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甚么也听不到了。
任凭苏莫寒用力摇着她，惨声喊叫着她的名字。
她毫无知觉，昏睡了过去。
直到三天以后，曲芙蓉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用张三婶郑秀芬的话来说，她曲芙蓉的魂儿是苏莫寒给唤回来的。
据郑秀芬说，幸好那夜张弛在场。可是，凭着张弛的医术也不能彻底救醒她。张弛摇着头说，除非有东翠山烟霞洞李神医的返魂丹才能救得了她。
苏莫寒带了飞云与闪电，连夜上路，直奔东翠山，愣是不吃也不睡，往返花了三日三夜，于那烟霞洞李神医处，求了一粒返魂丹带了回来。
直到曲芙蓉醒来，苏莫寒狂喜过后，才倒头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曲芙蓉让郑秀芬扶她起来，挣扎着下了地，过去瞧了一眼睡在榻上的苏莫寒。
三天不见，苏莫寒清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原本俊朗阳光的面容，此刻有些暗淡。那双俊美的丹凤眼，也合了眼帘，藏了锋芒。两颊瘦了下去，使得脸上的轮廓线条，愈发清晰分明。
睡梦中的苏莫寒，眉头依然紧锁，口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呓语，含糊不清地叫着“蓉儿”“蓉儿”。
曲芙蓉叹了一口气，唉，又欠了苏莫寒一条命。
郑秀芬见她叹气，安慰道：“你放心，蓉姑娘，苏公子只是累了，让他睡几日就好了。来，蓉姑娘，我扶你回去。”
郑秀芬扶她回来躺下，爱怜地拍着她手，说道：“蓉姑娘，如今你醒了，婶子得说你几句。人活着就一口气，再怎么样，这口心气不能散。心气散了，命也就尽了。”
“你得爱惜自己，为你自己活着，好好地活着，拼命地活着。”
“你还得为旁人活着。我瞧着，若是这回你没有醒过来，只怕这苏公子就跟着你去了。
“说起来，这苏公子对你可真是情意深重，你可要好好珍惜。”
“好孩子，婶子的话，你听到没有？你答应婶子。”
郑秀芬脸上是那种慈祥如母亲般的神情，眼中带着湿润，目光中透着温暖与怜惜。
曲芙蓉望着郑秀芬，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曲芙蓉才知晓，她醒来的那一日，苏传凯带着张弛刘铭赵允等几位部将离开了。
一起离开的还有张大林。不过，张大林不是偷偷跟着走的，是张三与郑秀芬亲自交到苏传凯手中的。
张三对苏传凯说：“苏将军，老夫一介草／民，见识浅薄，大半辈子除了种菜卖菜养自个家，从未想过为其他人做点啥。
“今见曲家老爷，为了除掉曲厚泽之流，不惜舍生取义。便是年幼的曲姑娘，也不惧那曲厚泽，硬是抓了那老贼，为民除了害。
“老夫内心佩服，又不知自己除了种菜还能做点啥。难得犬子有此志向，愿意跟着苏将军上阵御敌，老夫决不阻拦。
“就请苏将军将犬子带走，不用惜其力气，狠狠地将他磨炼，若他是块材料，或可做个有用之人。也不枉苏将军一番栽培。”
郑秀芬含泪对张大林说：“大林，好生跟着苏将军去吧，千万听苏将军的话，莫要惦记家里。”
苏传凯动容道：“张叔张婶大义，令苏某感佩。您二位放心，张大林我便带走了，我一定好好打磨他，令他早日成材，早日为国效力。”
郑秀芬跟曲芙蓉说起这些时，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这个时候，曲芙蓉已经能下地走路了，郑秀芬扶着她在树荫下缓缓散步。
是曲芙蓉先提起话头，问起张大林的事儿。她没有料到，张三叔与张三婶，能答应张大林的请求，让张大林去从军。
这是曲芙蓉想象不出来的事儿。
她还以为，张三与郑秀芬，会像护崽的老母鸡，只会将鸡崽护在翅膀底下，舍不得放出去经风历雨。
看来是自己浅薄了。
曲芙蓉禁不住停下脚步，用了探寻的目光，瞧向郑秀芬。
郑秀芬擦去泪花，自嘲道：“对不起，蓉姑娘，你瞧瞧我这没出息的劲儿。当初大林要跟着苏将军去，我也是同意的，这会子说起来心里却又不是滋味，想他想得慌。
“大林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过家。这几日，一到吃饭睡觉时，我就在想，我的大林有没有吃上饭？睡在哪里？睡得是不是安稳？
“唉，都是我这当娘的胡思乱想。我知道，苏将军一定不会薄待大林，我就是忍不住去想。蓉姑娘，你会不会笑话婶子？”
“婶子说哪里话？我怎会笑话婶子。婶子不怪芙蓉，芙蓉已经很感激了。”
曲芙蓉嘴上应着，心中却十分羡慕张大林。
大林还有爹娘念着，而自己如今再想柳玉竹拎着她衣襟数落，却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郑秀芬接话道：“蓉姑娘，你莫要再自责，不是你的错。大林去哪里，走哪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们这当爹娘的也不能给他一个好前程，他想出去闯，就让他出去闯吧。”
曲芙蓉点着头，未再说话，只是缓缓走着。
