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鬼啊——”
刚端着一盘精致糕点的岁忧踏入屋门,突然惊呼地大叫一声,随后“啪嗒”清脆的瓷碗碎地的声音后,她一脸骇然地跑了屋子。
大堂里,演练的众女子面面相觑,青天白日的,哪里的厉鬼。正待众人议论纷纷间,岁忧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玉......玉......娘子......”
她颤抖着嘴皮,扑通一声跪在门槛前,半天未将后面的话吐出来。
“玉娘子,陆姑娘...陆姑娘...起了满脸,满脸的疹子......求您找个大夫看看......”
"起疹子养几天就好了,哪用得着请劳什子大夫,莫不是还拎不起身份呐。" 其中一黄衫女子面带讥诮,夸张地笑道,“那可真是有娇贵的身体,没矜贵的命呐。”
随即有几人附和。
她们莫不是情非得之下卖入教坊,家中贫寒的女子,而从前是官家出身的陆奺辞则与之格格不入,又见她得了玉娘子的庇护,自然少不得眼红地说几句。
岁忧咬牙反驳:“不是的,陆姑娘才不是简单的起疹子!”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那女子一脸好笑地赞同,语气充满嘲讽。
岁忧脸色涨红,急急地辩解,可无人听取,她的声音淹没在哄堂大笑里。
“都在笑什么!明日去晋王府的舞可排好了?” 玉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寻声看去,便见玉清音携着玉琴缓缓走来。岁忧像是见着了救星,膝行数步至她跟前,仰起发白的脸蛋,“玉娘子,陆姑娘,陆姑娘,好像染了天花......”
“天花?!”
先前看好戏地众人惊恐地瞪大双眼,有人急急后退数步,有人捂住嘴鼻,有人则怒喝道:“你个贱蹄子,怎不早说!”
岁忧无辜道:“方才我想说,姑娘们没给我机会呀......”
众女子一时语塞,又都害怕地退至角落,离岁忧远远的。
这年头,天花可是要死人的。
听说接触染上天花人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碗筷,都会被传染。
甚至跟她说话都会被传染上。生死关头,谁人不害怕。
玉清音沉着声问:“你为何知是天花?”
岁忧放平声音,却能听得出害怕,“回娘子,奴婢小时候在的村子,就是因感染了天花,全村子半数人都因此去了......奴婢命大,活了下来。是以,奴婢对天花了解甚多。陆姑娘从昨日起便不不大对劲,平白无故说头痛,乏力,到了夜里更是发起了烧,今日,今日,脸上便起了红疹疱......不止是脸上,身上,身上也都是......”
“奴婢一看便知是染上了天花......”
岁忧说着瑟缩了下脖子,惊恐地喘了下气。
众女子掩面愤怒地看向岁忧,那黄衫女子忍不住开口怒道:“你明明知道是天花,为何还要来人多的地儿!陆奺辞那贱人,自己活不了,还要拖我们下水!玉娘子,这人其心可诛呀!”
岁忧连忙否认:“姑娘您可冤枉了。奴婢小时候侥幸活了下来,大夫说我便不会在感染了......何况奴婢方才来求见玉娘子,若是姑娘早点告知,岁忧便......” 她说着抬眼瞧了一眼中女子,仿佛在说,不关我的事,是你们出言讽刺在先。
黄衫女子姣好的面容青一阵白一阵,甩了下长袖,冷哼一声。
玉清音清咳一声,当即下令:“玉琴,快去请大夫前来。”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众人,眼含警示,“在未确认前,谁也不许胡说,不许传出去。”
玉清音话一出,众女子诺诺点头。
皇城天子脚下,若真是天花,整个教坊会被封锁。若是严重的话,会被舍弃处理掉。
“是。” 玉琴一脸沉重地匆匆离去。
青烟弥漫的屋子里,艾草的味道熏得人脑袋生疼。层层床幔前,一只布满红疹的手袜伸出,上边搭了条绢帕。
何大夫捋胡皱眉,迟迟不下结论。
方姑姑站在门口,与谢涴一同拉住想要进去的苏青。
“可否容老朽看一下姑娘的面容?”
岁忧撩起幔帐,露出陆奺辞的面容。苏姨身子一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陆奺辞小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疱,凸出的小包里鼓满了水,有些被戳破了,已然结痂,褐色的伤疤就算好了也必然留下坑洼。
好好的姑娘家,就算好了,也得毁容了吧。
何大夫看了一会,满脸褶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温声道:“姑娘放心,这不是天花。”
闻言方姑姑紧攥衣袖的手一松,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她带头走了进去,掩着鼻口,轻声问:“那这是何病?”
