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尘睥睨着她痛心疾首的模样,收敛起眼中的锋利,换上一副比她还无辜的样子。
梁逸尘先是稀奇道:“妹妹这话倒有趣。你我同样身在甬道中,怎么就只有我是要去烟柳巷,而妹妹你却摘得干净?”
梁轻瑶迅速回应:“我明明是瞧见长姐先往烟柳巷去,想拦下你,才跟过来的。”
梁逸尘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妹妹是好心,我还以为你带了这一群人,是要来堵我的路,找我的麻烦呢。含翠,你说是与不是?”
突然被叫出来的含翠唯唯诺诺道:“是…我们二小姐是好心,想要劝大小姐你别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梁逸尘霎时收起笑意,眸子亮如寒星,“登科巷的青石板路,与烟柳巷的石灰石砖路,都是给人走车过的,哪个是正道,哪个是歧途?登科巷今夜开市热闹,水泄不通,我在那边被挤了半个时辰都没挪动半步,登科巷的各位皆是见证。而烟柳巷虽然也热闹,路却修得宽敞,人马车都通行无阻,今夜绕进烟柳巷取道的,绝不止我一个。”
登科巷一侧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刚刚的堵塞人尽皆知,梁逸尘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明白她刚刚确是身在登科巷,取道烟柳巷似乎情有可原。
梁逸尘清冷一笑,继续不卑不亢道:“我堂堂正正借道回府,到你口中,就成了自甘堕落。这登科巷与烟柳巷一墙之隔,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水墨臭和胭脂香,谁就比谁高贵了?有些暗摊子是不光彩,可烟柳巷里也多的是干干净净的乐坊曲馆,别说只是路过,哪怕我真进去坐一坐,听听曲,又有何见不得人?”
梁轻瑶原已经脸色煞白,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又恢复了底气,伸手指着梁逸尘,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
“你——你身为女子,孤身一人,还大言不惭地说出要去烟柳巷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听曲的话来。哪家正派小姐像你这样不知羞耻?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父亲,还有裴将军——我倒要看看裴将军知道你的本性后,还要不要你!”
梁逸尘冷笑出声:“我已出了相府大门,你以为梁府还有人能管教得了我?至于裴行曜——”
她想到自己素日畅行无阻的将军府,想到总是在醉胭楼后门等着的颀长身影,心中战栗了几秒。
明明是给了她底气的一桩姻缘,但此时,她却有些不忍。不忍将裴行曜卷进来,让人议论他的家室风评。
卡住的几秒被梁轻瑶迅速捕捉。只听梁轻瑶立即洋洋得意道:“长姐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只是不知道裴将军会不会接受你这一套理?”
梁逸尘眨了下眼,笑望着梁轻瑶,像是在打量一只小人得志的麻雀。她佯作不解,偏头问:
“妹妹倒是一如既往,总对我夫君格外上心?回门那日就对我夫君颇为殷勤,今日两回碰到,你又频频探问我夫君何在。如今既然你想告状,那你就去告吧,看看我夫君会作何态度,也满足了妹妹的好奇心——”
梁逸尘走近了几步,用只有梁府几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接着说:“或者,也是解了你的相思情?”
被撞破心思的梁轻瑶腾得涨红了脸,气焰宛如被浇了盆冰水,熄灭得干干净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逸尘满意地直起腰,明眸如睐,丹唇微挑,环视一圈后便转过身,步履大方而坚定地往烟柳巷的方向而去。
刚走两步,迎面便撞上个宽肩窄腰的身形,梁逸尘一抬头,正要道歉,却与裴行曜的睡凤眼四目相对。
那双褐眸似乎漾动着流光溢彩,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是他眼底的神采,亦或是熠熠灯影。
男人未穿铠甲,一身湖蓝圆领锦袍的常服,却比往常要精细华丽些。他低头凝着撞进自己怀里的女人,没有犹豫,顺势揽过她,携着她往烟柳巷去。
四面人影攒动,看热闹的人群尚未散去,梁府的一干人等也仍在后面不远。梁逸尘眸光微闪,身子破天荒地主动倚近了些,绵绵声线唤他:“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裴行曜虽面不改色,手上却异常克制地揽在她腰上,声音温和地回道:“带夫人去听曲。听闻醉胭楼新排的《开盛新春曲》,堪成一绝。”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听见,好心提醒:“裴将军,裴夫人,《开盛新春曲》是醉胭楼当家歌姬弃梁的新曲,一晚只演一场,今晚已经结束,若是要看,只能等明天了!”
