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曲芙蓉刚刚放下筷子，苏莫寒便走到她身旁，曲芙蓉疑惑地问：“你又要干嘛？”
“我送你回屋歇息啊，你自己走，再累着，”苏莫寒道。
“不是，”轮到曲芙蓉叹气了，“大哥，才十步远的路啊，我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七老八十了？”
“你是我的蓉儿，”苏莫寒幽幽叹了一声。
不是，这甚么情况？苏莫寒为何又叹气？
曲芙蓉也不管他了，转身逃回自己屋里了。
自这日以后，曲芙蓉又发现了许多，苏莫寒奇奇怪怪的言行：
她刚端起一盆水，苏莫寒便夺了过去，说是怕她累着。
她拿起扫帚刚要扫院中的落叶，苏莫寒便拦住了她，要替她扫，气得她丢下扫帚不干了。
她去后院小菜园摘菜，还没走到，苏莫寒又将她拦住，拿走了她手中的篮子，怕她跌到小水沟里。
天爷啊，那小水沟怕是不足一尺宽，她自己迈脚就能过去。
曲芙蓉想不明白苏莫寒为何变成了这样？
这架势也不知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还是一直拿她当病人？
莫不是自己昏迷那三天三夜，他受了甚么刺激？还是那日自己从台阶上摔下来，让他一直起了担忧？
不过，这会子，曲芙蓉的烦恼与疑惑，很快被出行前的各种琐事挤出了脑海。她没功夫去想这些了。
苏全与苏木他们，不时过来请示曲芙蓉。她毕竟是这个家的主人，虽说苏莫寒已经将行前诸事安排下去，好些事情仍然须得她来作主。
新买来的东西，需要她过目；带不走的物品封存在何处，需要她拍板；借了邻居的桌椅板凳各种器具，需要她指点着分门别类一家一家归还。
这一日，很快跟着琐碎的事情过去了。
紧跟着又是忙碌的一日。
义父老货郎带着小货郎来了，给曲芙蓉带来了丝线、香包、漂亮的发带，还有她喜欢的饴糖；
张三与郑秀芬还有二林也来了。郑秀芬给曲芙蓉与苏莫寒分别做了两双鞋。郑秀芬说，出门行路最重要的是一双合脚的鞋。
按照嵛阳的习俗，出行前一顿饺子是必不可少的。
郑秀芬开始和面调馅，不让曲芙蓉动手，只让她一旁坐着闲说话。
曲芙蓉还是坚持参与，挽起衣袖，伸出手来，将面板上一个个面剂子，压得又扁又圆。这是以前家里包饺子，她最拿手的活儿。
一面干着活儿，一面想，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这个家，说不定，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饺子。
将夜，筵席散了。老货郎与张三他们两家人都告辞回去了。
喧闹一时的院落，重归寂静。
送走了客人，曲芙蓉回到了西厢房。
没有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苏莫寒不在屋里。
这才想起来，苏莫寒已经搬到了东厢房。
曲芙蓉掌了灯，对着外屋地上那张空空的美人榻，出了一会儿神。
走出西厢房，来到院中，用目光搜寻着，心里莫名有些期盼见到那个身影。
苏莫寒迎面走来，走到她身旁，轻声说道：“我让人烧了热水送到了浴房，我送你过去沐浴。”
苏莫寒说话时的热气吹到她耳朵上，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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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该起程的时辰了。
曲芙蓉从前院缓缓走到后院。
将石榴树、桂花树、葡萄架，石桌、石凳，堆在井边的苘麻杆、挂在墙上的麻绳胚，挨个摸了一遍。
又从后院缓缓走到前院。
一间房屋，一间房屋，逐一看了一遍。
看着苏木将木窗一扇一扇合下，房门一扇一扇关上。
曲芙蓉想哭，却拼命忍住了眼泪。
仰起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
天是灰蓝的，无风亦无云。
那棵刚刚结了果子的石榴树，默默地立在四方院落中。
最后一扇大门，是曲芙蓉自己亲手关上的。
她两只手分握着两只门环，停留了许久，终于缓缓将它们拉近，直到合上。
那新苫的屋顶、青石到顶的墙壁、雕花木门窗、石榴树，便在这越来越狭窄的门缝里，一点点隐去了。
曲芙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预备上马出发。
眼前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
自家门口竟挨挨挤挤堵了一大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她在这些人中认出了她堂伯父曲其璞与二娘、左邻右舍的邻居们、村里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们。
连曲大壮的母亲曲婆子，也让人扶着，颤颤巍巍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曲芙蓉惊异地问道：“这，这，二伯，你们是来作甚么的？是您带他们来的吗？”
曲其璞说：“蓉儿，我与他们不是一道来的。听说你要出去，我与你二娘想来送送你。一来到你家门口，就见到这许多人等在此处。”
曲其璞说着，递过一个小布包，“给你备了一点盘缠，路上莫要苦了自己。”
