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换回粗布短打扮回到后厨，手里捧着两样乌突突的东西。
王五见了，问：“是何东西？这东西能煮茶？要是出了问题，你我可都负不起责任。不成，我得请示掌柜的去。”拨脚欲往前头去。
小七拦住他：“放心，这是焦山楂，就是山楂晒干炒焦了，我自己弄的，你尝尝，”说着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片，“看，没问题的。”
王五半信半疑捡了一片放到嘴里，“嗯，是山楂味，挺酸的。”又问：“那这个呢？”
“这个是酸枣仁，你放心吧，保准没问题。”小七道，“那我开始煮茶了。”
“行，你煮吧，我在这看着。”王五似乎仍然不放心。
小七将焦山楂酸枣仁加上桂圆冰糖，小火慢慢熬煮了，滤出汤汁，盛在四个细瓷白盅里，上面撒上洗净蒸过的玫瑰花瓣。细腻的白瓷配上娇艳的玫瑰，氤氲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王五道：“看着挺喜气，不知味道如何？”
小七拿了两个小碗盛了些，先自己喝了，又递给他：“你尝尝怎么样？”
王五瞅了瞅小七，小心地喝了一口：“唔，不错，不错，挺好喝，有些酸还有些甜，”然后一口气全喝光了。
小七看着王五问道：“那成，可以送给客人了？”
“可以，可以。”王五直点头。
小七端着茶盘，敲梁振玉的门。开门的是苏莫寒，打量了一下小七，也没言语，侧身让开。
小七进屋将茶盘放到桌上：“公子，茶好了，请慢用。”
苏莫寒看着茶道：“这就是你说的安神茶？”
“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好不好喝得看各人口味，安不安神也得分人。”小七言道。
“就这，值二两银子？”苏莫寒瞥了一眼茶，盯着小七问道。
小七不卑不亢，朗声道：“这里面有宁心安神的桂圆、酸枣仁，消食开胃的焦山楂，再加上理气解郁的玫瑰花1，用冰糖小火慢慢熬了。食材难得，费时费工，自然物有所值。”
“况且，我看公子对令堂一片孝心，岂只二两银子的茶，就算二十两的，公子恐怕也不遗余力弄来。”
小七刚刚说完此句，就听到有人接到：“好，说得好。”转身就见，梁振玉由芸苓扶着，自里间出来，坐到桌前，俯身凑到茶前嗅了嗅道：“嗯，这茶香闻着神清气爽，瞧着也赏心悦目，我喜欢。”
梁振玉端起茶盅，吹开花瓣，喝了一口，细细回味着道：“初入口有点酸，细品酸中有甜，回甘绵长，清香怡人，甚好。”她对苏莫寒和芸苓道：“你们也尝尝。”
苏莫寒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点头道好，顺便又多看了小七两眼。芸苓喝了，也说酸酸甜甜的挺好喝。
梁振玉对苏莫寒道：“茶好，给他赏钱。”
小七忙道：“夫人，不必了，这位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噢，”梁振玉颇有些意外地瞧了瞧小七，“你竟不贪心？”
小七道：“不瞒夫人，小的也爱财，只是，能伺候夫人是我的福气，不敢再劳夫人破费，几盅茶而已，”几盅茶收人二两足够了，偷偷瞧了瞧苏莫寒，吞了这半句，接着道，“夫人喜欢就好。”
苏莫寒似乎在琢磨甚么，没说话。梁振玉道：“你倒挺会说话，我们三个人，你为什么送四盅来？”
“回夫人，一是寻思，夫人如果喝了顺意，会再传，一来二去耽误功夫，茶也会凉；二是小的一点小心思，送四盅茶来，便希望夫人一家，能四时如意四季平安四平八稳事事顺利。”小七道。
梁振玉露出笑颜，道：“这话说的好，我爱听，想不到你倒是能说会道，心思细巧。”她打量了小七一下，说道：“哎，我瞧这位小兄弟同先前那位小姑娘有点像，你们是？”
小七迅速瞄了一眼苏莫寒，还以为他会出言戳穿自己，却见他似笑非笑不言语，忙道：“呃，夫人，您先品着茶，我还得干活去，您要有事儿尽管吩咐。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小七急匆匆溜出房间，舒了一口气。