裴行曜朝发声之人拱了拱手,转而与梁逸尘相视一笑:“无妨。”
梁逸尘掀了掀唇,刚要说什么,却被裴行曜的一根食指竖在唇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将她请回家再唱一遍,只给我听。”
梁逸尘眼珠转了半圈,忽然也起了与他玩笑的心思,于是正经道:“裴行曜,你可知道,弃梁是头牌歌姬,她的出场费可不便宜。”
裴行曜弯眸:“十里红妆,千金下聘,够不够?”
梁逸尘故作严肃地思考:“勉强够,三个月罢。”
男人一听,托着她便往前,脚步加快了不少,惹得梁逸尘忙问:“怎么?”
裴行曜:“裴某的定金都付了,自然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
-
二人行至裴府门前。梁逸尘虽然被裴行曜托着,走得没多费力,此刻也忽然歇脚,抚着胸口。
裴行曜看着她的神色,心下了然,于是安慰:“夫人刚刚见过大世面,尚且淡然从容,区区府内的小事有何可惧?”
梁逸尘正了正衣裙头饰,眼睫纷飞,快言快语地怼回去:“大世面有大世面的明晰,小厅堂有小厅堂的复杂。怕倒是不怕,只是,我有些紧张。”
裴行曜牵过她手,窝在自己的手心,轻轻摩挲着。他望向身旁的女子,温和一笑:“夫人不必紧张,到底你我是天子赐婚、名正言顺的夫妻,还担心经不起过问吗?”
他领着她进门,锦袍与裙角影影绰绰地纠缠碰撞,看着似一双如胶似漆的恩爱新人。正堂之上,已经有人等他二人许久,见这一双璧人走近,忍不住也站起身来张望端详。
裴行曜率先跪下:“母亲。”
梁逸尘十分懂事地跪在他身旁,同样俯身:“逸尘见过母亲。”
堂上之人,正是裴行曜的生母,原长居南面裴家老宅。年内她身子不爽,琰容前去照料,本是要一同回京城过年小住。但裴行曜婚事紧急,琰容被提前召回,剩下护送裴老夫人进京的人顾念她年事已高,一路慢慢悠悠,一直拖到今日才抵达京城。
这算是裴老夫人头一回见儿媳。
天子赐婚,相府千金,她原先是准备了厚礼要送与梁逸尘的。只是裴老夫人刚刚入府前,在路上便听闻了登科巷与烟柳巷那一出的消息,细一打听,才知道对峙两方之一便有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媳,心中登时积压了几分不快。
但耳听为虚。裴老夫人大半生都秉着谨慎中正,她打算等梁逸尘进门后,先接触一番再做定论。
礼数倒是挑不出错,上来便主动改口。裴老夫人忙伸手将女子扶起,执着她的手,细细端详起她的容色。
梁逸尘天生一张玉兰美人面,眼若春水,眉如点翠,云鬓挽成环髻。她一身鹅黄襦裙甚为娇俏明媚,与裴行曜略显沉稳的湖蓝锦袍配在一起,动静相宜。
裴老夫人不吝赞道:“早听说逸尘是个出挑标致的姑娘,未曾想到竟有如此倾城之色,气质也这样大方高贵。飞光,这可是你的福分。”
说完,她命身旁的侍女取了礼盒来,再亲自一一打开。雕琢精致的金器,成色上好的翡翠,甚至还有一株绮丽的朱色珊瑚贝,全都赠给了这个越看越喜欢的儿媳。
梁逸尘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愈发惶恐,再行大礼:“母亲,如此厚礼,逸尘受不起。逸尘能嫁进裴府已是有幸,夫君待我极好,逸尘心满意足,现下我一于子嗣无功,二于管家无能,如何有颜面再收您的礼?还请母亲收回——”
裴老夫人忙打断她:“你们才成婚不久,子嗣、管家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见成效的事。飞光在信中和我说过,逸尘也是出自高门贵族,既然嫁进裴府,叫我一声母亲,那我自然不能委屈了你。逸尘,你好生收下便是。”
裴行曜亲手去扶起梁逸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臂,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梁逸尘会意,顺从谢过,便收下了。
裴老夫人原本就喜爱她生得美丽,又见她如此懂事,更是愈发喜欢。她不禁又问:“之前飞光的书信也未曾讲得太明白,逸尘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我既来了,又赶上年节,去和亲家见见面也是应当的——”
梁逸尘刚要答话,却被裴行曜握住了手,不轻不重地一捏。他接过话头:“母亲一路也辛苦了,见亲家也不急,不如今日先早点歇着,我已经着人打点好了母亲的院子。”
裴老夫人本还想继续追问,却瞧见自己那个孤身二十余年的儿子此刻正紧紧拉着儿媳的手,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几乎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了起来,连连点头:
“好好好,你说我累了,我便累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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