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木木地跟着苏莫寒,任由他牵着自己手腕,踏着方才的来路往外走。
走出苘麻地,曲芙蓉轻声说道:“你放开手吧,我没事儿。”
当初曲芙蓉脖颈受伤,张弛留下来的药粉和布条,还余下一些。
苏莫寒打算给曲芙蓉的手指,包扎一下。
苏莫寒看了看她的手指,破碎处混着许多泥土草屑,须得先用清水冲洗干净。
环顾四周,只有混浊的清水河在流淌。
苏莫寒只得作罢:“你先忍着点,回家再说。”
曲芙蓉又一次听到苏莫寒说回家,忍不住问道:“家在哪儿?回哪个家啊?”
回曲家村,那个零落破碎,令她恐惧的家吗?
那里已经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称得上家吗?
何况爹娘已经不在了,那个家,于她更没有任何意义了。
苏莫寒瞧着她,目光里满是怜惜,
“自然是回曲家村,你自己的家。有我在,不用害怕。走,跟我回家。”
听到苏莫寒如此说,曲芙蓉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说提起那个破碎的家来,她心里犹存着几分恐惧。
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十分想回家去,哪怕再进去瞧一眼也好。
的确,有苏莫寒陪着,为她壮胆,没甚么好怕的。
苏莫寒扶她走上清水河堤,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细心地帮她拂去裙角沾的泥土草屑。
二人走近拴马处,苏莫寒说:“我过去牵马来,芙蓉你等一下。”
曲芙蓉便站在河堤上等着,一身白衣十分醒目。
她猛然听到身后“咕咚”一声,又是一声惊叫:“啊!鬼!妖!河妖!”
曲芙蓉迅疾转过身来,见是曲大壮。
曲大壮从河坡走了上来,一见曲芙蓉,吓得跌倒在地。
“你胡说甚么,曲大壮,我是三姑啊。”
曲芙蓉说着,伸出两手要拉他起来。
她那血肉模糊还沾着泥土草屑的手指,便直伸到曲大壮眼前。
那曲大壮盯着她手指,面露惊恐,慌忙跪在地上,捣头如捣蒜,边磕头边念叨着:
“三姑,三姑奶奶,不知您老显灵,冲撞了您,姑奶奶就饶了大壮吧,大壮甚么也没瞧见,甚么也不知道,姑奶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曲芙蓉气得跺着脚喝道:“曲大壮!休得胡说!我还活着哪!你快起来吧你。”
那曲大壮也不起来,仍然趴在地上磕着头,声音颤抖着告饶。
曲芙蓉还待要过去拉曲大壮,苏莫寒已经牵了马过来,拦住她道:“算了,甭跟他废话了,咱们走吧。”
苏莫寒将她扶上马,帮她牵着缰绳。
曲芙蓉骑在马上,走出不远,回身瞧瞧曲大壮。
见那曲大壮小心地抬起头,不见面前有人,便连滚带爬地起来,一溜烟跑远了。
曲芙蓉瞧着,不由得心里涌上一阵悲哀。
――
曲家村,冷冷清清。
往年这个季节,村人往往三个一堆五个一簇,聚在树荫下乘凉谈笑。
如今还未到酉时,街巷里已经难得见到人影。
偶有一两人现身,见了曲芙蓉,便忙不迭地闪避,好似唯恐躲之不及。
曲芙蓉冷着脸,对此装作视而不见。
如此的嘴脸,上一次她回来时,已经领教了,如今她已见惯不怪了。
她只在想,去年回来时,家里破烂不堪,院门都是歪的碎的。
经过去冬的霜雪,又经过今年春夏的风雨,如今只怕更加破败。
都不知屋顶有没有塌?院墙有没有坍?
自己的家,住人是住不成的,村子里又没有客栈。
看来今夜只能赶去八里外的河西镇上住宿了。
转过前面路口,就能望得见自己的家了。
曲芙蓉忐忑起来,她都不敢去看。
可是,都走到此处了,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再怎么破,也是自己曾经的家,是自己曾经住了十二载的家。
何况,还有苏莫寒陪着她。
她瞧了瞧闪电背上的苏莫寒,他一直帮她牵着飞云,默默地与她并肩走着。
他虽然没说话,可他坚定的目光,给了她勇气。
她不再犹豫,抬起头,迎着日头,往自己家走去。
转过路口,曲芙蓉往自家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周周正正挂在门框上的院门,破碎之处也已经修补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吃了一惊,催马急奔到门口,就要往马下跳。
苏莫寒连忙跟过去,将她扶下马来。
曲芙蓉冲进院门,但见院中的落叶及杂草已清扫干净,东倒西歪的石桌石凳,已从地上扶了起来归了原位,其它东西也已收拾摆放整齐。
曲芙蓉正在纳闷,忽然瞥见院中那棵石榴树下,老货郎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
他头顶上的石榴树上,缀了许多果子。
曲芙蓉十分惊喜,喊道:“义父,你们这么快就来啦。”
老货郎见了她,点着头,用蒲扇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说道:
“你前头走了,我们后头就追来了,是苏公子让我们直接来家。快来歇息,让大姜老钱他们收拾去。”
大姜和老钱听到声音,从厢房里出来露了个面,跟她打过招呼,又回去干活去了。
有这么多人在,屋子里又有了生机,她更加不怕了,她要进屋好生瞧瞧。
曲芙蓉说道:“义父,您先坐会儿,我往屋里瞧瞧去。”转身往屋里走去。
苏莫寒一进院子,便高声喊:“苏全、苏立,哪有清水?谁的皮囊里有水?快拿来。”
从屋子里,闪出苏苗和苏根,一人手里拿着笤帚,一人手里拿着抹布,看样子正在清扫屋子。
苏苗回道:
“二公子,苏全和苏立依着你的吩咐,顺道去河西镇采买吃食和卧具了,就快回来了。
“后院的井里有水,苏木和苏铁正在汲水,说是要把井里的落叶清除了,要将水倒换一遍。我去瞧瞧,应当差不多能用了。”
苏苗说完,忙跑去后院了。
苏根问:“二公子要清水何用?皮囊里的水,路上都喝光了,只能等井水。您要是着急,苏根出去买去。”
苏莫寒摆手道:“没事儿,苏根你先去忙吧。”
“是,二公子,”苏根应着,又去打扫整理屋子了。
苏莫寒等不及苏苗去拿水回来,便自己往后院寻去。
寻到井台边,见井台四周摆满了水缸、咸菜坛子,苏铁正用辘轳汲上一桶水,苏木提起水桶,将水倒进咸菜坛子。
苏苗立在旁边,催问道:“好了没有?二公子急等着用清水。你俩为何要如此折腾?”
