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带完赠礼出衙门都已经到了中午。
李江离跟着老爹混了一碗荞麦面，他们便要回去找大哥了。
差人拉着堆满东西的板车行在一旁，他们丁头交代了一定要在下梁村人面前积极表现，所以他硬抢下拉板车的活。
虽然他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出来身边的几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丁头眼活又会说话，是大人眼前的红人，听他的准没错。
就是他瞅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江离咳了一声，讪讪地往回退。
他也是没想到陈启名真那么大方给准备了满满一车货，还偷偷摸摸地生怕旁村注意到，另派了差人送他们。幸亏临过去时，东西还散着一部分，不然这一下就戳穿他先前的话、都以为他受了欺负，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躲在另一侧、避开老爹怀疑的眼神，李江离一路都没吐口、也不想解释为什么得了这么多的赠礼。
他想让老爹心里高高兴兴的。
李江离弯了弯眼睛，抓着捆车的草绳帮忙推车，等着回去看大哥吃惊的表情。
——
一刻钟后。
大哥是见着了，李江离倒没料想先被惊着的反而是自个。
他瞧着眼前屈身行礼的丫鬟，往旁边躲了躲，不敢相信地问，“那些是？”
桃红低头恭谨地回，“大小姐一直没找到机会答谢下梁村之前的收留关照，最近听栓四管事说县令大人召集各村进县议事，便提前叮嘱管事备礼，今日碰巧打听到村里要过来，特让桃红寻着你们，把礼送来。”
李江离呛了一下，“这三大车的东西全是？”
桃红点头，“是，这是礼单，还请李公子过目。”
李江离拿着单子跟摸着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一下丢出去。
站在一边的梁大满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全看李江离的主意。
望向老爹他们，都干站着没说话
看样子都等着他来做决定。
想了又想，再三斟酌后，李江离定定神，对着桃红姑娘认真地道，“多谢史姑娘和管事盛情，江离却之不恭。”
桃红脸上带笑，又欠了欠身，“公子直爽，桃红这便回去复命。”
李江离叫住她，“这些马、车工具之后要送去哪里？”
“是桃红的不是，忘记跟公子提及。”道一声歉，桃红又接着道，“水村与史宅有旧，小姐知道水村在与公子做生意，公子交给他们便可。”
李江离点头应下。
最后告一句有劳，桃红便领着史家众人回去了。
这边差人也卸下东西走了。
身边没有了旁人，梁锤子上前问，“你是怎么想的？”
李江离:“她们这是不愿欠人，咱们不收倒显得对人有所图。”
“是这个理。”梁锤子心里叹口气，满满当当四大车东西，搁在以前，他们可捞不着。大人为什么给他能猜出一二分，史家倒是让人琢磨不透，不像是为了断牵扯。
不过不用江哥儿解释清楚，梁锤子也能想明白，这些左不过是冲着江哥儿给的。
“老爹笑一笑。”
指头对准江哥儿额头戳了他一下，梁锤子扯扯嘴角，没大没小的小子。
李江离也不恼，“老爹，咱买鞭炮去？”
“你在这守着，我带着闵哥儿去。”
“哦。”
李江离坐在车影下想，老爹肯定是知道他花钱没数才不让他跟去的，不带就不带吧，废了一上午神，正好歇个晌。
……
等到太阳不那么晒，在街上逛的人又多了起来，李江离也未能躲清净。
他随着老爹进了一个小巷子，一排民居落在这，很是让人新奇。
这边的屋子是简朴规整的样式，看着很有生活气息。
巷道并不算挤，有做买卖的摊子直接支在屋外，却是不清净，想是觉得他们面生，坐在院前闲话的妇人不自觉地往他们身上瞅那么一眼两眼的。
李江离赶忙摇头摆手地拒绝掉上前追买东西的小贩，紧跟着老爹他们，生怕自个一时不注意走差了道、再给摸丢了。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老爹在一个陈旧小院前停下来。
李江离看着他拍了拍门，像是约定好了什么暗号一般，不一会儿屋里便有人出来了。
只见一个细眉月亮脸的单薄老人背着手慢慢走过来，这会儿，梁锤子先开了口，“老哥身子骨可还好？我今个儿带娃娃们来看看你。”
“快进来。”刘老书生把他们往里面让了让，迎他们进了向阳的书房里坐下，才回了他的话，“找了个新大夫，这几月精神头不错。”
“说起来那小大夫你应该认识，他姓程单名一个治字，在县里大药房里坐馆。”
梁锤子不确定地道，“是环山村程里长的孙子？”
刘七笔应了声，抓住他话头问，“这么说来里长已经选出来了？说说。”
“以后会是程里长当管村里。”
“那倒是巧，不过也算件好事。”
梁锤子也感慨，“是啊！”
