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一名身形与她相似的护卫坐上小轿离开，卫肖一人悄悄到了护宝堂，才一进门，她便跪在了秦先生面前，“先生，我将双儿弄丢了，你罚我吧。”
秦玉只知双儿在衢州遇险，后随卫肖上京，河间府发生的事却没人报与他知晓。“小宝，你说的什么话？双儿怎么会丢？”
“都是我不好，本来我想着等回京后给双儿找一门好亲事，谁知双儿竟……竟被我弄丢了。”卫肖跪在地上，话中满是后悔之意。
秦玉伸手去扶卫肖，却没扶动。“双儿向来是乖巧听话的性子，怎么会无故走丢？”
卫肖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她双肩往下一塌，双目盯着地面的毯子，“我……我也不知双儿竟有了那样的心思。”
秦玉听了这话，还以为双儿和卫肖告白了，他笑呵呵道：“双儿这个丫头向来对你好，你婶婶早就与我商议过了，若你也对双儿有意，那……”
“不，不。”卫肖打断秦玉的话，“先生不知，此次小宝犯了一个大错。”
秦玉敛了笑，“怎么？难道你……你对双儿做了什么？”
“我……”卫肖吞了吞口水，似乎接下来的话令她难以启齿，“当初在河间府时，双儿不知听到了什么流言，竟……竟趁夜间……趁夜间……”
“趁夜间做什么？”秦玉见卫肖吞吞吐吐，不由得急躁起来。
“自荐枕席。”卫肖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出这四个字。
秦玉晃了一晃，半曲着身子，仿佛没听清卫肖的话又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先生，您知道的，我对双儿向来是拿她当做妹妹看。可万没想到双儿她竟如此大胆，我一时没看住，就让她跑了出去。”
秦玉坐回椅子上，“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仔仔细细的说清楚。”
卫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河间府那晚发生的事慢慢的说了出来。
秦玉听了，久久不语。卫肖跪在地上，斜眼看去，烛火明灭，看不清秦玉的脸。卫肖心中惴惴，她猜不透秦先生的想法。
“小宝。”
卫肖一震，挺直了脊背，“在，先生请讲。”
“你在怕什么？”
“有先生在，我不怕。”卫肖抖了一下，仿佛刚刚有一记棱针刺中了她的脊骨。
“许是我老了，明明你小时候是那样可爱，怎的如今却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小宝还是那个小宝，先生怎会如此说！”
秦玉长长叹了口气，“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接受双儿？”
卫肖一怔，抬起了头，“先生这是说哪里话，双儿的事与先生无关。是我自己没有处理好，伤了双儿的心。不过请先生放心，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寻双儿，相信不日便有消息。”
秦玉摇摇头，“我老了，这京城到底没有扬州安逸。我预备着将手上的事移交给李兄，然后回扬州去。”
卫肖膝行而前，抵着秦玉的双脚，双手扶住秦玉的膝盖。“先生说哪里话，先生正是少壮时，自当建功立业，怎么会生出倦怠之心呢？”
“建功立业？”秦玉伸手搭在卫肖的肩膀上，“小宝，你和先生说实话，这几年先生对你如何？”
“若没有先生，便没有今日的小宝。”卫肖这话说的坚定。
“好，你既然如此想，便让我回扬州去。”
“不，先生，难道你要弃小宝而去吗？”卫肖攥住秦玉衣服的下摆，“是不是小宝哪里得罪了先生，请先生尽管说出来。若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必定向先生叩首谢罪。”
秦玉道：“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自康熙八年上京，两年来日日夜夜皆是殚精竭虑，为你谋划。可如今大业未成，你便有了猜忌之心。我知道，你不接受双儿，是因为她是我的义女，对不对！你在怕什么？是怕我秦玉夺了你的权？漫说这小小的护宝堂，便是万里江山于我也不过是山水木石而已。你以为我有私心，我是在替自己筹谋吗！”
“不，不，我从未这样想。”卫肖低下了头，声音也渐渐小了。“我知道先生是为了我好，您与婶婶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样做？啊～”这最后一句已经是带了泣音。
卫肖跪在地上，“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好怕哪日一睁眼，什么都没有了。”卫肖眼中含泪，望向秦玉，“先生，你知道吗，我不是小宝，我不是韦小宝，我姓卫，我从来都姓卫。”
秦玉擦擦眼角，“什么姓卫姓韦？你不要打岔，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
“我……我……”卫肖颓然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一般，“我不知道。”
“好，那你便好好想清楚。”秦玉一抖右腿，将卫肖的手抖了下去。“我自己回扬州，有李兄助你，我在与不在京城都是一样。”
