院。
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威压。
经过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掌事大宫女春嬷嬷时,脚步微顿。
庭院寂静无声,所有仆役都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萧华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庭院角落那株曾被沈清弦驻足凝视过的墨竹,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坠地,清晰、冰冷、掷地有声地传遍整个庭院:
“春嬷嬷。”
“奴婢在!”春嬷嬷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将驸马爷惯用的那套‘澄泥青松’砚台、‘玉版宣’、‘紫狼毫’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角落那株沈清弦曾驻足观赏过的墨竹,补充道:
“还有他书房里常看的那些兵书、舆图……
全部搬到本宫院中的西厢暖阁里去。
即日起,那里便是驸马的书房,一应俱全,无需他再费心。”
掌事宫女春嬷嬷猛地抬起头,嘴巴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把驸马爷的“吃饭家伙”连窝端进殿下寝院?
这……这哪里是搬书房?
这分明是……是宣示主权!是圈地!
春嬷嬷心头狂跳,仿佛已经预见到驸马爷得知消息后那张冰山脸会碎裂成什么模样。
她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转身时脚步都带了点踉跄的兴奋劲儿。
萧华棠吩咐完,不再多言,径直步入自己的寝殿。
她要沈清弦近在咫尺!
要他的气息日夜充斥她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要让他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显得那般笨拙、刻意与艰难!
她要让那堵冰墙,在她步步为营的“侵占”下,融化坍塌!
这场由她单方面宣布的、关乎“领地”与“归属”的无声战争,在她冷静的指令下达之际,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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