闲叙完一段，刘七笔移开眼瞧见端正坐着的李江离，他随口问，“那孩子没见来过？是哪家的？”
梁锤子放下蕴哥儿端来的茶，硬憋下炫耀劲儿丁点儿不露，假做平淡地道，“俺家老幺。”
刘七笔顿了下，丢开挖糖的勺子，“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带人来给我见见？”
说着，他朝李江离招招手，温声道，“孩子，到伯伯这来。”
“七月那会的事，早些阵忙，没时间过来，今儿好不容易进县一趟就带他来你这了。”
梁锤子对江哥儿笑着点点头，李江离这才站起身，去到老人近前。
刘七笔乐了，“还是个乖后生，你是有福气啊！老了老了，多个儿子孝顺。”
梁锤子不禁红了下眼，是啊！他是真高兴、高兴。
留李江离坐到自己身边来，刘七笔逗着他说话，“读过书吗？”
李江离拘谨道，“在学堂里识得几个字。”
刘七笔也不意外，小孩看着就像个有学问的，“比那三个小子强，都是睁眼瞎。”
梁闵泉忍不住插嘴道，“我现在识得的可多了。”
“哦？”
梁锤子解释，“江哥儿教的，村里现在都有学堂了。”
刘七笔转回头惊讶地看着李江离，“小子本事不小，可考了功名？”
李江离谦逊地道，“未曾，江离学识浅薄，不敢在考官面前乱现。”
瞧出里面有什么隐情，刘七笔不再提这事，转而问，“你叫江离？江离，蘼芜也，男子为名，寓意品质高洁、顺遂平安，是个好名字。”
李江离心悸了一下。
江离，不是‘将离’？不是李小姐的‘李’、江瑸的‘江’、他只占个‘离’字吗？
“怎么了？是伯伯哪里说错了吗？”
李江离回神，“没有，只是我全名叫李江离。”他紧张地看着刘伯，不知道想盼得什么答案。
刘七笔摸摸小孩的头发，“这样啊……那有什么关系？”想了想，他又接道，“说来，‘嘉荣’也是一种草木，他也姓李，你们两人倒像是一家……”
说着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你跟草花倒是更配些。”
不愿再去想往事里的谁是谁非，李江离把那些多愁善感团吧团吧全抛到脑后，他感兴趣地问，“草花……是？”
“是蕴哥。”李嘉荣龇着白牙笑着接，他可不会给人留面子。
李江离往窗外瞧，看向从进刘伯家就一直忙前忙后的蕴哥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小名。
院子里，赵蕴维端着菜篮的手顿了顿，把篮子放进厨房，去后院井边打水。
这时，刘七笔才慢吞吞地讲明，“他小时候啊敏锐得很，不能碰、一碰就哭，没有个静时候，他爹就把他带我这来，想让我带他学字静心，那时候他才三四岁点儿大，哪里能坐得下来，我眼瞅着，他也不是做学问的料子，这不，现在大了还是个肚里沾不出丁点墨水儿的……”
听着听着，李江离跟着一块笑开了。
忍了又忍，他压住笑音问，“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天，我一时技痒想画山水，就把人拘在身边放着，一整副画的时间他都没哭一声，手里拿着树枝石子学着画上的景儿在摆，我一寻思，这还学什么字？干脆教他学画。”说到这，刘七笔叹了口气，“唉，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画画他也是不爱学，只喜欢拿花花草草摆绘事物，别说，这块他的手倒是巧儿。”
李江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盆景遮蔽的墙上用木框裱着很多的图案，有屋子、山水花草、县里卖的小玩意儿……
两者浑然一体，妙趣横生。
“没有人物吗？”
刘七笔也盯着它们看，“我从没见过他摆，应是不喜欢。”
旁边的李嘉荣皱了皱鼻子，气哼了一声，“所以蕴哥对手里的木棍石子宝贝得很，挨都不让人挨，碰一下打一架，跟那草木成精似的，他被叫成‘草花’不亏。”
李江离好笑地道，“是你们叫开的吧！”
李嘉荣心虚地大声嚷嚷，“我可没有，都是大人叫的。”
梁闵泉也帮腔，“谁让蕴哥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就变了，好像跟我们不一样似的，名字都是一样取的，小名当然也得一样有。”
摸了摸鼻子，李江离挨近两人悄声问，“那你们叫什么？你们告诉夫子，夫子保证不告诉别人。”
他话音刚落，梁闵泉脱口就道，“嘉荣是镇石，他家里人想让他健壮些……呜唔……”
一下跳到人身上，李嘉荣捂着闵哥的嘴，也揭他的短，“闵哥才好笑呢，他叫木鱼，所以才这么轴……”
李江离:“……”
轮到他受难了是吧？！这嘴角真是压不住一点，咳。
对坐的两个老人笑着喝茶，哪个也不帮，由着他们在一边闹去。
小孩儿就是得活泼些好，有生气，看着人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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