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攥出了血,滴在对方脸上。
匕首刺入夏衍脖子旁的地板,斩断了人的一缕头发。
邱茗伏在夏衍身上,沉重的呼吸声像极了啜泣,又像极了叹息。
他终究是,下不了手。
定神后,愤恨地骂了句自己是欠他的,扶正了人的身子,解开衣衫,男子的臂膀格外结实,刀尖剜肉,手下人闷哼了一声。
和着血将箭头拔出,但仅这种程度的剔除蛇毒是不够的。
蛇毒机体无法排出,分分钟可能毙命。
看着夏衍昏厥的脸,邱茗深吸一口气,撩发别在耳后,埋下头,黑血吸出,发丝如黑色的绸缎在胸膛上散开。血味腥苦,就这样吐了十几口黑血后,夏衍哎呦一声坐起身,晃了头,目光在邱茗身上巡视了一圈。
“没受伤吧。”
邱茗默默蹭去唇边的血,嗯了声。
夏衍瞧见身旁人含血的模样,又摸了身上的箭伤,笑问:“要杀了我?你下得去手?”
“想多了。”
“哎,还嘴硬,说两句好听话会死吗?”
“闭嘴。”邱茗又板起了脸。
然而,夏衍不惯着他,见对方手上有血,立刻扯了过来
见白皙的手掌中央扣出了数道口子,忍不住皱眉。
“怎么回事?”
“不小心划的。”邱茗偏过脸。
夏衍无奈叹了声气,从衣服上撕了布条想给人往手掌上缠,可邱茗拼命往回躲,他怕把对方抓疼了,废了好一番劲儿才让人老实,边包嘴里依旧不饶人。
“监牢不干净,留口子容易感染,总这么伤自己,那位宋大夫得气死吧。”
邱茗不语,静静看着夏衍漫不经心的动作,心情无比复杂。
随着布条扯紧,打结时系在了手腕处,那里有邱茗的纹身。
夏衍的目光停住,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
邱茗很敏感,意识到蝴蝶纹身意味着内卫,就像奴隶被打上的烙印,一辈子洗不掉。
慌乱地欲将手抽回,却被夏衍按住胳膊。
“躲什么?”
“别看。”他垂下头。
谁知,夏衍利索地结束包扎,撸起他的袖子,举着胳膊仔仔细细欣赏起来。
“你……”邱茗欲言又止。
夏衍的手很热,此刻攥着他的手腕,竟让他有些窘迫。
他在怕。
与其说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是他的皮囊,不如说是他害怕被人窥探内心的伪装。
夏衍捧宝贝似的看了半天,乐道,“挺好看的,比姓张的那大棱蛾子强多了。”
蜜官金翼使,花賊玉腰奴[1]。
蝴蝶纹身是皇帝贴身内卫的标志。这样的纹身邱茗有,张楠也也有,二者并无差异。
邱茗听着好笑,心道,纹身而已,哪有好看与不好看之分?简直张口说瞎话,有这样的嘴,外面肯定没少哄骗小姑娘。
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弯了嘴角。
那一瞬间,阴森的牢狱中月色荡漾,沉默的两人都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夏衍握着对方的手,冰凉的手几乎被他焐热。
面前人长发垂落,略显脏的素衣,一双镣铐铐着纤细的手腕,却不被这肮脏的监狱浸染分毫。眼底的流光回转,褪去了阴狠,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柔和,像元宵那晚的淮淩水,河岸灯。
心底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再一次肯定。
这位副史大人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恍然之时,夏衍手挠头,嘴里吞吞吐吐挤出了几个字,“月落,我……”
“谁敢造次!胆敢闯天狱劫囚!”狱史跺着步子狂奔入牢房,咣一声砸得木栅栏巨响。
狱中两人被突入袭来的造访者打断,邱茗忙缩回手偏去脸,夏衍则愣了两秒停在原地,面对一脸惊讶的狱史,才想起房间里刚发生了什么。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刺客的尸体,夏衍负伤靠在墙上,邱茗不知为何跪坐在一边背着脸。
“副史大人?夏将军?”狱史脸上大写的疑惑,他见过劫狱的,见过要死要活自尽的,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夏衍机灵,当场摆起了副将的架势,率先出声,“天狱里进刺客,你眼睛怎么长的?要是出人命,信不信我上报陛下,许你纵容乱党?”
狱史听罢嘭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将军赎罪!来者身着羽林军官服,又有圣上口谕,小的不敢不放人啊!”
“何事如此惊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刑部尚书闻声赶到,见牢中一片人仰马翻的场景,愣出了神。
刑部尚书指着一屋子尸体蹙眉问:“副史大人,这些是什么人?夏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大人,”邱茗作揖回道,“在下有罪之人本不该对案情妄加揣测,可说出来这些人不信,无端挑衅甚至出刀威胁,在下以为置之不理即可,但夏将军气性大,看不过对方,便随手收拾了。”
“哎?”夏衍欲出言辩解,可瞥见了邱茗的眼神,扫兴地嗯了声应下。
他在狱卒面前怎么摆架子都不为过,可来的是刑部的人,说是刺客所谓势必会牵出案中案。如果说夏衍狱中杀死刺客,但何人证明来者是刺客?又有何人证明来者对邱茗有威胁?