苏莫寒瞧着小七慌张的背影，不禁失声笑出来。
梁振玉问：“莫寒，你为何发笑？”
“啊，”苏莫寒忙掩饰道：“看到娘开心我也开心，娘要喜欢这茶，明日还让他煮来。”
“这茶确实好，我再喝一盅。”梁振玉又喝了一盅茶，道，“这孩子说的话，听着也舒服，出去走了半日，身上松快许多，倒觉着饿了。”
晌午饭的菜单虽是小七拟的，仍是王五掌厨，小七对自己的厨艺心知肚明，人家王五师傅才是专业水准。
小七只负责站在旁边，提醒王五少加油，有时看他倒多了油，便亲自动手弄回一些。王五一直道：“如此少的油，能行吗？人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如此素淡能好吃吗？”
“没事，你听我的，让他们换换口味。”小七信心满满。
饭菜做得了，这回小七不想露面，请王五去送，王五推辞不去，大概是没信心怕挨骂。小七只得硬着头皮去送。这次也不耽搁，食盒送进去放到桌上，转身就走。
苏莫寒打开食盒，见是：松菇虾仁、鸡丝油皮、鹅蛋炒蒲公英、白果百合炝山芹四样热菜，鸽蛋柳叶清汤，配春笋、忘忧两样凉拌小菜，主食是如意黄金小酥饼，外有蜜饯青梅、糖霜桃脯。
每样都用小竹片标明了，上面的字迹端正秀气。
梁振玉一一尝过了，直道这些菜清清爽爽，不油不腻，正适合眼下这节气。芸苓尤喜那酸酸甜甜的蜜饯青梅，吃了一颗又一颗。
苏莫寒等她二人放下碗筷，便风卷残云般将余下的全部吃光。梁振玉和芸苓都笑他，说好久没见他吃得这样畅快。
苏莫寒似乎没听到，盯着小竹片上的字迹发呆。
小七和王五也正坐在后厨相对发呆。王五绷着脸攒着眉不断地搓着手，弄得小七也有些紧张。
王五道：“小七兄弟，你说能成吗？那么点点的油，我总觉得那菜太清淡了。”
小七迟疑着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不成的话我得在店里干满一个月。”
“先前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嘛？我都照着你的方子做的菜，小七兄弟你可别害我呀，”王五急了。
“我就是寻思他们吃腻了大鱼大肉，给他们换成素淡的。王师傅，会不会太素了点？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小七也开始担心起来，两手不自觉地卷着衣角。
二人正说着，苏莫寒走了进来。
小七立时停住不说了，王五站起来紧张地盯着苏莫寒。
苏莫寒面无表情，走到桌前放下两个十两银锭，道：“这是明日的饭钱，就照今日一般就成。不够再同我报账，多了不用找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哎公子等一下，”小七叫住他，“那个，小店食材有限，我可不可以换换，不过风格是一样的，不会有偏差。”
“行。”苏莫寒简洁一答，便走出去了。
小七和王五眼巴巴地候着苏莫寒走出门，一步步走远了，便一齐跳起来，拍手道：“成了？成了！”
小七高兴道：“不用干满一个月了，我很快又能赶路了。”
王五咧着嘴道：“这下好了，我的饭碗保住了，谢谢小七兄弟，全仗你帮忙。”
小七道：“不用谢我，还是王师傅的手艺好。”
“是你头脑好，出的主意好，”王五说着拿起银锭，“我得赶紧去跟掌柜的说去，放心，你的赏钱我帮你跟掌柜的讨要。”
“不用了，王师傅，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的那份都归你，你还要养家，不容易。”
“那，那蒲公英还是你去挖的，”王五愣了一下，“这份食材钱总该归你。”
“嗨功夫不算钱，蒲公英地里多的是，值不了多少，再说那玫瑰花还是你帮我摘的呢，要不要也算还你？”
王五道：“没看出来，小七兄弟大气，仁义。”
晚上，小七寻思，苏莫寒他们吃得清淡容易饿，便给他们做了宵夜，银耳百合莲子羹、玫瑰花饼、什锦果蔬拼盘，另又重新熬煮了安神茶，仍是盛了四盅送了过去。
