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啥要活着……
活着是为了什么……
水，漫过脖子，一点点将氧气抽走，浸透在脖子上，像阴冷的水蛇缠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进入鼻腔，刺激着薄弱的毛细血管，一点点将铁锈味激发出来，再覆盖到眼睛上，明明是水却刺激的眼睛干涩的要命，怎么睁也睁不开。
将七窍灌满，将身躯包裹，将五感模糊，将生机剥夺。
胸腔不堪负荷的发出悲嚎，口中吐出气泡，四肢痛苦的在水中挣扎本能的求生欲令所有事物变得慢了起来，他好像飘了起来，浮到空中。
他看到了他的母亲，眉毛倒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快要蹦跶出来了，嘴唇的两瓣颤抖着，发着青紫色，好似地震了一样，她的肉在颤抖，细纹在抖动，整个人的五官被热熔了，搅和在一起，面目全非。
……
“呼呼呼……”郁桎唰的起身，薄被跌落，露出瘦削的身板，大口喘着气，双腿微曲，将头埋进去，手指插入发丝中。
黑暗里，空阒的卧室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擂在耳骨里。
夜，总是很长，长到怎么也盼不到天明。
北方的冬季，五点多就开始天黑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八点方能大亮。
14个小时，840分钟，50400秒，13440次呼吸。
他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直到不能动弹……
……
“郁桎，早啊。”
“早，丽婧。”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郁桎手中被塞入了一盒牛奶，可能热过后放在保温袋里了，依旧发着热，温暖的感觉顺着手掌向全身传递。
郁桎抿唇轻笑，黑色边框里的眼睛看向面前的徐丽婧，弯弯的眼睫下坠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徐丽婧被笑得慌了神，呆呆望着郁桎。
“可能是太累了吧，没事的，谢谢你的牛奶，给你，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尝尝看。”
三明治端端正正的被包裹在保鲜膜里，层次分明，煎的焦黄的面包，金黄的鸡蛋，鲜艳的火腿肠，沙拉酱顺着紫色甘蓝叶子滑落，胡乱涂抹在保鲜膜上。
“啪”的，徐丽婧手中的三明治被夺过。
赵盛阳一手勾住郁桎的脖子，一手拿着三明治端详，然后抬肘轻扣郁桎的胸膛，“你小子不地道啊！这么好吃的三明治你咋不给我呢，感情淡了，啧啧，果然呀，旧人哪有新人香，终究是我错付了。”
徐丽婧一愣，反应过来笑的花枝乱颤，用手戳了戳赵盛阳，“好了你，一个三明治，你拿去吃吧。”说着又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赵盛阳一番，看得赵盛阳心里毛毛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防备看向徐丽婧道，“你要干嘛啊，拿你一个三明治，不至于让我以身相许吧！”
“去你的。”
“那你这什么眼神这样看我，你知道你这是在调戏良家妇男么，你这对一个良家妇男的冲击力有多大！”
“没完了你！还良家妇男，看起来倒像是野怪成精了。”徐丽婧轻嗤一声，损赵盛阳。
郁桎闻言，微微抬头，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轻轻震动。
“哎呀，大王，你看她，这徐丞相越发没有规矩了，大王你在她就敢这样对我，私下里还不知道要这么磋磨我呢，大王，你要为我做主呀！”赵盛阳靠在郁桎脖颈处，一脸娇羞的扭来扭去，幽怨的看着对面的徐丽婧。
“赵盛阳！我去了，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快要吐了，求求你饶过我家郁郁吧，他快碎了！”前桌的张克己背着书包进来，顺着肩膀将书包取下，仍到椅子上，佯装被恶心到的搓了搓胳膊。
“哎呀，瞧某人乐呵的，原来是长出了尾巴来。”张克己的同桌谭越从后门进来，擦干手上的水，一把捉住了赵盛阳腰间的“小尾巴”。
“呦，是个臭裤衩子！”
“我艹，谭越！你不要胡说！这，这，这是个背心。”赵盛阳看到谭越手里拎着的白背心，老脸一红，猴屁股似的，飞快夺过来塞进书包里，蔫蔫的回了座位上。
“害，还害羞了。”谭越出声调侃。
“你们太坏了，竟然都不提醒我，我的心好痛。”
赵盛阳指着徐丽婧和郁桎，一脸生无可恋。
“别冤枉我啊，我正要提醒你呢，可你呢，正求着你的大王要罢黜我，唉，自作孽不可活啊。痛哉痛哉……”
徐丽婧摇摇头上了讲台，去擦黑板了。
“你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吧。”郁桎轻轻道
“那可不，慌慌张张的连衣服都别在裤腰里带里了，活该。”张克己一边拿书一边落井下石。
“唉，没办法，人生嘛，总是要有点身不由己的，我和游戏的前世今生堪比牛郎织女和三生三世的结合体，爱而不得，偷偷相会以解相思。相思啊，最是令人憔悴。”
“闭嘴吧，戏精，真服了你了，单词背好了？”
“老张你这，不地道，我和你谈风花雪月你给我来崇洋媚外！”
郁桎笑个不停，肩膀轻轻抖动着，笑着拍了拍赵盛阳的肩膀说：“什么和什么，乱说什么话，快回去背单词，不然过不了被老师留下你和你的游戏又要天人两隔了。”
“哎，就是这样，背，背就背。”赵盛阳喃喃着，回座位拿上英语书埋头背起来了。
郁桎停下笑声，安安静静学习，只是眼角的细纹还浮现在脸上，出卖了心。
夏天的蝉鸣很聒噪，却也很富有生机，树叶的味道混杂着槐树的香味一点点浸透到屋里，三尺讲台上的老师耕耘教育，距离高考10天的考生，看淡人生的埋头睡觉，不愿妥协的还在淌汗苦学。
一间屋子，40个学生，一位老师，四十多种人生走向，四十多种人生命运的脉络，一层层分割开来，上中下游，专科和本科，好和坏。
……
“你看到了吗？”
死亡的钟声敲响，明灭的烛火翕忽，彼岸的梵音唱响，灵魂超度，烟香飘然。
时空被扭曲，万物被折叠，一点点失去原本的样貌，像是在水下视物。
“准备好了吗？请考生开始答卷。”
雌雄莫辨，距离难分的声音像醍醐灌顶一样突然出现在脑海中，郁桎浑身僵硬，几乎是硬生生控制着自己的脑袋机械的旋转过来，看向虚空。
一辆校车行驶在路上，车里坐着满满的人，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车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走起了“S”曲线，然后，郁桎眼睁睁看着校车失控的撞向栏杆，然后一个翻身纵越，跌在了河里，惊起来滔天的水花。