显然,都不能。
反而消息传出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说羽林军目无章法,狱中杀人,视人命如草芥。
因此,邱茗明面上摆他一道,实则给他免去麻烦。
伏在地上的狱史神情异常紧张,若真牵扯出刺客,他定难逃干系
刑部尚书左侧鬓角挂了枯草枝,夹着两缕银丝抖了几抖,本人没看见一样,捋胡须苦思冥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哦,原来是宵小之徒生事,唉,禁香案刑部都不敢妄下结论,哪里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真的该杀!还是夏将军英明神武,让这些人闭嘴,本官还怕是天狱遭了刺客,若是真的,我们刑部的颜面可往哪摆啊。”
听刑部尚书如此给台阶下,那狱史也重重松了口气。
“曲大人说的是!”狱史刚捡了条小命,欢喜得很,忙向人,“以后弟兄们可清醒着呢,哎,曲大人,您头上落草了,小的给您摘下来,狱中怎么会有干草,这帮干活的真是欠打!”
夏衍被狱史那副溜须拍马的做作样恶心的不行,仰天花板比划着要自戳双目,邱茗反而镇定得多。
刑部尚书曲士良,先帝永德十九年的进士,时常一副和事佬的做派,天大的事,只要不掉脑袋,绝不过问,加之他年纪轻轻就生白发,更有慈祥之相,众人皆调侃,刑部尚书不过而立之年却有不惑之貌,肚子里肯定能撑船,不愧是陛下亲提的人才。
随着头上枯草被摘下,满朝堂大名鼎鼎的尚书大人笑得格外尴尬。
隔日刑部于殿中提审行书院禁香案,邱茗镇定的跪在殿中央,刚才进屋时没看见,在抬眼,颜纪桥居然站在殿侧,满脸藏不住的厌恶与嫌弃,硬生生让邱茗在想辩解词之前,认真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少卿大人。
刑部尚书哆哆嗦嗦地念完关于禁香案的指控,担心地看着邱茗,“千秋雪制法配方非一般人能获得,不是本官多嘴,可论这制香的技法,邱大人,您还知道有旁人能胜过您吗?”
“邱某本一届俗家弟子,香法之道仅从般若大师那里窥得皮毛,不敢以此自居,”邱茗泰然道,“只听闻十多年前,江州有位少公子,乃制香奇才,传闻江陵月、千秋雪皆出自他手,可惜少公子英年早逝,现已无从追问。”
“邱大人,就算您这么说,我们总不能去问死人吧,那香总不会自己跑出来,”刑部尚书抖着手里的卷宗道,“宫内确实出现了千秋雪,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定会造成朝野上下大乱,您制香材具一应俱全,宫内异动,真的一点不知情?”
“不知。”邱茗答得坚决,“闻香者以味道为重,禁香制法流落民间,有心之人以香味药效倒推配方也是常有的事。”
“可之前那江淩月。”
刑部尚书未说完话,就听见殿外骚动。
“哎呦,提审我们副史大人,这么大的排场,怎么没人喊本公公?”做作的声音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大太监轻挽拂尘缓步走入,挂着一如既往的假笑,眯起眼扫过在场的人。
刑部尚书忙从椅子上逃下来,毕恭毕敬道:“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皇帝大太监李辅,满头白发,光洁的脸不长一点胡须,之前侍奉先帝,后又被女帝留在身边,如此,朝堂内外,连高高在上的六部尚书都得给老人家面子。
只见李公公挑眉轻笑,挤出满脸褶子,“曲大人向来格尽职守,陛下心里都记着,如此重视此案,应当加奖。”
站在一旁的颜纪桥哼了声,李公公识趣地补充道,“自然大理寺也有份。”
可少卿大人貌似不买他的帐。
刑部尚书缓步探上前,小声说:“李公公,本官也不想这么审副史大人,可大理寺走遍了西市,未查获此类香物且也未寻到相关人,无法证明有第二人能制得此禁香,恐怕……”
“唉,什么禁不禁的,说到底不就是块木头吗?”李公公笑得灿烂,侧头低声回,“曲大人何必较真,他只是藏了,又不是用了,这宫中未见受此香蛊害之人,何谈罪过呢?”
邱茗跪着脑中飞快思索,他猜的没错,女帝果然会插手此事。
内卫是皇帝的人,行书院牵涉的案子,皇帝不可能放任不理。
那头刑部尚书听完太监的话幡然醒悟,再行大礼,振振有词说陛下英明,李公公高仰公鸡一样脖子,笑得灿烂,转向颜纪桥,“颜少卿的意思呢?”
颜纪桥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邱茗没开口,甩了脑袋道:“大理寺查证,近期,副史大人未曾有过制香的举动,宫外搜寻,贩售禁香的铺子均已查封,但未找到千秋雪。”
“如此,倒也不完全是副史大人的过错,”李公公笑着提高了音量,“既然无证据表明是副史大人所做,这私藏禁香的罪名,尚且缓一缓吧,免得传到陛下耳朵里不高兴。”
刑部众人应下,颜纪桥显然答得口不对心。
李公公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嗓子道,“不过副史大人,香物虽不出自你手,但毕竟是从行书院搜出来的,你也有过失,陛下仁慈,令你停职思过一月,副史大人以为如何?”
“谢陛下宽厚,罪臣谨遵圣命。”
皇帝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行书院的人再不是,刑部和大理寺是说不上话的,不过皇帝不至于不给六部面子停职思过,这对邱茗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如此他还有时间查究竟是谁造的千秋雪。
走出殿门,邱茗还有一事想不明白,突然被身后人喊住。
颜纪桥气势汹汹走上前,表情比审讯的时候还吓人,张口就道。
“你对夏衍,到底什么心思?”
[1]出自温庭筠《蜂蝶》
可不能刀了衍衍啊宝贝,不然没老公了(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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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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