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至少卿厅，姚苔刚好撞见了有两人一前一后准备离开。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乌发束冠，没有一丝凌乱。长衫上绣着的云纹细腻繁复，在阳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如缥缈云海。
“裴大人。”
姚苔立即辨别出了他的身份，抱拳行礼，挡在了门口，裴云起不得不停下脚步，正眼瞧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
跟在身后的主簿也停了下来，怀里抱着一沓卷宗，向姚苔弯身行礼，说了句少卿大人好。
“你是主簿？”姚苔见他露出的食指和中指关节有凸起，甲缝指腹上还有乌迹，不由想起了常年握笔的师父。又是身着青色官服，正是主簿的官阶。
“在下柳石磊，任大理寺主簿一职。”柳石磊只当是有人给姚苔通风报信过，并不显得惊讶，只是紧紧跟在裴云起的身旁，姚苔也把目光移向了这位大理寺丞。
“裴大人，初次见面，我叫姚苔，听闻之前一直是您代大理寺少卿，破案无数，对大理寺内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希望往后共事之时您能多多帮衬。”
裴云起嗤笑一声，越发看姚苔身上的绯色官服觉得刺眼，不由开口道：“沈太傅和姚尚书一起举荐的人，居然一点经验都没有就敢坐上这个位置，也不怕底下人笑话，看来不仅是家世显赫，脸皮也是无人可比。”
虽说事实是和姚怀远暗中不对付被落井下石，但讲出来又会变成她得了好处还装可怜的模样。
姚苔顿了顿，认真回想了和魏清珪的短暂相处，决定冒一次险，实在不行就再找一次师父。
于是把在马车上思考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关于大理寺少卿一职，尚还有一个空位，我会想办法为裴大人争取，裴大人经验丰富，日后工作也少不了您指点相助。”
她希望能看到和平共处的局面，如果不行，至少不想正面起冲突，便拱了拱手，准备退让一步。
“让开！”裴云起像是被刺激了般，突然沉下眉头，姚苔躲闪不及，被往前迈步的裴云起撞到了肩头，身形晃了晃，扶住了门框。
“我看那沈文渊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还有魏清珪，也是你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手段吧，当心坐不稳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裴云起迈脚出门的时候，又突兀地丢下了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威胁，让姚苔一时没反应过来。
姚苔理解他有怨念，还以为裴大人是刚正不阿，所以放低了身态，诚恳求教，但这突如其来的威慑之意又让她动摇了这个猜想。
刚刚一路走来，大理寺内能和她进行友好眼神交流的都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是避而远之。
如此氛围下的大理寺，可不像一个正气凛然的人会管理出来的地方。
斟酌了一番，姚苔换了话术，语气也冷漠下来：“裴大人这是要去哪啊？我今天刚到任，想让裴大人给我介绍介绍大理寺的情况。”
裴云起第二次被拦下，不得不转回身子，脸上阴沉。
姚苔的脸上也没有刚才的恭敬谦逊了，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光。
她足够好声好气，但看样子恐怕裴云起背后也是有够硬的势力，说话如此难听，她自然也不能被人当了软柿子捏了去。
“今日我休沐，回家，少卿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裴云起回道，说罢又要走，那身旁的主簿看姚苔盯着自己的脸色也不对，连忙解释道：
“我是帮裴大人送一些卷宗。”
“大理寺内是没人了吗？跑腿这种事情还要劳烦主簿大人了？还是主簿大人的活太轻松了，想跟着裴大人趁机一起休沐？”
姚苔站定，紧紧盯着柳石磊追问，裴云起也回头看向了满头大汗的柳石磊，眉宇间满是不耐烦。
“非少卿大人所言，我是想这几份卷宗比较重要，还是我亲自送一趟为好。”柳石磊连忙赶在裴云起开口斥责前回答了姚苔，谁知这位少卿大人不依不饶，连连逼问。
“重要？这种重要的卷宗能就这样随意带出大理寺吗？如果丢失了，遗漏了，算谁的责任？你吗，还是裴大人？”
不等姚苔继续问下去，裴云起直接将柳石磊怀中的卷宗夺过，冷眼看向姚苔，姚苔也不惧地迎上他的眼神。
“有劳少卿大人敲打，这几份卷宗算不上还需要向您汇报获批才能带出去的机密，只不过刚好是在您来之前我干的一件普通案子罢了，还剩一些结尾没处理完，准备带回家继续整理。”裴云起一字一句说道，“劳烦主簿陪我跑一趟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就让我自己带回吧。”
“少卿大人可还有什么要指点？”
姚苔不说话，裴云起问出口后也就只能等姚苔的回话，直到见到裴云起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姚苔才蓦然笑道：“不敢指点，裴大人鞠躬尽瘁真是辛劳，那就慢走不送了。”
