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自西郊大营归来时,暮色已沉。
她习惯性地走向位于府东的书房,准备将今日校验新弩的心得记录下来。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时,脚步却顿在了原地。
书房内,空荡了许多。
原本堆满案头的兵书舆图、她惯用的那套青玉笔洗、甚至角落里那张她偶尔小憩的美人榻,全都不翼而飞。
只剩下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役,正做贼心虚似的擦拭着最后一处空置的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沈清弦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跪在地上的仆役头都不敢抬,声音抖得像筛糠里的豆子:
“回……回驸马爷,是殿下吩咐,将您常用的物件都搬到……搬到殿下院中的西厢暖阁去了。”
旁边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小声补充,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
“殿下还说,那儿亮堂!暖和!离殿下近……”
话没说完就被管事嬷嬷狠拽了下衣角,她赶紧闭嘴,脸皱成了苦瓜。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明白了萧华棠的意图。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关怀,这是明目张胆的越界,是步步紧逼的侵占。
她要将她的领地,纳入她的范围之内,让她无所遁形。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公主居住的主院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枯叶,发出清脆又孤寂的碎裂声。
主院西厢的暖阁,果然已被重新布置。
她的书案、书籍、兵器架,都被妥善安置其中,甚至比她原来的书房更为精致舒适。
窗明几净,地龙烧得暖融,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与萧华棠身上相似清雅的熏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而萧华棠,正坐在与暖阁相连的小花厅里,纤纤玉指捏着一块精致的糕点,悠闲地品着一盏新茶。
她似乎算准了沈清弦会来,唇边噙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驸马回来了?”她抬眸,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仿佛只是挪动了一盆花那般自然。
“瞧这暖阁可还合意?本宫特意让人把那扇碍事的屏风撤了,视野开阔得很。”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清弦略显僵硬的侧脸:
“你我既为夫妻,总分隔两处,平白惹人闲话。
往后你便在此处理公务,我们也便宜说话……
嗯,比如讨论讨论兵书,或者谈谈心?”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柔,甚至还带着挑逗意味。
她的话滴水不漏,打着“夫妻一体”、“避免闲话”的旗号,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难以找到。
沈清弦站在暖阁门口,像一杆不肯弯曲的标枪,没有踏入。
她目光沉静地看向萧华棠,试图从那明媚得有些晃眼的笑容下找出真实的意图。
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比熏香更馥郁的气息,这让她喉头有些发紧。
“殿下,”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臣习惯独处,且军务繁杂,时常忙碌至深夜。
翻动兵书、擦拭兵器,声响颇大,恐扰了殿下清静。
原书房甚好,不敢劳动殿下如此费心安排。”
她特意强调了“翻动兵书”、“擦拭兵器”,希望能用这些“粗鲁”的理由吓退对方。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下袖口冰冷的银线滚边。
“清静?”萧华棠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赤金镶宝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缓步走到沈清弦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微微仰头,直视着沈清弦刻意避开的视线。
她的眼波流转间,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逗弄小猫般的狡黠:
“驸马弄出的动静,再大……”
她忽然伸手,指尖似是无意又似有意地拂过沈清弦垂落的袖摆。
感受到对方瞬间绷紧的肌肉,她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也扰不了本宫。本宫就喜欢听听驸马‘翻动兵书’时认真的样子。”
她故意模仿了沈清弦刚才的语气,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挑衅:
“还是说……驸马觉得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做点‘私事’,不自在?”
她刻意加重了“私事”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暖阁角落那张铺着柔软锦垫的美人榻。
那曾是沈清弦在原书房小憩的地方。
沈清弦袖中的手骤然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不能承认,承认便是心虚,便是着了萧华棠的道。
她能感觉到旁边的侍女们瞬间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凝滞了,只有萧华棠身上那扰人的香气愈发浓郁。
“臣不敢。”她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三个字,眼帘垂得更低,试图将那灼人的目光拦在外面,“只是……”
“没有只是。”萧华棠打断她,语气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天家公主不容反驳的威仪,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罩下。
“此事已定,驸马不必多言。还是说,”她微微歪头,笑容明艳,眼神却极具压迫,“驸马连这点‘闺阁小事’,也要违逆本宫?”
她将一顶“违逆”的帽子,轻飘飘地扣了下来,分量却重逾千斤。
沈清弦喉结微动,将所有辩驳的话语都艰难地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任何反对,都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更加引人怀疑,更加坐实了萧华棠口中的“不自在”。
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暖阁精致的雕花门框。
终是躬身,哑声道:“臣……遵命。”
说完这三个字,她不再看萧华棠那张得意又美得惊人的脸,猛地转身,步入了那间充斥着不属于她气息的暖阁。
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孤绝,仿佛踏入的不是暖阁,而是龙潭虎穴。
暖阁门口垂下的珠帘被她带起,哗啦作响,像是在为她无声的抗议伴奏。
萧华棠站在原地,看着她妥协的背影,看着她走入她亲手划定的、名为“亲近”实为“牢笼”的暖阁。
看着珠帘在她身后兀自晃动,映照着烛光,碎影斑斓。
一股混合着胜利快意与莫名酸楚的复杂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廊下侍立的两个小宫女互相挤了挤眼,用口型夸张地比划着“驸马爷生气了!”“生气也好看!”“殿下真厉害!”
她赢了这一局,用权势逼得她低头,将她拉近了自己的身边。
可为什么,看着她那般沉默顺从却带着全身尖刺走进暖阁,她的心,却没有想象中的全然欢喜,反而像是被那晃动的珠帘边缘轻轻刮过,留下一点细微却持续的涩意?
她甩开这莫名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在刚才拂过沈清弦袖摆的地方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瞬间的僵硬。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开始。
沈清弦,无论你心中藏着谁,藏着怎样的秘密,既然你成了我的驸马,便休想再将我推开。
暖阁内,沈清弦立于书案前,却没有坐下。
她一掌拍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震得笔架上几支狼毫轻轻跳跃。
她环视着这个精致华丽,却处处透着“萧华棠”印记的陌生空间,只觉得连吸入的空气都裹挟着那女人的气息,让她呼吸不畅。
这里无处不在的,都是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描金绘彩的墙壁,落在她身上,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烦躁地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木窗,深秋寒冷凛冽的夜风猛地灌入,瞬间冲散了那令人窒息且甜腻的暖香,也吹乱了她一丝不苟束起的发鬓。
冷风激得她一颤,却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需要冷静,需要在这无处不在的“包围”与无声的戏弄中,重新找到那个能够隐藏和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
今夜,注定无眠。
而一墙之隔,萧华棠同样未能安寝。
她倚在锦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垂落的发丝,听着隔壁暖阁里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踱步声,那声音在她听来格外清晰。
还有那扇被她强行推开灌入冷风的窗户,吱呀作响。
她想象着沈清弦此刻必定挺直着脊背,像头被困在玉笼子里的雪豹,既愤怒又警惕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暖阁窗下,一个裹紧了棉袄值夜的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对着同伴嘀咕:
“这西厢的夜风……嘶,咋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啊?又冷又……怪挠心的?”
同伴翻了个白眼,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少嚼舌根!这是贵人们的‘情趣’,冻死也得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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