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围霎时静悄悄的。
端着新鲜出炉的糕点走过来的夏禾刚一靠近,就听到这句堪称冒犯的话,她的脚步滞住,很快恢复如常,垂首前进。
夏禾不敢看上方老夫人的脸色,只是本来就很轻的脚步放得更轻了。
手上的动作险些维持不住,张嬷嬷一边默念心经一边目不斜视继续揉捏着老夫人的肩膀。肩膀按摩,也是有技巧的,这可是她专门向老姐妹讨教的手艺,不能轻,不能重,还要按对穴位,节奏讲究轻重缓急,循序渐进,绝不能唐突冒进......
秋醒的灵魂正在飞荡,躯体僵硬,她想着无论她家主子再出口什么话她都不会惊讶了,因为这么多年了,她早已应该麻木了,不是吗?
不,不是!
无人聆听秋醒心中的尖锐爆鸣。
一个激灵,秋醒醒过神来,坚定地再一次伸出手,以要把主子衣袖扯破的力道和极快的拽动频率试图提醒二夫人。
夫人啊,不要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啊!
或者,您换个场合问呢,再或者,非要在这个场景下问的话,您的话语稍微委婉那么一点是不是更好呢?
感觉到身旁人不间断的拉扯力道,二夫人头也没回,随手弹了弹衣袖,梅染布料上不惹一处尘埃,她继续灼烧着旺盛的好奇欲。
凌韵迎着二叔母看过来的期盼的眼光,无声叹息,这句话,二叔母应该想问很久了吧。
还有——
她看向闭目似乎充耳不闻的祖母。
回头,凌韵声线平静,依旧温婉:“脾性不合,自然就分开了。”
“你这孩子,找借口也不找好一点。”听到这无趣的回答,二夫人不由得坐正身子,指尖轻点,将桌上新换的糖蒸酥酪推向凌韵一侧。
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婚姻嫁娶,哪能只图一个情字?家世、门第、关系是最重要的,所以说凌韵要嫁也是嫁给了陆家,而不单单是陆家儿郎。
婚姻缔结,需要考虑两个家族的意愿,至于作为婚后一起生活的两个当事人,讽刺的是,他们的态度恰恰是最不重要的。
脾性不和?
当小孩子过家家呢?这话当作和离理由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众人的大牙了。
若是韵姐儿拿这理由搪塞她那个古板的老爹,也怨不得她相公最近时常抱怨说他哥整日唬着一张脸,不给他好脸色看。
就这,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这一桩姻缘可以算的上是顶顶拔尖的了,女方才貌双全,男方俊朗上进,两人还是自小处出来的情谊,双方父母又都十分满意。
按理来说,婚事不说美满吧,也合该凑乎,于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年就潦草收场。
所以才稀奇啊,“莫非——”
二夫人眼珠一转,不信韵姐儿的嘴当真这么严,她的身子随着糖蒸酥酪的移动一并倾斜。
“嗯?”凌韵疑惑抬眸,看着二夫人逐渐凑近的面庞。
“——他...那方面有问题?”
尽管二夫人的声音放低了,凌韵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咳、咳...”
意识到二叔母在指什么,猝不及防间,凌韵一张脸由白转红。
秋醒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她直挺挺地梗在原地。
张嬷嬷感觉手下的温热处都跟着抖了抖,她差点一个出错手滑溜出去,好在她作为半个手艺人,技艺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才不至于被惊吓的同时掉了链子。
脸部肌肉颤抖几下,张嬷嬷出声提醒道:“二夫人,这里是福寿堂。”
言下之意,注意场合,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秃噜。
“好啦,我不问了。”二夫人讪讪地住嘴,她知道张嬷嬷出声代表着老夫人的态度,再说下去,她今天可落不着好。
“韵姐儿,你多吃点,刚新鲜上的,软和着呢。”她转移话题,极力推荐,脸上洋溢着见到小辈的慈爱热情。
凌韵:......
她能怎么办?只能微笑着接过并再一次道谢:“谢过二叔母。”
“你这孩子,别客气,多吃点。”
就是再软和的糕点到了现在凌韵的嘴里也是如鲠在喉,她浅尝了一口,贝齿轻启,意思意思一下就放下了。
二叔母的话也着实太大胆了些,她怎么会想到、想到那方面去?
救命!
好在这时二哥的及时到来解救了她。
门外走近的郎君身材高大,一袭青衣直缀,银白色祥云在来人行走间波光流动,乌发被白玉冠整齐地束缚着,轮廓明晰,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书生意气。
他大跨步而来,眉眼含笑地请安:“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老夫人颔首:“起来吧。”
二夫人从见到凌修远进来就拉下一张冷脸,听闻他的请安,也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凌修远直起腰:“不知祖母唤孙儿是为何事?”
