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肖如游魂一般沿着街角晃荡,她怎么也想不到此番去见秦先生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推车的农夫眼见着一人撞了上来,那人衣着普通,怕不是要被讹上。农夫赶忙放下车,走上前推了一把那人。
卫肖一时不察,被人掀翻在地。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厉声喝骂她的农夫已经被人打倒。卫肖双手撑地,抬眼望去却见一张笑盈盈的面孔。“夫人?”
“呵呵,卫大人怎的如此雅兴,在地上坐着!”这美貌妇人不正是苏荃。
卫肖也不接话,她索性在地上盘腿而坐,看着那农夫被打。
哀嚎求饶之声不绝,苏荃却仿若无事一般,笑盈盈的对卫肖道:“早听闻卫大人爱民如子,怎么今日坐视子民被打却无动于衷呢?”
卫肖撑着下巴,“老子被儿子打了,做老子的不亲自出手,已然是留情。何况有人替老子出气,做老子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无动于衷?”
苏荃掩嘴轻笑,“看那农夫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大人可满意了?”
卫肖叹口气,道:“若是以前,看着这样的场景或许我还会于心不忍。”
“哦?如今大人便是铁石心肠了吗?”
卫肖单手撑地,一个用力站了起来。“好了,别打了,给他些银子看伤。”
打人的仆从停了手,却站着不动,只等苏荃示下。
苏荃笑道:“卫大人的吩咐你还不听。”
那仆从便扶起了农夫,又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给他。农夫不过受些皮肉伤,敷上些草药,将养两日便也好了。原以为今日要被打死,此刻能得二十两银子却是意外之喜。
卫肖看着农夫欢喜的将银票收进衣襟内藏好,又对着自己和苏荃叩头,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她由始至终不发一言,只定定的看着农夫动作。等人走远,复又低着头,要沿着街边走。
苏荃拦住她,“卫大人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今日碰见夫人倒是凑巧,明日我再上门拜会。”卫肖没什么心情和苏荃周旋,她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伤心。
苏荃听了也不再拦她,只慢慢悠悠的在她身后跟着。
卫肖也不去管身后有没有人。她低着头,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因着低头的关系,只能看到来往行人的步履匆匆,与他们相较,卫肖倒是有些惹人注意了。不过卫肖却全然没想到这些,街上的喧闹声汇成一道,传入她耳中却成了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明明她都是为了别人好,怎么反倒是她做错了呢?卫肖不明白。她又回想起那些心虚时刻,虽说她有些私心,可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何况鳌拜的下场尚在眼前,她做不来康熙,唯有防微杜渐才是正道。
卫肖越想越觉得委屈,她明明安排的很好,怎么每回都搞砸。曾柔是这样,双儿更是这样。卫肖停下脚步,握着拳,只觉天地间唯她一人,真是孤独的很。
苏荃见卫肖低头走路,还不停叹气,背影实在孤寂。她素日里只见过意气风发又自信满满的卫肖,而这样丧气的卫肖,那浑身的精气神都似被夺走,看着真是糟心。按理说卫肖与她相互握着对方的秘密,该当相互防备,卫肖遭难,苏荃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却也无关己事。可自己的合作对象如此颓丧,那么自己的利益也会受损,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是该帮帮她?苏荃这样想。
“这样独自一人在街头顾影自怜,委实不像是卫大人会做的事。”
卫肖还沉浸在伤感中,“人生在世,终究是孤独的。”
苏荃轻笑,“娇妻美妾在怀,卫大人怎会孤独?”
卫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该懂才是。
苏荃仍笑,“小女子可不懂大人的心思。”言罢,上前轻扯了扯卫肖,“小女子就住在附近,大人可愿屈尊前往。”
卫肖知道今日想甩开苏荃是不可能了,“那就请夫人带路了。”
等卫肖随苏荃走了三条街的时候,她才知道苏荃口中的附近是什么样的距离。“夫人,还没到吗?”
苏荃指着前方,“喏,就在那儿了。”
卫肖吸口气,吞了吞口水,“咱们走吧。”
兜兜转转又是三条街,等苏荃终于说到了的时候,卫肖已是出了一身汗。“夫人的脚力真是厉害,卫肖佩服。”
“卫大人的脚力也不差。”苏荃推开小院的门,作势请卫肖进去。
卫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不正是方才那条街的隔壁,那苏荃带她绕的六条街又是为什么?