做完了这些，便寻了个未住人的房间，烧了热水拎进去，插上门，也未掌灯，就着昏暗的月光，解开衣来，显出一头长发及一身如雪的白肤，洗沐清爽，又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原来这个小七当真是个姑娘家，真名唤作曲芙蓉，是嵛阳县曲家村人。
半年前，她自姥姥家跑回自己家中，却发现家里人去屋空，父母哥姐全都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两个月前，她改换男装，化名小七，孤身上路，便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四百里外的澄州城寻访亲人。
虽然一路逃难，常常住破庙柴房甚至草堆，但是素爱整洁的她不允许自己变得邋遢乞丐一样，隔个十天八日就会如此停下来，住一晚梳洗一下，也让自己喘息一下。
或许这样的坚持，不过是在这辛苦奔波的路上，给自己找到一个，显得没那么凄惨的瞬间。
她将房间收拾好，来到院中的井台边，就着月光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墙边的晾衣绳上，这样明天走的时候衣裳就干了。
洗完了衣裳，她抱着包袱，去伙计们住的柴房寻了个角落，将就歇息一晚。
翌日，曲芙蓉一早起来坐在后厨门口劈柴。王五在准备早饭。
曲芙蓉问：“王师傅，早饭有哪些？”
王五道：“黄金粥、杏仁露、芝麻饼、素春卷，再搭配流油咸蛋黄、八宝酱菜。”
“王师傅，行啊，清淡爽口，听着就有食欲。”
王五道：“这不是跟你学的嘛，我也想明白了，不能老守着那几样，这客人南来北往的口味不一样，老给他们吃一样的，那客人不答应。”
正说着，曲芙蓉看见苏莫寒走来，心想这人怎么总往后厨来？这一大清早又来催热水了？还是有何新要求？
苏莫寒停住脚，站在不远处，问：“昨儿个玫瑰花饼是哪位做的？”
曲芙蓉转头看一眼王五，王五也疑惑地看过来。
这是出什么问题了？来兴师问罪的？不管甚么都接着，曲芙蓉扔下斧头，一扬脑袋，道：“我做的，咋的了？”
“家母说特别喜欢，今儿早上仍想吃玫瑰花饼。”苏莫寒答道。
就这啊，这人说话不能一气说完吗？害我吓了一跳。曲芙蓉没好气地道：“那东西费功夫，早饭来不及，等晌午饭吧。”
倒不见苏莫寒着恼，他接着道：“那安神茶呢？家母说她昨夜里难得有个好觉，可见这安神茶功不可没，这会儿就想再喝。”
功不可没的只是茶吗？那是本姑娘殚精竭虑一番心血。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想吃个东西立马就得上，你当都是现成的。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曲芙蓉捡起斧头继续劈柴，淡淡地道：“那也费功夫，且得等一阵子呢。请公子先回吧。”
苏莫寒连碰了两个钉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儿没说话，眉头紧皱，面色沉郁。
曲芙蓉见他还不走，手里的斧头停下来，道：“公子请回吧，您站在那儿碍事，再崩着您，我可担当不起。”
曲芙蓉眼瞅着他脚，只等他移步走远了好继续劈柴，却见他脚步往自己跟前移过来，越移越近，停在她眼前不动。
曲芙蓉提着斧头猛地站起来，“你，你要干甚么？”
（注：1.文中茶方、食疗方、药方，均为杜撰，切莫照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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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七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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