“不不不，不用，二伯二娘，谢谢你们，”曲芙蓉连忙推却，“真的不用，二伯放心，我爹给我留了银子。”
曲婆子往前伸着两手，挤了过来，“芙蓉大妹子，芙蓉大妹子，快让我老婆子摸摸你。”
曲芙蓉伸出自己的手接住了曲婆子的手，“大嫂子，我在这里。”
曲婆子用她颤抖的手摸着曲芙蓉的手，“芙蓉大妹子，菩萨心肠啊，我，我老婆子几世修来的福啊，遇上你这么个好人儿，给。”
曲婆子从自个的衣兜里摸出两只鸡蛋，放到曲芙蓉的手中。
鸡蛋还是温热的。
“芙蓉大妹子，这是你送我的母鸡，昨儿头一回下的蛋，你带着路上吃，一定要带上。”曲婆子拍着曲芙蓉的手，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淌出了眼泪。
曲芙蓉感动道：“好，大嫂子，这鸡蛋我收下了。谢谢你，你多保重身体。你早点回家去吧。”
立时，便有许多人纷纷挤上前来，伸着胳膊举着筐子，七嘴八舌地说着，要将这些东西送与她。
曲芙蓉瞧瞧，除了自己村子的人，更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外村人。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附近村子里的粮农。
连伏牛岭村被解救的粮农们也来了。
这些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筐子篓子，里面盛着鸡蛋、火烧、糕饼、红枣、小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曲芙蓉都没瞧得过来。
都是他们自家产的东西，是他们认为可以代表他们一片心意的东西。
都要感谢她除掉了曲厚泽与劫粮的匪徒，保住了他们的粮食，还了这地方一方安宁。
从伏牛岭村来的粮农们，齐刷刷在她与苏莫寒面前跪了下来。
“谢过两位恩人，我们这些人的命，是您二位少侠救下来的，我们这些人，莫不是感激涕零。恩人但有差遣，便是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曲芙蓉慌忙摇着手，“快别这么说，言重了，你们快起来吧。”
苏莫寒将他们扶了起来，“曲厚泽与那些劫匪恶贯满盈，自是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你们不要如此。快些起来。”
曲其璞说：“蓉儿，你放心地离开吧，这房子我会帮你照看的。等你办完了你的事就早点回来，这里还有二伯等着你回家。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邻居与村人们也纷纷说道：
“是啊，是啊，还有我们，我们也会帮你照看的，曲姑娘，你放心吧。”
“对，曲姑娘，你不用担心。安心地出去吧。”
曲芙蓉激动得热泪盈眶，给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二伯二娘！谢谢大爷大娘大叔大婶们，谢谢你们。你们的心意芙蓉领了，这些东西我不能要，你们都拿回去。拿回去，啊都拿回去。”
“我还要赶路，不多说了，你们也多保重，再会再会。”
曲芙蓉说了这两句话，便匆忙从人群中挤出来，钻进小巷子，逃往村口。
想想真是好笑，自己又是从村子里逃出去的。
不过，这一回逃走，与上一回逃走，情形截然相反。
一直到村口，曲芙蓉心里还在回味着方才的一幕，想着那一张张热情的面孔。
天哪，他们太热情了，简直让人受不了。
他们的热情质朴，早已经让她原谅了，他们曾经的冷漠。
她回首望望，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小村子，此刻十分安宁。
还没有离开，她已经开始想念这里了。
想起马也没来得及牵，人先出去再说。反正苏莫寒后面会赶上来的。
刚走出了村口，正要往西岭方向走去，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
曲芙蓉转过身来，果然是苏莫寒骑在闪电背上。飞云跟在一旁。
稍后不远处，跟着苏全、苏木他们几个人。大姜与老钱的马车，没在队伍里。曲芙蓉让他们顺着来时的东线先回去了。
见到曲芙蓉等在路旁，苏莫寒下了马，一面给她调整飞云马镫的位置，一面问她：“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何不同大姜与老钱他们，一起从东线返回，反而走这西线？”
“嗯，不想走那边了，想着遇上过劫匪，心里不熨帖。还有，我是想重新走一回，我上回走的这条路，路上有几个人我想去会一会。”
最重要的理由，曲芙蓉没有说出来。
大姜与老钱走东线，可以直接回清风山，不用绕远。
而她自己走西线，也可以直接去元宝镇，距离更近些。
苏莫寒整理好了马镫，抬头瞧她，“行啊，你想走哪边都成，就是没有马车跟着，你会很辛苦，怕你身体吃不消。”
曲芙蓉道：“那没事，路上累了再现雇马车。也不用像来时那么急着赶路，多停下来歇息就没事了。”
“好吧，那咱出发吧，”苏莫寒依旧搭起手挢，将曲芙蓉送到飞云背上，拍了拍飞云，道：“走了，飞云，好好载着芙蓉，不许出差子。”
苏莫寒回身一跃，身形如燕，跃到闪电背上，一抖缰绳，“驾，出发。”
曲芙蓉与苏莫寒便踏上了北上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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