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狭小的船房回荡着少年清冽的声音。陆奺辞抬头,忧愁的面容添了几分错愕,心里升起一丝异样,她若无其事撇向窗外,“我们是兄妹,我不姓江,姓什么。”
江面平阔,微风来徐,陆奺辞一本正经言简意赅,生生打散方才颇有些暧昧的气氛,“船上人多口杂,我们需得分外注意。”
江堇“哦”了一声,挨着她坐下。
他没有再出声。
陆奺辞偏过头,看向他。黑发墨眼的少年低垂着头,长长睫毛在眼睑上覆上阴影,宽阔的肩膀耷拉着,像是做错事一般。
他好像长高了些。同样的木凳,他坐下来,高出了她一个脑袋,以致从她的角度看去,清晰的看穿他的失落。
陆奺辞神鬼使差冒出一句:“你若喜欢,我唤给你听。”
不该说这句话。陆奺辞心下一时懊恼,谁料眼前的人猛然抬头,黑漆漆的眼眸亮得吓人,清俊的脸是红得,却执着地、害羞地瞧着她。
陆奺辞觉得口干舌燥,浑然不自在。她躲开他的注视,偏头看向江面,稍有镇定道:“有点热,我去开窗。”
说着,她立马起身,三步并两步跨向窗边,一掌推开另外半扇窗牖。
扑面而来的水汽袭来,她心头的躁意缓缓褪减。陆奺辞倚在窗边,江面起了薄雾,天地之间有些暗沉,她有些出神。
“啪嗒——”
什么东西从眼前坠落,掉入江面,激起一小圈荡漾波纹。陆奺辞好奇地探出头去,脸色顿时变了样。
船舱璧上挂着一个人,他蒙着面,手脚并用、飞快地向着船顶而去。像是察觉到有人的注视,他猛地一回头,与陆奺辞的目光对视上,然后大眼一弯,勾勒出月亮的弧度,在陆奺辞愣神的瞬间,跨进一扇窗,消失在视野里。
“怎么了?” 江堇几步至窗边,学着她探出脑袋。
陆奺辞恍然回神,呐呐道:“那上边刚才有一个人......” 碰上江堇疑惑的目光,她向后退一步,“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那什么,我困了......”
江堇见她离自己远了些,神情恹恹嘱咐:“那我走了......有什么事唤我,我就在隔壁......”
陆奺辞垂着头“嗯”了一声。直到听到屋门合上的声音,她才抬起手轻揉额角,叹了声气。
她与这人的相处的时候,愈发不能自已,愈发的见不得他失落。
这不是个好兆头。
陆奺辞脱了鞋,躺在床上,遏制四下分散的思绪,强行拽回理智,想着史向明的话。
不知到了扬州,又是何种景象。这样想着想着,困意上头,她的眼渐渐闭阖,呼吸渐渐平缓,睡了过去。
江堇坐在塌边,隔了薄薄一层木板,陆奺辞就在后边。他的眼盯着木板,灼灼目光似要烧出一个洞,神情却是难掩的落寞。
他不明白,陆奺辞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
是不喜欢他吗?
为什么躲开他。她以前明明会主动接近他的。
这几天陆奺辞都刻意避开江堇,能不见就不见。她心里是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她还需要他的帮助。
以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他、调笑他,她的心底是毫无波澜,不过是利用这人罢了。可她现在做不到,她的心会跟着一起泛起涟漪,她会生出愧疚。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八天晚上,陆奺辞舒了一口气,后天就下船了。虽说还是和江堇待在一起,但好歹不似船上这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每天都没事可做,她成日拘在船舱里都要快憋坏了。
陆奺辞放下床幔,躺下身,闭上眼。
一个时辰过去,她没有入眠。床板太硬,枕头芯里塞了她不喜欢的苦荞皮,平时她尚且能忍,今日不知地,这些问题勾得她心烦气躁。
陆奺辞睁开眼,打算去窗边吹吹江风,透下气。恰在此时,一个黑影越过窗棂,无声的落地。
她临睡前没有关窗,没成想真的有人半夜闯入。
陆奺辞偏着头,透过床幔的缝隙,那人慢慢起身,倒影在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她的手悄悄摸上了搁在枕边的短刀,缓缓抽出刀鞘。
那贼人绕着不算大的屋子走了一圈,一会儿停下,半身躬着似是在看什么。陆奺辞屏气凝神,握住刀柄的手腕紧绷着,刀刃反射出寒光,她已然横于胸前,只待那人一靠近,便来个措手不及。
紧张间,陆奺辞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味,她皱了皱眉头,扯过被角捂住。
这不会是什么迷香吧?
不过味道闻起来莫名的好吃。
忽然,房门砰地被撞开,陆奺辞猛地看过去,那贼人吓了一跳,忙不迭朝门口望去,一枚泛着幽光的暗器直向面门而来。
“误会!” 贼人惊呼一声,侧身躲过,举过双手,焦急地嚷嚷道:“误会!我认输!”
江堇寒着脸持剑走入,冰冷的剑光一晃而过,贼人不禁闭上眼,再次睁开,锋利剑已然架在脖子上,他求饶道:“大哥!我真的啥也没干啊!”