“怎么?大人还不进去,莫非是怕了?”
卫肖跨步进了院子,“怕倒是不怕的,只是女人心海底针。夫人的心思却是比海底还要深呐!”
苏荃掩上院门,领着卫肖进房。“听大人这样说,莫非大人也知道海底有多深?”
“总归有千把米吧。”卫肖也不是很确定海底到底有多深,她前世是知道有些海沟能有上万米深,那么一般的海域总有一千多米深吧。
苏荃嗔了卫肖一眼,“你这人,谁与你说这个了。”
“哦。”卫肖自顾自拿杯子倒了杯水,走了那么久可累死她了。
苏荃不由得有些气,这人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也挺会来事的,怎么今日看着木木呆呆的。
等卫肖咕噜咕噜喝饱水,并且打了个水嗝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房间里已经许久没人说话了。
“那个……夫人不回神龙岛,怎么来了京城?”
“你这个没良心的,自河间一别,小女子可是时时念着你。”苏荃见卫肖下巴上还挂着水渍,左手一抬,就刚好那么顺手的替她擦了。
卫肖的脑子还在混沌中,一时倒也没注意到苏荃的动作。“你不回去,教主没有意见?”
苏荃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他有没有意见与你何干!”
“哦。”卫肖应了一声,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苏荃这回是真生气了,“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那夫人是怎么找到我的?”卫肖后知后觉的问道,“对啊,京城这么大,夫人怎么刚好在街上碰见我了?”
苏荃忍不住拿手点了点卫肖的额头,“你这个没良心的,路上走的那样慢,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等我?咱们似乎也没约好在京城见面吧?”
“你在河间杀了我神龙教教众,难道就想这样蒙混过关?”
“神龙教教众?”卫肖的脑筋慢慢开动,“那日在河间府,夫人还说此事乃本教机密,怎么如今倒对我承认了?”
“卫大人说笑了,你我一体,本夫人又怎会对你有什么机密之事。“
“呵呵,也不见得吧。大凡反贼被处斩前皆有专人验明正身,随身物品也都登记造册,可我却并未从中看到哪一人身上有神龙教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明,那些人是夫人你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卫肖耸了耸肩,“不如何呀,反正人都死了。”
“你!”苏荃被卫肖这无赖的口气给气着了。
“我看夫人在神龙岛上虽被教主看的紧,出岛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要寻几个亲信之人,也不是难事。怎的就为了几个下属亲自到河间寻我,还滞留京城至今?”
“小女子方才不是说了,全因思念大人,这才留到今日。”
“哦。”卫肖语气平淡,“那现在人也见过了,水也喝了,你我是不是该各回各家了。”
“没良心!”苏荃用粉拳捶了捶卫肖,“你就没什么东西要给我?”
“什么东西?”卫肖被捶的莫名其妙,“《四十二章经》可不能再给你了,都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会不懂得珍惜,咱们可不能让教主有一种咱们找经书很容易的错觉。”
“谁与你说这个了。你那日在河间府就没拿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那些江湖人士个个都穷得很,一千来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也没多少。我还要打点上下,这一趟可赔了不少。”
“谁与你说银子了!”苏荃恼道,“你既杀了人,就没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要紧的东西?例如往来信件之类的?”
“这个……还真有。”
“哦,你都放哪里了?”苏荃猛地靠近卫肖,就差从她衣襟里翻找了。
“恩?”卫肖狐疑的盯着苏荃,“你这么激动,莫非其中有你的信件?”
“我也不瞒你,有。你若是收起来了,便请还给我吧。”
“夫人便如此笃定?”
“出卖我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那还不快给我。”
“可我没有啊。”卫肖语气真诚,“当时确实搜到些信件,不过都是江湖上各门派往来的普通信件,倒没有什么大逆之语。所以等河间事了,我便将那些信件都交给底下人处理了。”
说完,见苏荃脸色铁青,知道她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接着道:“想来那些信件中也没有要紧的,不然,我早接到呈报了。若夫人还不放心,待我回府,仔细查问一番,再给夫人答复。”
“那就请卫大人快去吧。”这是要赶人了。
“夫人的事,我自会替夫人办。可是我如今还不想回府。”
“怎么,与你夫人吵架了?”
卫肖摇摇头,“我想请教夫人,卫肖为人如何?”