卫肖复又攥住秦玉的袍子，含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不要，先生不要走。小宝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胡乱猜疑。”
秦玉背手站着，对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他的内心终究是不忍的。“小宝，你总说自己心中不安，可你到底在不安些什么？还是说你以为我和你婶婶会害你，才对我们如此提防？”
“不，不是这样。”卫肖咬了咬唇，有些事她终究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我这两年跟着皇帝也学了不少，以前我就对先生说过，鳌拜未必有反心，可他挡了康熙的路，才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有些话我原说过，便不想再说。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我以为你能明白。可如今看来，你只是明白自己想明白的事，至于旁人如何，你却是一概不听，一概不看。你总说康熙刚愎自用，可你自己在他身边又学了些什么？”秦玉低头看着从一开始就跪在自己面前的卫肖，伸手摸了摸她光光的脑门，“小宝，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卫肖盯着秦玉道：“先生还是要走？”
“你若信我，我走又何妨，你若不信我，我不走又如何？小宝，我走与不走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千万别走了歪路。先生只能看顾你一时，而你终究是长大了。”秦玉的语气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先生，我还是扬州那个小宝啊！”
“扬州的小宝？你如今到底是扬州哪个小宝？”
卫肖心跳骤停一下，她攥紧了拳头，“扬州的小宝就是扬州的小宝，什么这个那个？”
秦玉摇摇头，“你先回去吧，待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我……”
“你且放心，我不会走。回去吧。”
卫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秦玉，“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回去好好歇歇。”
卫肖转身出门，却在院子里遇见了李西华。“李先生。”
“这是怎么了？你哭过了？”李西华看着卫肖通红的眼珠，惊道。
卫肖拿衣袖擦擦眼睛，“我做错了事，惹秦先生生气了。”
李西华拍拍卫肖，“这有什么要紧，秦兄最是疼你，只消你认个错，事情便过去了。何况秦兄才智卓绝，定能力挽狂澜。”
卫肖点头称是，“李先生，我惹秦先生生气，这两日实在无颜再见他，烦请李先生替我照看一二，别让秦先生气坏了身体。”
李西华哈哈一笑，“这是自然，你不必担心，秦兄那里有我，定会让他早日消气。”
卫肖勉强一笑，对李西华行了一礼，“多谢李先生。”
李西华笑着受了她的礼，又送她出门。等卫肖一走，李西华便去找秦玉。“秦兄，今日这一出好戏怎么不叫我来看。”
秦玉正伏案写着什么，他头也不抬，回道：“这好戏若有第三人在场，便唱不下去了。”
李西华挑了张椅子坐下，“啧啧啧，若不是知道秦兄与嫂夫人并无子嗣，我还真以为秦兄是个教子有方之人。秦兄可否教教我，来日我若有了儿子，便不愁了。”
“李兄虽未在场，但却长了一双千里眼顺风耳。”
李西华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可惜，可惜。秦兄高看李某了。”
秦玉搁下笔，将纸折了两折，走到房门口招来一名仆人，将纸递了给他。
李西华看着秦玉的动作，口中道：“秦兄为何不让她知晓？我看那孩子也可怜的很！”
“那孩子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李兄，你不该好好安慰我？”
“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其秉性如何，难道秦兄没有把握？”
“儿大不由娘，我如今是管不了了。”
李西华哈哈大笑，“方才我看她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倒真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秦玉瞪他一眼，“孩子学坏了总是要教的，不然日后受苦的可是你我。”
李西华噎了一下，停了笑。他与秦玉对视一眼，复又双双大笑起来。
院中伺候的仆人，暗中保护的护卫们俱是不解，怎么看方才自家大人沮丧难过，二位先生却如此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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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闻山迤逦长 涣如冰始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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