裴云起闻言立即转身，大步流星，袖口随着动作大幅摆动，像在甩开周围的空气般，而留下的愤怒好似还在半空久久不散。
姚苔挥了挥眼前的空气，见柳石磊正准备打算悄声溜走时，开口喊住了他。
“柳主簿——”
“少卿大人，卑职突然小腹绞痛，恐不能相随。”柳石磊连忙抱拳弯腰行礼，不等姚苔把话说完便脚底抹油般逃走了。
姚苔见状无奈，又更有些头疼。
这裴云起到底师承何处，背后又有哪般势力，也没在京城听过裴家的名号，竟然把大理寺管理出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之势，看来回去还得仔细查证一番。
柳石磊跑了，姚苔一圈转悠打听，终于找到了存放卷宗文书的文卷阁。
初入尚未接触的领域，自然先从有案例的理论知识学起。
姚苔刚踏入文卷阁，里面正在整理案件的录事们都纷纷起身，像是池中鱼儿被巨网一惊，四散躲开。
只见一人起身过于慌乱，甚至被墨染污了袍子，被姚苔盯上后还连忙朝旁人身后躲去。
姚苔便移开视线，打量了一圈。大厅宽敞明亮，地面铺着青石板，一尘不染。中央摆放着几张长条形的案桌，陈列有文房四宝，以及一些用于查阅卷宗的工具。四周便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一股纸墨香气扑鼻而来。
再回过头看那几位录事，在阁内的角落里站成了一支小队，被推在最前面的人低着头，姚苔也就只好看向了唯一还坐在原地不慌不忙誊写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姚苔走到他面前的书案前蹲下，微微抬头看向他。
这人面容清秀，眉宇间都是柔和之气，被姚苔直勾勾盯着也不恼，提着笔的手继续在纸上游走，字迹也如人般圆劲工整。
“李谦。”
姚苔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平静地问道：“你怎么不像他们一样躲着我？”
“他们是否是在躲着少卿大人我不清楚，大人自己向他们求证得到的答案才最为准确。”李谦先是轻轻地拨正了姚苔言辞里的定义，又抬头看了一圈阁内的情况，才继续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只是喜欢坐着，不喜欢站队。”
姚苔弯了弯眼，知道问对人了。
“李谦，那你应该也了解了我的情况了，帮我个忙，给我找一些比较典型的卷宗，可以用来学习破案。”
李谦闻言便放下了毛笔，拿起一盘的毛巾擦净了手，才转入了那堆书架之中。
姚苔又看向了另外的人，朝躲在别人身后好奇打量自己的人招了招手。
“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这么怕我做甚，还是说靠近我就会被妖怪给吃了？”
那打量自己的人看起来还很年轻，模样似乎比姚苔还要小上几岁，听了这话倒也动了动脚步，却也是没敢上前。
姚苔也不喜欢强求别人，只是有些好奇自己在他们这群人眼中的传闻是什么样的。
刚进门碰到的那个酒鬼无比拥趸裴云起，对自己是十分瞧不起。
而这些录事们，好像是惧怕自己更甚些。
李谦这时已经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宗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姚苔看着这几近三尺的高度，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以为沈文渊的学生都是博览群书、才思敏捷之辈。”李谦见状，便要去掉几卷，却被姚苔把卷宗先从怀里抱了过去。
李谦的话里并没有戏谑揶揄之意，倒有几分真诚的误解，所以姚苔没认为是挑衅。虽然记忆里沈文渊经常被那几位皇家子弟气得胡须都直哆嗦，但此刻她还是决定维护师父的名誉尊严。
“自然不怕多，只是希望这些案例都是经典独特之选，无繁复之嫌。”
“知道少卿大人的难处，但刑事案件复杂繁多，动机手段各异，为了尽可能全面，还是多多益善。”李谦认真答道。
姚苔略略扫过这些卷宗文书，李谦将它们按照案件的性质、年代等分类，上面还贴着写有案件名称、编号等信息的标签，非常便于她查找。
“裴云起有革除官职的权利吗？”姚苔忽然小声问道，眼睛并没有看李谦，好似还在检阅着标签信息。
“大理寺少卿还是可以自行决定免除我们这些九品芝麻小官的。”李谦如实回答。
裴云起之前是代大理寺少卿，看他那威风程度，估计在姚苔没来之前，就差一个真正的名义便是名副其实的少卿了。
姚苔心下了然，又突然问道：“我若是希望能深入学习了解，有什么可以做师傅的人选推荐？最好是和你一样喜欢坐着的人。”
李谦默了默，姚苔只当自己为难到他了，也就说了句罢了，便转身要离开。
“仵作周大有。”
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传来，姚苔停下来脚步，看见刚才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少年正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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