“老夫觉得与古书上所记的风疮无疑。此症状与天花看着差不多,实则不然。天花者多发于面部及躯干,而这位姑娘,我方才问了,身上并无红疹,只四肢有。”
何大夫走至桌前,提笔写着药方:“此病并不传染,待老夫开几道药方子,去了高热,褪了红疹,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敢问大夫,为何平白会患上风疮?” 苏姨红着眼,哽咽问道。
何大夫叹了一声,和气道:“这位姑娘顾虑太多,心病难治,情绪起伏过大之下,身子骨本就柔弱,彼时再接触些不干净的东西,引发体内病症齐发,也是有可能的。这风疮便是趁虚而入。”
方姑姑紧接着问:“那多久会好?”
“这可说不定。” 何大夫递过药方给岁忧,“不过嘈杂的环境不利于养病,老夫建议在一清净之地养着,好得快些。”
何大夫说完便起身带着药僮告退,临走前瞥了一眼岁忧,岁忧悄悄回以赞赏的目光。
这何老头演地是那么回事。
方姑姑拧着眉看着屋内的一众人,艾草呛人的烟味刺激地她头脑发晕,厉声道:“既不是天花,先把艾草熄了!”
她上前几步,走到塌边,迟疑了下,才拨开帘幔,看了一眼又飞快放下,“既如此,你好生养着吧。”
不待她回复,她就要转身离去,玉清音突然硬声开口:“方姑姑,我的水榭不住得了恶病之人。”
方姑姑止住脚步,道:“当初可是你让她搬进来的......”
“是,当初我瞧她机灵,说话讨喜,便让她搬过来。纵使大夫说她患得不是天花,可我实在不放心。晋王爷常常召见我,万事都得小心些。” 玉清音神色冷清,吐出的话语不近人情。
苏姨霎时变了脸色,冷声道:“方姑姑,让小辞搬到我那吧。”
“那可怎么行......”
“我可不想和她住一个院子......”
......
后边有人听到了,小声地嘀咕反对着。
苏姨不管不顾,直直地盯着方姑姑。
方姑姑一时为难起来,难不成,让她再搬回杂屋?可那也在教坊里,免不得让人说闲话。
纵然天花是一场误会,可大夫说了,也是古书上所记的病症,看着也怪吓人的。谁怕自己的命活得太短?
“方姑姑,我去寂照庵......”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幔之后响起,影影绰绰看得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撑起来。
苏姨面带愤色,欲说些什么,身边一直未出声的谢涴忽地扯过她的袖子,对她微微摇头。虽然疑惑,她终是隐去情绪,没再出声。
寂照庵在京郊一处荒山上,五里地外,便是乱葬坟。上京城里莫名死去、无人认领的尸体,全都丢在那。听说到了夜里,怨气极重,时常有鬼影出没。
而教坊里年老的、患病的女子都在寂照庵渡过晚年。说是晚年,其实不过是等着去死罢了。
方姑姑沉默一会儿,缓缓道:“既是你提的,能动了便出发吧。”
陆奺辞低低应了声是。
方姑姑一走,屋子里外看热闹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去。最后只剩下苏姨和谢涴。
“小辞,你真的要去?” 苏姨在谢涴制止她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陆奺辞拨开帘子,呼吸几口空气:“是,我要去。”
眼前的小姑娘面容上覆满了疹子,有些水泡鼓得老大,有些破了,流出了些脓水,坑坑洼洼地,看得她着实心疼。
她蠕动几下嘴皮,终是什么也没有说,掏出一荷包塞给她,“好生保重......柔娘会很欣慰......”
你娘会高兴,她的小辞长大了,可以抵住世间风雨,独自前行。或许前路未知,充满危险,可总好过现在的境地。
以前是她狭隘了,与其苟且地缩在教坊里,不如去拼一番。一个两个不省心的小妮子啊,非要走出自己路来。苏青转过身,抹干净溢出的眼泪,佝着背走了。
“好。”
陆奺辞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
四月的天黑得要慢些,不到酉时,天光依然大亮。东华门前,有条不絮地排着长队,男子着官服,女子着命妇服饰,身后跟着娇俏的年轻女子,则穿着各有千秋,无一不名贵华丽。
长队中,有一人格格不入,那人便是镇北王世子,江堇。他一身藏蓝色襕衫,虽说庄重了些,但毫无配饰,简朴得紧,再加之周身掩不住的浓厚药味,前后的人都离他远远地。
江堇交出门牌,查验的小太监嫌弃地捏着鼻子,拾起来登记后,丢回他怀里,再也不看一眼,竟是连一句好走也没有。
待江堇走远几步,陈最回头看去,那小太监一改方才恶劣神态,笑眯眯地低声与一中年褐红色官服低声说些什么,那神态,那谄媚,恨不得贴到对方脸上。
陈最气愤不过:“嘁!狗眼看人低!”
江堇轻瞟一眼:“宫里的人向来逢高踩低,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不是头一回,早习惯了,师兄发气作甚。”
“正是如此,才会生气!” 陈最不赞同地摇摇头,望天轻叹。
这憋屈的日子要过到何时!
什么时候,他们才可以褪去伪装,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上京城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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