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这个人的声音粗粝难听，就如磨镰刀时不加水，镰刀在磨刀石上干磨，发出来的干涩嘈杂声响。
一听到张弛提到抢粮的匪徒，曲芙蓉猛然醒悟，此人就是在伏牛岭抢粮的马匪！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单字，可他声音的特点抹不掉。
他应的那声“是”，正如那难听的磨刀声。
对，没错，就是他！
要抢走飞云，拿刀抵在她脖颈上，把她从马上推下来的，就是此人！
及至曲芙蓉一说出，那人就是伏牛岭遇到的匪首，苏莫寒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人，一听到苏莫寒的声音就跑了。
在伏牛岭，那匪首独自一人就扛不过苏莫寒。
此处又是闹市，真要打了照面，二人打起来，那匪首只怕更捞不到好处，那还不脚底抹油赶紧溜。
张弛与刘铭听了，愈加印证了此前的传闻，抢粮的匪徒果然在县城出没。
只是目前还不好判断，这些劫匪与曲记粮铺有何勾连？那曲忠又是甚么货？他是主使还是根本不知情？
当下，张弛与刘铭便欲立即回去请命探查。
苏莫寒要加入他们，亲自去捉，那伤了曲芙蓉的匪首。
张弛按住不让，嘱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又提醒他们千万小心，尽早离开县城，以免再遇上匪人，便匆匆离开了。
张弛与刘铭走了，余下曲芙蓉与苏莫寒面面相觑。
想不到曲芙蓉这次任性地乱跑，倒牵出了这许多事情。
苏莫寒问道：“如今怎么办？咱们还去不去大酒楼吃饭了？”
曲芙蓉脆声道：
“去呀，谁说不去了？难不成被他一吓，连饭也不吃了？我心心念念的清河鱼羹还没吃到哩。
“那匪首一听到你说话就跑了，可见他是怕我们的，不敢在闹市大街上现身，就只敢躲在暗处。咱们只管大摇大摆地吃去。”
苏莫寒点头称是，“你说的极是，走，去尝尝你的清河鱼羹到底怎么个好法？”
曲芙蓉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嵛阳大酒楼。
位子是提前订好了的，菜单是曲芙蓉提前点的，该提前炖煮的，也已经提前炖着了。
酒楼掌柜殷勤地将苏莫寒等人迎至二楼雅间，候着他们入了座，便吩咐上菜。
不一时，盘盘碗碗的便摆满了一桌子。
因这嵛阳县城，东临清水河、西北傍着嵛山。
此地的菜肴，便兼具山珍河鲜两味。
有清水河里的鲢鱼、入海口两和水的小青虾；
还有嵛山上的蕨菜、松树菇、鹌鹑、走地芦花；
更有嵛山中的蜂蛹、松蛹、香虫、柞木哈虫、蚂蚱等虫子，看得众人无不惊叹；
当然少不了，苏莫寒在澄州城，寻嵛阳籍厨师做过的，上梁包子、糖酥芝麻烧饼等主食。
没一会儿，一钵冒着热气、清香四溢的清河鱼羹，也端了上来。
曲芙蓉亲自拿过木勺，盛了一碗鱼羹，先奉给老货郎，继而又盛了一碗捧给苏莫寒。
曲芙蓉又要给众人分盛，苏全忙拦住她：“怎么敢劳动曲姑娘？”抢过木勺来，替她给每人盛了一碗。
众人吃了这鱼羹，都道鲜嫩滑润，入口难忘，竟是从未品过的美味。
就连苏莫寒也赞叹，这清河鱼羹鲜美异常，赛过他以往吃过的鱼羹，问这鱼羹何以如此好吃？
苏全等众人也纷纷点头，都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曲芙蓉。
曲芙蓉见众人喜爱，不无得意地言道：
“这清河鱼羹异于其它，一因取料独特。鱼，非是清水河中，当日打捞的新鲜鳜鱼不用；高汤，非得是嵛山上的走地芦花，细火慢炖，吊出来的高汤。
“二因慢工细作。先将鱼去头腮大骨，加入葱姜绍酒海盐等佐料腌制，上蒸笼旺火蒸。
“再将蒸熟的鱼肉去皮剔骨，拨成丝，加香菇丝、笋丝、火腿丝，加入吊好的高汤煮沸后，加入盐、白胡椒粉，再用芡粉勾薄芡。
“最后再用蛋黄打散后入锅中，快速搅散后关火装碗。是以看着油亮，吃着嫩滑，味美异常。”
苏全等人皆啧啧称奇。
其它材料还好说，大多出自本地，那绍酒、金华火腿却是购自外地。
尤其胡椒，更是珍物，曾经贵比金子，便是如今，一斤胡椒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
老货郎，虽是本地人，县城倒是来过，却从未到大酒楼吃过饭，更没有吃过这清河鱼羹。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享受着被人服侍高人一等的待遇，如今又能跟着曲芙蓉沾光得济，来吃大酒楼。
这在他这一趟出门之前，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听了曲芙蓉的话，老货郎慨叹道：
“能吃到如此名贵美味的鱼羹，这在以前，便是老夫想也不敢想的事儿。而今沾了我闺女的光，也能来这大酒楼享用一番，竟不枉此生。”
曲芙蓉忙说道：“义父说哪里话？若义父喜吃这鱼羹，孩儿以后经常带您来吃。”
