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公馆的书房门紧闭已超过两小时。
沈知夏站在门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父亲与几位董事的争论声透过厚重的红木门板传来,支离破碎却字字诛心。
"......汇丰银行拒绝延期......"
"......三井洋行的人昨天去了码头......"
"......最多撑到月底......"
翠儿端着茶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小姐,老爷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沈知夏没有回答,径直推开了门。
争论声戛然而止。书房内烟雾缭绕,沈世昌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灰败。几位董事见到她,纷纷露出尴尬神色。
"知夏,你先出去。"沈世昌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在谈正事。"
"正事?"沈知夏冷笑,将顾景深给她的文件摔在桌上,"是指把我卖给顾家换取贷款的正事吗?"
董事们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位清了清嗓子:"沈小姐,话不能这么说。顾家是名门望族,顾少帅年轻有为......"
"李叔叔,"沈知夏打断他,"您女儿今年十六岁,怎么不让她嫁过去?"
年过半百的男人顿时涨红了脸。
"够了!"沈世昌拍案而起,"都出去!"
董事们如蒙大赦,匆匆离场。当最后一个人带上门,沈世昌像被抽走脊梁骨般跌回椅中。
"你都知道了?"他声音沙哑。
沈知夏注视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胸口翻涌的怒火突然凝滞。她从未见过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男人露出如此颓态。
"顾景深告诉我,沈家欠三井洋行三十万大洋。"她轻声道,"是真的吗?"
沈世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钥匙:"保险柜里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沈知夏接过钥匙,走向角落里的德制保险箱。转动钥匙的瞬间,金属的冰冷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保险柜里整齐码放着几叠文件,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沈世昌与一位温婉女子站在苏州河边,女子怀中抱着约莫两岁的女童,三人笑容灿烂。
沈知夏的指尖颤抖起来。那是她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母亲。
"你母亲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沈世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让我发誓,无论如何要保全沈家,保全你。"
"所以您就用我抵债?"沈知夏猛地转身,照片边缘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不是抵债!"沈世昌突然激动起来,"顾家提出联姻时,我们的处境还没这么糟。是上周......有人在暗中收购沈氏股份,同时向所有银行施压......"他剧烈咳嗽起来,"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
沈知夏怔住了。顾景深也说过类似的话——"有人不希望两家联手"。
"是谁?"
沈世昌摇头:"不知道。但顾家有能力保护你。"他艰难地站起身,双手按住女儿的肩膀,"知夏,爹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就当是为了你母亲......"
沈知夏闭上眼。母亲去世那年她只有五岁,却永远记得那个雨夜,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冲进家门,而母亲最后的话是"照顾好夏夏"。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她挣脱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书房。
三日后,顾公馆。
沈知夏穿着那件黛蓝色旗袍再次站在顾景深面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书房的地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同意。"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但有条件。"
顾景深正在签署文件的手微微一顿,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放下笔,十指交叉置于桌面:"说。"
"第一,婚后我保留在圣约翰大学的教职;第二,不得干涉我的社交活动;第三......"沈知夏深吸一口气,"这是一场形式婚姻,双方不必履行夫妻义务。"
顾景深突然笑了。那是一种猎手看到猎物自投罗网时的笑容:"前两条可以商量。第三条......"他站起身,绕过书桌向她走来,"不可能。"
沈知夏下意识后退,腰却抵上了坚硬的桌沿。顾景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近得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
"为什么?"她强作镇定,"你说过只需要一位'保持清醒的合作伙伴'。"
"我需要的不只是合作伙伴,沈小姐。"顾景深左手撑在她耳侧的桌面上,右手依然戴着那副黑色手套,"在外人眼里,我们必须是一对恩爱夫妻。而恩爱夫妻,是要同房的。"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沈知夏耳根发热,却不愿示弱:"我可以配合演戏。"
"演戏?"顾景深低笑,"比如昨晚慈善晚宴上那种'表演'?"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脸颊上已经结痂的伤痕。
沈知夏咬住下唇。她知道顾景深在暗示什么——如果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又如何能在更大的阴谋中全身而退?
"我有自己的底线。"她倔强地抬起下巴。
顾景深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脸上的伤痕。这个动作如此轻柔,与他冷硬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放心,我对强迫女人没兴趣。"他收回手,"协议期间,未经你同意,我不会越界。但你必须住在我的卧室,这是底线。"
沈知夏思索着他的话。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让步要大,但"同住一室"的想法仍让她胃部绞紧。
"期限呢?"
"两年。"顾景深转身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两年后,若双方无异议,自动解除婚约。你可以带走一笔足够你后半生无忧的赡养费。"
沈知夏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条款。顾景深确实兑现了承诺——保留工作、社交自由、甚至注明了"尊重个人意愿"的条款。但越是这样,她越感到不安。
"太优厚了。"她直言不讳,"你在隐瞒什么?"
顾景深走向窗前,背对着她:"沈小姐,这场婚姻对我而言同样是一场交易。我需要一位出身名门、受过西式教育、能在外交场合为我周旋的太太。而你恰好符合条件。"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沈知夏注意到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里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如果我签字,你什么时候能解决沈家的债务?"
"今天下午。"顾景深转身,眼神锐利如鹰,"但记住,一旦签字,就没有回头路了。"
沈知夏拿起桌上的钢笔。笔身沉甸甸的,是纯金打造的派克笔。她忽然想起圣约翰大学课堂上,自己对学生们的教诲——"女性当独立自主,不为旧式礼教所束缚"。
而现在,她即将亲手签下一纸卖身契。
钢笔尖触及纸面的刹那,书房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顾景深皱眉。
灰衣管家恭敬地走进,递上一个信封:"少帅,南京急电。"
顾景深拆开信封,快速浏览内容,表情逐渐阴沉。他转向沈知夏:"签字吧,我有军务要处理。"
沈知夏不再犹豫,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比平时要重,力透纸背。
顾景深接过文件,也签下名字,然后按铃唤来秘书:"通知财务部,立即处理沈氏企业的债务问题。再联系《申报》和《新闻报》,明天刊登我们的订婚启事。"
秘书领命而去。顾景深拿起军装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我有事要出去。陈管家会送你回去。"
"等等。"沈知夏叫住他,"你还没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景深在门口停步,侧脸在阴影中棱角分明:"明天会有人送聘礼到沈家。一周后订婚宴,一个月后婚礼。"他顿了顿,"准备好做顾太太吧,沈教授。"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沈知夏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顾景深的书桌上。文件已经收走,唯有一张倒扣的相框引起了她的注意。鬼使神差地,她伸手翻过了相框。
照片中是一位穿着旧式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苏州园林中浅笑。女子眉眼如画,与顾景深有七分相似,应该是他的母亲。但奇怪的是,照片被人用刀划过,女子脸部的位置布满划痕。
"沈小姐?"陈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车备好了。"
沈知夏慌忙将相框扣回原处。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的私人空间——整齐到近乎强迫症的书架,墙上悬挂的军用地图,以及那个藏着秘密照片的抽屉。
走出顾公馆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沈知夏没有撑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手中的婚约副本沉甸甸的,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门上烫金的"顾"字家徽在雨中闪闪发亮。沈知夏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