二夫人张嘴想说什么,老夫人出声打断了她:“张嬷嬷,你说。”
“是。”
张嬷嬷:“二夫人今日一早带着九小姐来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九小姐许是身体不适,时常困顿,饭也吃不香,往常能吃两碗今日只食了一碗饭,老夫人体恤孙女,见状多问了几句。二夫人说——”
她看一眼眼前的青年,“说是二公子故意给九小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让九小姐病倒了。”
说完张嬷嬷转身退下,徒留一室寂静。
张嬷嬷的话串联起来一切,凌韵看向堂下,只见青年先是满脸困惑后是惊讶一片。
他眉头皱起,问:“九妹妹的身子还没好吗?”
此言一出,二夫人憋不住炸了:“你还有脸问?”
“要不是你给岁姐儿吃了脏东西,我的岁姐儿至于掉了两斤肉,到现在还病着吗?”
“我可怜的岁姐儿啊,你瞧瞧,这就是你整日挂在嘴上的好哥哥,你当人家好,人家可不拿你当妹妹。”
带着泣音的女声重新响起,尽管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但凌韵还是想说,二叔母,别太夸张。
她看一眼此时被丫鬟抱在怀里的肉乎乎睡得分外安详的九妹,上看下看也看不出是哪里掉了两斤肉,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凌修远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丫鬟,打量了一下她怀里抱着的小人儿,女童看上去面容恬静,呼吸均匀,还是平常的模样,应该是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母亲这时候不该忙着找他麻烦,而是慌着找大夫了。
他眉头一松,转头就对上三妹妹的视线,他微顿,颔首示意,随后正色。
“母亲,九妹妹生病一事是个意外。我请郑大夫看过了,大夫说九妹妹虽然年纪小,肠胃弱,但往日素来康健,只要喝一副药就能恢复。”
“哼!意外?”对于青年的言辞,二夫人嗤之以鼻,“你是说你房内故意摆放的梅酥是意外?还是说岁姐儿吃了你那的饭就生病了是意外。”
凌修远无奈:“母亲,我昨日说过了,那梅酥许是院中下人拿错了。近日庄子上送来了新鲜蔬果,厨房那边用各类鲜果制成糕点,各式口味都有,外形相似。”
“我那边也分到了一些,不意想,用膳时九妹妹突然到来,忙中出错,一时间弄错了。”
二夫人挑眉:“就这么恰巧,岁姐儿一到,你那儿就弄错了?”
凌修远硬着头皮回:“是,是儿子不小心。”
他也不知是不是他那里出了问题,只是九妹妹在他那里突然难受起来,他就不得不站出来。
二夫人没理他说什么,别过脸去,扬首,字字坚定:“娘,儿媳不信。”
一听这称呼,老夫人额头微跳,面不改色地问:“你当如何?”
“既然他承认了是他的过错,您让他去祠堂跪着。”
凌修远垂眸应下,不再辩驳:“是,儿子稍后就去。”
沉默地当个隐形人的凌韵闻言不由侧目,原来二哥和她犯错是一样的待遇啊。
二夫人看着凌修远,轻飘飘道:“就跪三日吧,全当为岁姐儿祈福。”
凌修远怔住。
“陈氏,他是个读书人。”老夫人沉声道。
“???”
二夫人投来清澈地带着疑问的目光,所以呢?
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犯错就不用跪祠堂了?
“书院休假需要正当理由,难道你要让他的同窗都知道是他因家事被罚跪祠堂,那他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同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是府上一家人。
凌韵睫毛颤动,佛堂和祠堂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都是借口,二夫人腹诽,她就不信随便找个理由休假书院还能专门派人来查不成。
老夫人:“修远也说了,他是不甚。”
二夫人不干了,立马出声:“不甚才...”
“昨日午时岁姐儿和雅姐儿一块吃的饭,午后岁姐儿在我这吃的茶水,傍晚又喝了大厨房端来的骨汤,你能确定,她是吃了修远那里的梅酥才生病的吗?”
二夫人不服气,还要说什么。
“郑大夫那一剂药下去理应药到病除。”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双沉淀着岁月的双眼似乎能看透一切。
“你可以罚他,我不拦着,但莫伤了颜面。”
二夫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她看着躬着身子的凌修远,到底退了一步。
“那他现在就去跪祠堂,跪到岁姐儿好起来为止。”
老夫人淡淡颔首。
凌修远看看祖母,又看看母亲,最后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谢过祖母,谢过母亲。”
老夫人见状挥手:“你们都退下吧,韵姐儿留下。”
二夫人率先起身,目不斜视地从凌修远身边经过,裙角带风,几缕飘带打在凌修远手上,带出红痕,他动也不动。
身后的丫鬟抱着仍然熟睡的岁姐儿连忙快步跟上前方走得飞快的二夫人。
二夫人:他肯定是那里有问题,我真是个大聪明,骄傲.jpg
凌韵: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
老夫人:闭嘴吧你!
——
金小溏写文日常:
我想的:阿巴阿巴
我写的:啾咪啾咪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两模两样,泪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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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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