陆奺辞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洒落一地的糕点碎渣,这才想起这是白日史向明差人送来的绿豆酥。
这贼人半夜摸进来是在偷糕点?!
陆奺辞收了短刀,披了外衣下床,点了一盏灯。
那边的贼人还在求饶:“少侠!我只是想找些吃的!这船上提供的吃食我吃不惯!不信你看!” 他摇了摇手,“喏,我手上还有残渣呢!”
江堇瞟一眼他的手,不为所动。
陆奺辞淡淡开口:“你就是襄城官府再抓的盗贼吧。”
贼人脸一垮,哭天喊地:“冤枉啊!我白日看到有人给你送糕点,我这人就是嘴馋了些!我真的冤枉啊!”
他的嗓音听着很年轻,带了不少委屈。陆奺辞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只有贼人的哭喊声,见没人搭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恢复平稳,“二位明鉴,我真的不是什么通缉的盗贼!我只是,只是嘴馋!”
“哦?” 陆奺辞拖长尾音,语气欢快:“那成。等靠了岸,我们送你去官府。如果真的冤枉了你,我和兄长愿意给你道歉,此时一笔勾销。”
“别别别!” 贼人语气惊慌,音量拉得颇高。半晌,他似是妥协了,耷拉着眼,有气无力道:“别我送去官府!”
陆奺辞朝江堇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放下剑,转身倚靠在窗边。烛火微亮的夜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贼人。
贼人不服气地瞪回去,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溜到陆奺辞身边坐下,“我叫夏流,你叫什么?”
下流?
有人的父母给儿女取这个名字?
陆奺辞嘴角微抽搐:“我姓江,那是家兄。”
夏流啧了一声,凑近小声说:“江姑娘你俩长得真不像!你兄长太凶了!”
江堇瞧他靠近陆奺辞,眼睛眯起,两指之间的暗器蓄势待发,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陆奺辞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没有理会他的话,“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襄城的官府要抓你?”
“你想知道?” 夏流嘻嘻一笑,“我不告诉你!”
咻——
暗器擦着夏流的耳发而过,钉入身后的门框半尺深。他立马收了笑,坐直了身,谄媚笑起来:“我说笑的,江兄见谅。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些俗气的东西。我就是那么随手一拿,又不是没有还回去,还通缉我,真是倒霉!”
陆奺辞疑惑:“你既放回去了,为何向官府报案抓你?”
夏流无辜一笑:“我没放回原处。不过确实放回了府上,说起来真是可气!” 他抓了抓头发,愤愤道:“我明明看见那人找到了,还藏在暗格里。第二天却还是去报官!”
一府、一族之物还是归为已有,在选择面前,人总会贪心。
“算了算了!算我小爷倒霉!” 夏流焉气地摆摆手,“下次我拿了,就算丢了也不放回去了!”
“你是妙手空的徒弟吧。” 江堇突然开口,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妙手空有三个弟子,最小的是十五年前捡的弃婴,就是你吧。”
夏流舌头打结:“不不不不是!”
江堇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妙手空晚年后悔传授自己的绝技,勒令三个弟子不准在外使用,否则亲自废掉弟子双手,逐出师门。”
夏流蒙着面,看不清表情,而他的眉心越皱越紧,形成一个川字。他闷声问:“你想做什么?”
江堇无所谓地笑笑:“任我们差使,今夜之事作罢。”
“差使?” 夏流猛跳起来:“小爷我...... ” 瞥见江堇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我,我但凭差遣。只是......有期限吗?” 他索性扯了面巾,乞求地看向陆奺辞。
他又不傻,自然看出这凶神是听江姑娘的。况且他长了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对小虎牙,每次他这样笑,混沌摊的大婶都会免费给他添一碗。
陆奺辞轻笑:“兄长说了算。”
夏流表情僵住,不死心的再次笑起来:“江姐姐......”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脑袋“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头上。他住嘴了,眼神幽怨地望着陆奺辞。
江堇转了转手腕,语气淡淡地:“后日跟我们一块下船。你现在可以走了。”
夏流心有不甘地“哦”一声,落寞地走到门边,突然回头说道,“我看他是你的情哥哥!你们是私奔的吧!放心我都懂!我不会说出去的!”
然后飞快地逃窜离去。
陆奺辞尬笑:“小孩在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
“我倒想是真的。” 江堇依旧倚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奺辞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月色映在他的面上,清晰勾勒出好看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颔。
而他的眼里,有隐忍的情意,不知所措地茫然。陆奺辞这几日刻意的疏离他是知道的。
“我......” 陆奺辞觉得喉咙发干,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地,很难不让她心软。
陆奺辞干巴巴否认:“我没有......”
江堇没有说话,漂浪的桃花眼无声地指控。陆奺辞说不下去了,她索性挑来道:“我们是来查案的。你不是不知道舒王旧案有多凶险,我实在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的事情。”
少年的眸光一点一点亮了,咧嘴一笑:“我可以等,等舒王旧案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陆奺辞扯出一抹苦笑,这一世太多脱离她掌控、认知的事物,她做了很多改变,不知道将来的走向到底如何。
可是,她抬眼看向江堇,他的眼是炽热的,笑意是明亮的,对她是坦诚的。
“好......” 她听见自己的答复,很小声却很坚定。
如果一切真的尘埃落定,她或许愿意和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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