几日后，曲芙蓉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比她更羡慕张大林。
那日午后，曲芙蓉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劝郑秀芬不用再照顾她，回家去照顾张三叔与二林。郑秀芬留在这里照顾她已经七八天了，曲芙蓉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郑秀芬瞧着曲芙蓉确实恢复得不错，嘱咐了几句，便回自己家了。她家里还有一大堆活计等着她。
郑秀芬离开后，曲芙蓉想起，自从吃过午饭就没见到苏莫寒，不知他在忙甚么，说不定他又在后院练剑，曲芙蓉想过去瞧瞧。
前两日，她散步到后院时，见过苏莫寒练剑。
阳光下，苏莫寒身姿矫健，英气逼人，步态优雅灵动，手中银光闪烁，剑舞翩翩，一招一式尽显少年英武，令人移不开眼睛。
曲芙蓉虽然不懂习武练剑这些，可她瞧不够那跃动的身影、飒爽的英姿，以及那流星般闪烁的剑光飞舞。
曲芙蓉心里回味着，满心以为，又能见到苏莫寒练剑的潇洒英姿。
谁知，后院里空空荡荡，只有飞云与闪电并排挨在一起，睁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睡着还是醒着。
这个时辰，苏全他们都在自己屋中歇午，苏莫寒不会去寻他们。他又不在西厢房自己屋里，方才曲芙蓉就是从那里来的，并未见过他。
不会吧？难道他独自出门了？他对这曲家村又不熟悉，会去了哪里？
曲芙蓉心中疑惑，转过身四处打量，一抬头，竟然发现苏莫寒正坐在高高的屋顶上，一动不动，眺望着远处。
曲芙蓉吃了一惊，上次去爬嵛顶峰的好汉坡，已经知晓苏莫寒不敢登高。这高高的屋顶，他一人是怎么上去的？再说，他上屋顶干甚么？
曲芙蓉未敢出声惊动他，绕着房屋转了一圈，绕到屋前时，看到屋檐下搭着一溜木架子，墙根堆放着已经梳理好、捆扎成一捆一捆的芭草。
曲芙蓉想起来，前一日，苏莫寒就跟她说过，请了真正的苫匠师傅来苫房子。
看来，苏莫寒便是攀着这木架子，登上屋檐，又爬上了屋顶。
曲芙蓉攀上木架子，四肢并用，爬到屋顶上，悄悄坐到苏莫寒身旁，方出声问他：“你为何坐在此处？在望甚么？”
曲芙蓉说着，顺着他视线望了望，发现从此处能望得见清水河边那条大路。
难道这些日子，把他憋坏了，他想出门回去了？
苏莫寒听到曲芙蓉的问话，从呆愣状态清醒过来，回头瞧了瞧她，微微蹙起眉，“你怎么上来了？没把你累坏吧？”语气中带着一分埋怨，更多的是怜惜。
曲芙蓉道：“我没事，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攀到这么高？你不怕高了？”
出乎她意料，苏莫寒叹息一声，郁郁道：“我在瞧那条路。前些日子，大哥与张大林他们就是从那条路离开的。
“你是没瞧见张大林那得意高兴的劲儿。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似的，恨不能把自个尾巴翘上天了。
“唉，张大林都能跟着大哥去，我却不能去。我好生羡慕张大林，他就可以干他想干的事儿，我为何不能？”
原来又是为了这事。曲芙蓉曾听苏全说过，苏莫寒一直想跟随他父亲从军打仗，却未能如愿。
这事曲芙蓉可帮不了他。她只能同情地安慰他：“你自己坐在这里急也没用，这件事急也急不来，须得徐徐图之，要有耐心。
“依我看，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等你回家慢慢求你父母，他们会答应的。到时候，你就能如愿了。
“这会子，日头烤得慌，瞧你额上都冒了汗。你先跟我下去，别坐在屋顶上晒了。”
苏莫寒扭过脸来，瞧着曲芙蓉，随着曲芙蓉的话语，脸上的表情，换了几换。
先是拧着眉头皱着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后是豁然开朗，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
最后又是一脸甜蜜带着一点点撒娇地望着曲芙蓉。
看得曲芙蓉惊异又好笑。
“那个，我，我不敢下去，芙蓉你扶着我。” 苏莫寒话语中也带着撒娇的意味。
也不知真的假的，自己上都上来了，这会子不敢下去了。
曲芙蓉心中忍着笑，递过手来扶他。
苏莫寒拉着她手，立起身来。甫一起身，却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哎呀不成，我不敢往下看了，我，我也不敢动，怎么办？”
曲芙蓉能觉出苏莫寒的手心里，黏黏地出了一层汗，身上也在微微抖动。
看来，这苏莫寒是真的怕高，不是假装的。
这可把曲芙蓉难住了。
她这会儿，不敢撒开手，扔下苏莫寒，下去找人帮忙。万一留下他自己，不小心滚下去了呢。
难道扯着嗓子喊人，把大姜他们都喊来？
顺便让大姜他们都瞧瞧，她俩大中午的，闲得没事爬屋顶上了？
只怕到时候，来瞧的不只是大姜他们，喊声会惊得左邻右舍都会听到。
那场面，可就更加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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