小小的车窗上是一个个惊恐的面容，他看到水渗入车里，接着一点点漫过他们的身躯，最后，他们的脸胀成青紫色。
“像不像你？我的孩子，你对这份试卷还满意吗？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成人礼物，你会喜欢的，我的孩子。”
郁桎脸上的血色被一点点剥夺，青紫的脸色和溺水的同学没有什么区别，在声音哄笑着越来越远里，“混蛋！”郁桎出声骂道，那声音却像是吃了激素，笑的更起劲了。
问：如果一车人在你眼前掉进黄河里面，你要怎么做。
打完119，打120，打110。
好的，恭喜你，给他们搏出了一线生机。
然后，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没有手机。
问：怎么办，怎么救。
问路人借？可以。
找电话亭？没有。
别人会看到，然后打电话的。可惜，路偏僻，时间巧，空无一人的路上，只有翻车落水的校车。
问：你究竟想不想救啊？只要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救不了？那说明你根本就是冷血不想救，想看着活生生的几十条生命折在你手里，这是刽子手
不！我不是刽子手，我想救！
好啊，拿你的30年寿数来换。
好，心善的人选择答应……
阳人折了阳寿是会倒霉的，变成一个扫把星。
嗯，小问题，倒霉一点，救了几十条人命，挺好的。
这次30年，下次又30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只需要三次，就是90年。
阳人没了阳寿是要去阴曹地府的吧？
可是还活在世间，这又算什么呢？孤魂野鬼都不算吧。
欠了债就要还，欠了地府的阳寿债要用什么还。
郁桎嘴角紧紧抿住，跪在地上，直不起身。良久，忍不住了，咳嗽起来，排山倒海，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血丝挂在嘴角与地上喷洒出来的血液交相辉映。
校车失事，在去高考的路上。
一人逝世。
是个长的很好又乖巧爱学习的小男生。
劫后余生的学生们哭作一团，高考后，墓园里，赵盛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徐丽婧呆呆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渐渐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了，照片上的人像是打了马赛克，再也聚焦不起来。
一点点的，像水浸透一样，遗失在了时间长河里。
遗忘一个人需要多久？
三个月而已。
大学各奔东西，远离故土。
墓园的石碑没人再来打扫，早就长满的青苔杂菜，覆盖在上面，哪里还有什么痕迹。
“我的孩子，不用遗憾，你的高考试卷要比他们的高级多了。哈哈哈哈哈，你是特别的。”
“你后悔了吗？我的孩子，人，就是这样的，这才是活生生的人，有人性的人。后悔了，下次就不会再犯错了，好好记住了，别再犯了。”
“溺死的感觉不好吧？我的孩子，第几次了，你怎么还不认输呢。你低低头头，是光明的未来啊！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你在执着什么呢？活人不追求生，死人不寻找轮回，你究竟是什么呢？我的孩子。
“闭嘴吧，混蛋。”
郁桎站起身来，抹了把嘴角，将黑色镜框的眼镜从衣兜里掏出来戴上，镜片下的瞳仁闪烁着深沉幽暗的细碎光亮。
“这次呢，你为什么又出现了，我的阳寿早已没有了。我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用，值得你再次出现。”
郁桎盘腿坐在原地，青苔遍布，湿气透过衣物传到身上，细细密密的如蚂蚁爬布全身的鸡皮疙瘩一颗颗点缀。
如果现在郁桎的同学来了，保准会被吓死，有什么比死人复活又坐在其墓碑前更让人惊恐的呢。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光秃秃的几个字，郁桎是孤儿，全班同学都知道。郁桎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孤僻，不自卑，和想象中长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很不一样。
后来立墓碑时候才惊觉发现，他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大家连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孤儿院出来的也一无所知，他们对他没有一点了解，好像只知道一个名字。
郁桎是高二时候从县里转学过来的，长的很漂亮，说话也温柔，情商很高，智商也很高，学习成绩不错，人缘也很好，和每个同学都相处的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没有留下一点信息，让人真的很怀疑他们身边是否真的有过一个叫“郁桎”的同学。
郁桎反问后，那个声音并没有出现。坐在原地，郁桎望着漫无边际的天，云卷云舒，雀鸟嬉戏，他就这么呆呆的望着，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良久，郁桎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猛地起来，眼前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郁桎伸手扶住墓碑，将将稳住身体，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的苍白，几乎看不见血色。唇因为缺水而干裂，缝隙里挂着血丝，淡蓝的的卫衣褂子遮不住白皙修长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外面，像堕落的白天鹅。
荒芜的地里，陆离光怪的事情，阴森森的气息笼罩。
郁桎将衣服上的灰尘弹掉，双手插在兜里，一个人，款款走在小道上，不一会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墓园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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