老货郎摇着头，叹道：“这鱼羹光是材料就十分难得，又如此费功费力，恐怕就这一小碗，也是价值不菲吧。
“如此奢靡，非是我等平常享用的，只此一遭，尝过其味，已足矣。”
曲芙蓉说：“诶，只要义父想吃，只要孩儿还出得起银两，贵点怕甚么。”
苏莫寒接过话：“对啊，赵伯父莫要作难，芙蓉要是请不起了，还有我呢。我请赵伯父吃鱼羹。”
曲芙蓉微笑着瞟了一眼苏莫寒，心里道，献甚么殷勤，谁说我请不起。
如今本姑娘也是清风山庄的七庄主，也是有收入的人，好不好？
众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品尝着美味佳肴，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闹嚷嚷的声音。
苏莫寒对苏全说道：“苏全下去瞧瞧，出了何事？何人在此吵嚷？”
一会儿功夫，苏全回来，言道：
“是个年老乞丐在讨鱼羹吃，说是临了能吃上一碗鱼羹，便可瞑目了。
“若是一碗粥还罢了，这鱼羹如此价贵，寻常人都吃不起，谁会给他？酒楼伙计驱赶他，他偏赖着不走，正躺在门口哩。”
曲芙蓉听苏全如此说，忙瞧瞧桌上盛鱼羹的钵子。
钵子里的鱼羹已经所剩无几。
曲芙蓉忙唤掌柜的来，问他可还有鱼羹？
掌柜的道：“不瞒客官，厨中尚余一些，不足一钵，大约只有半钵。客官如需再上一份鱼羹，须得现做，还请稍等些功夫。”
曲芙蓉道：“半钵足够，你快去盛了来。”
曲芙蓉对苏全说道：“你快去取了鱼羹，随我来。”
便拿了一只干净小碗，下楼去。
苏莫寒后头也跟了下来。
曲芙蓉来到酒楼门外。
那里，正被几个瞧热闹的人团团围住。
曲芙蓉忙叫人让开。
酒楼伙计也嚷着：“都散了，一个老叫花子，没什么好瞧的，散了，散了。”
瞧热闹的人都散了。
曲芙蓉瞧见，地上躺着一位暮年的乞丐。
这乞丐面容灰暗，闭着眼，气息不匀。瞧着不似是故意赖在此地，恐怕是病得厉害，挪不动地儿了。
细瞧之下，曲芙蓉有些吃惊，怎的瞧着似乎是村里的老乞丐老米？只是他面目脏污，又闭着眼，一时难以分辨。
恰好，苏全捧了半钵鱼羹来了。
曲芙蓉没顾上追究此人是谁，忙倒了一碗鱼羹，喂他吃下。
此人似乎是饿极了，三两口就进了一碗鱼羹，依旧闭着眼。直到第二碗下肚，方舔着嘴唇，咂摸着滋味，低声自语道：
“嗯，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真是老乞丐？
曲芙蓉一听到这声音，惊叫一声：“老米？”
扭头瞧见苏莫寒在身边，忙对他说道：“快，快去请义父来瞧瞧。”
“不用了，义父就在这里。没错，他就是老米，先前一直在村子里晃悠的老乞丐。”老货郎在身后接话道。
原来，苏木苏铁等众人，瞧着曲芙蓉和苏莫寒都下了楼，随后也都跟了下来，老货郎也由大姜和老钱扶了下来。
这老乞丐老米慢慢睁开眼，循声先瞧了瞧老货郎，分明认出了老货郎来，冲着老货郎点了点头，又瞧向曲芙蓉，眼神便滞住了。
他盯着曲芙蓉瞧了半天，激动地说道：
“你是曲家三姑娘？你还活着？太好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曲芙蓉点头应道：“是，是我，米爷爷，你再吃一碗鱼羹吧。”
“够了，三姑娘，谢谢你。临走前，能吃上这一碗鱼羹，老朽亦可瞑目了。
“十年前，下雪天，老朽路过这里，冻饿昏倒，被人用一碗鱼羹救醒。老朽始知，人间还有如此美味。
“自那时起，老朽便将这鱼羹滋味，刻在了心里。十年了，一直念着。
“如今，老朽自知快上路了。特意来此，就是希冀，能碰碰运气，再吃上一回。没想到，没想到，老朽真的吃上了。”
“天意啊。十年前，赠老朽一碗鱼羹的，便是令尊。想不到，十年后，又是三姑娘赠以鱼羹。可知皆是天意啊。
“三姑娘，我，我有一事相……”
老米愈说愈激动，忽然两眼一翻，闭过气去。
“米爷爷，老米，你醒醒，”曲芙蓉忙摇着他叫，见他不醒，忙回头叫，“快，快叫大夫。”
苏莫寒一点头，苏全飞奔着去了。
老货郎凑到老米近前，伸手试了试他鼻息，“还有气，应该是昏了过去，容我先试试，”便俯身掐他的人中。
过了会儿，这老米缓过一口气来，睁开了眼睛。
曲芙蓉对着老米，郑重说道：
“米爷爷，方才，你说有事要相托，你有何心愿未了，只管说来，我一定帮你办。”
老米摇着头道：“三姑娘，不用麻烦了。鱼羹我也吃了，老朽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只有一件事，我原以为，会带到地下，无人知晓。想不到三姑娘还活在人世，更想不到，竟在走前遇到三姑娘。”
曲芙蓉忙接话：“何事，米爷爷，你请说。”
“三姑娘，我有一事相告。是去年秋天，那个大雾夜里，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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