“卫大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有人说我卫肖无情无义,实在是令我无地自容。”
“卫大人既认为自己有情有义,又何必无地自容,既认为自己无情无义,又何必无地自容。”
这绕口的话让卫肖一时反应不及,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苏荃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今日卫肖的状态也能看出来,此事必然对她打击极大。“你认为教主对神龙教众如何?”
卫肖不屑道:“教主他老人家只盼着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可惜神龙教众的那些忠心都是用豹胎易筋丸换来的,若是没了这药和他的武功,只怕神龙教顷刻之间便会瓦解。”
“可教主在一日,神龙教就不会散。”
卫肖争辩道:“可教众哪有一人真心服他,年轻的教众倒是有些忠心,不过是他们年纪小,又没经过事,这才被教主洗脑了。可教主得了这些人的忠心却不思进取,任由他们处处针对老教众,搞得神龙教乌烟瘴气。老教众则个个对教主畏之如虎,若不是家人都在岛上,只怕他们也未必肯听教主的话。”
苏荃笑道:“想不到卫大人对教主是如此看法,这可真叫人意外。”
卫肖耸耸肩,“你看那些教众日日高喊教主仙福永享,只怕他们心里都盼着教主早死,也好让他们解脱。”
苏荃摇摇头,“这你可就猜错了。老教众们惧怕豹胎易经丸不假,可若是要他们背叛教主,那是万万不能的。”
见卫肖还不服气,苏荃接着道:“我知你看不惯教主行事,可教主一人能创下这偌大的神龙教,难道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卫肖嘟嘟囔囔,“就算他年轻时英名盖世,可他如今也已经老糊涂了。”
“教主可一点都不糊涂。你这些时日可曾将陆高轩和胖头陀拿下?”
“嗯?”卫肖握紧了拳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荃姐姐在说什么?我都糊涂了。”
苏荃玩味道:“似乎你总是在这种时候叫我荃姐姐。”
“嘿嘿,称呼而已,不必在意。”
苏荃白了她一眼,似乎就这样放过了这个话题。“依你所言,陆高轩二人该是恨毒了教主,可你看这些日子,他二人在京城可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对教主的恨意。”
卫肖仔细想了想,似乎真没听说这两人私下有什么牢骚。“这……这还不是因为他们中了豹胎易经丸之毒。”
“你不也中了我的毒?”苏荃撑着下巴,“以你的理论,该不是你在私下里也对我……”
“没有,没有。”卫肖连忙摇头,“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自是知道荃姐姐心疼我,怎能和教主相提并论!”
“小东西,嘴还挺甜。”
“嘿嘿。”卫肖忙擦了擦脸,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荃姐姐有何赐教,请赶紧说吧。那陆高轩、胖头陀二人虽然对豹胎易经丸畏之如虎,但似乎确实对教主还是忠心耿耿的。”
“你以为教主就是你见到的那个样子?他可精明着呢,不然,我才入教数年,何以能与那些创教元老对抗。”
卫肖有些不以为然,“创教元老自是功高,不过若是威胁到了教主,教主又岂能容得下他们。至于荃姐姐所为,恐怕也有教主暗中授意吧。不过我倒是有些疑惑,那日白龙使钟志灵反叛时,我看颇有些年轻教众听从你的命令。如今,你又能随意出入神龙岛,既如此,荃姐姐何不带些心腹离开神龙教?”
“不,若是能离开,我早就离开了。”
卫肖不明白,“难道教主也给你下了药?”
苏荃撇过脸,“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就好。”
卫肖只当苏荃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吧,既然荃姐姐执意如此,就请静待时机。”
苏荃似乎在收拾心情,良久才道:“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好好学学教主御下之道。”
卫肖摇摇头,“或许教主真有过人之处,但我不愿意成为他那样的人。”
“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就该知道,若要成就大业,即使是父母妻子,也不该付出真心。若要付出真心,就不该多疑。所谓用人不疑,真正的名士豪杰岂能受此屈辱。”
卫肖一愣,“荃姐姐,我……”
“我什么……难道你不是疑心你那位左膀右臂?”
卫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我要走了。下次我再来拜访。”
苏荃也不拉她,只道:“你瞧不起教主,可我看你如今所为与教主也差不了多少。”
卫肖不理,只匆匆离开了小院。京城大街依旧热闹,卫肖仍只身一人,快步往子爵府走去。
苏?想锤爆卫肖狗头?荃: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卫?钢铁直男?突然转不过弯?肖:为什么要保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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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闻山迤逦长 涣如冰始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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