苏铁接过水桶,又往井下放,边放辘轳边说:
“这回应该差不多了。这井水长久不用,里面落满了灰尘、草叶,还有雨水,看着清澈,实则不干净,须得倒换倒换,倒去旧的,出来新水,方可饮用。”
苏苗不解地问:“这把水都弄上来了,不怕井里面干了没水了?”
苏木笑道:“瞧苏苗这孩子问的,那井里面都有泉眼,你赶着汲出来,它赶着就冒出水来了,井不会干涸的。”
苏苗又问:“你把水全泼在地上不就好了,干嘛要存在水缸、坛子里?”
苏木又笑:“你没瞧见这一地的水吗?开头汲上来的水都泼在地上啦,不能再泼了,再泼就水漫金山了。
“存在水缸里,日后每日里泼些,这大热天的,正好落落火气凉快点。”
苏莫寒见他们干得欢畅,说得热闹,便走近来,说道:
“别说苏苗不知晓,苏铁方才说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幸好你们跟了来,不然,我都不知道,一个井水,还有这些说道,怕是饮了不洁净的水也不自知。”
苏木“嘿嘿”笑道:“二公子,苏铁就是过于小心,太过讲究了。”
苏莫寒点头道:“苏铁没错,毕竟是饮用的水,当真须得谨慎点,还是讲究点好。”
苏铁又打上一桶水来,拿水瓢舀了一瓢出来,对着光仔细地端量了一番,又尝了几口,点着头道:“嗯,这回成了,苏木你尝尝。”
苏木也尝了,细细品着滋味,连连点头:“成了成了,这井水倒是甘甜。”
苏铁拿过一只木盆,涮洗干净了,盛了一盆井水。
苏苗忙端了木盆,跟着苏莫寒回到前院。
苏莫寒在一间屋子的门口,寻到了曲芙蓉。
曲芙蓉正静静地坐在门边的一只杌凳上,表情木然地盯着空荡荡的屋子。
这间屋子正是她和曲雁荷姐俩曾经的闺房。
那只双门雕花矮柜上,原该摆放着花瓶、铜镜、梳妆匣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如今上面什么都没了。
苏莫寒走到她身旁,俯身拉过她手腕,轻轻将她手展开,十个手指上糊的血迹、泥土草屑犹在。
瞧得苏苗都屈着眉头打了一个冷颤。
苏莫寒擎着她手,让苏苗用水瓢舀起水来,一根根手指轮番冲洗,将泥土草屑全都冲洗掉。
那血迹却冲洗不掉,不时地渗出细小的血丝来。
苏莫寒拿出张弛留的药包,先拿干净棉花吸干净她手指上的水,撒上药粉,而后用布条将她手指一一包裹。
之前,苏莫寒跟张弛学过,如何给曲芙蓉伤口换药。
如今给她包扎起来,还算应手,不至于手忙脚乱。
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是轻柔的,生怕一不小心触到她伤处。
曲芙蓉一直都未说话,默默地瞧着苏莫寒给她处理手指上的伤。
比起手指上的痛,她的心里更痛,痛得她木木的,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失了感应。
苏莫寒还在给她包着右手最后的一根手指。
苏根端了一个簸箕过来,问道:“曲姑娘,这是屋子里扫出来的碎瓷瓦砾,你瞧瞧,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苏莫寒停下手,飞速瞧了一眼曲芙蓉,只怕她触目伤怀,扭头对苏根斥道:“苏根你有没有脑子?既是碎瓷瓦砾,还不快拿去倒掉!”
苏根瞧着苏莫寒的举动,也知自己莽撞了,忙应道:“是,二公子,小的错了,小的这就拿去倒了。”
“等等,”曲芙蓉叫住苏根,慢慢转过头来。
就算不忍心瞧,她依然挣扎着,想最后瞧一眼这些碎瓷瓦砾,也好在心里重新描摹一下它们原来的模样,复原一下它们原来所处的位置。
曲芙蓉瞧向那一堆碎片,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那些精美漂亮的花瓶、摆件、瓷器、砚台、笔墨,变成了一堆碎片。
她不想再看了,闭了眼,正要出声让苏根拿走,忽地又睁开了双眼。
碎片中有个物件露出一角。
那是……
她眼睛一亮,顾不上说话,伸出已经包好的左手,就往碎片中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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