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灵在分辨路凡是不是故意挑事。
他从前有个小习惯，每次故意而为，要做欠揍的事时，左眉的眉尾会轻轻翘起。
这个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在发生过那样的事后，陈亦灵不认为路凡会对自己念念不忘，更何况都六年过去了。
但出于对他的了解，陈亦灵还是在心里认定，他就是故意的。
她小心眼地呛回去：“啊，路凡？”
路凡正要不情不愿地点头时，却听陈亦灵一副认真回想的模样，语气真挚：“海陆空...的陆，对吗？”
路凡跟从北极瞬移了一趟一样，脸色一下冷得不行。
李淼淼没察觉到这段问好下的暗涌，真以为两个人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了。
她好脾气地把二人拉到一块，自己夹在中间，伸出食指摇了摇：“陈、亦、灵，灵是幽灵的灵，不是苹。”
又侧过头跺着脚下的地，和陈亦灵说，“路、凡，不是海陆空的陆，是这个，可以踩的路。”
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李淼淼来回转头：“奇怪，你们两个以前不是很要好吗？我转学后后，是闹别扭了吗，吵架还是打架？”
路凡欲言又止，扔下一句：“她没有与我很要好。”便径直进去鬼屋。
鬼屋之所以叫做鬼屋，不仅仅是因为它外表像鬼屋，而是它真的是做鬼屋生意。
从前在岛上读高中时，陈亦灵就听过鬼屋的故事。
据说鬼屋的历史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那时岛上最有钱的一家姓温，常年在外做生意。温家的人个个精明机灵，其中又以温五最为顶尖，在二十五岁那年，他的生意还做到海外去，并且在三年后带回了一位金发碧眸的女子。
那位女子名为安娜，听说出身贵族阶级，家族落魄后原本要加嫁给当地一位跛脚酗酒的富商。结婚前夕，安娜为凄凉命运在酒吧独饮流泪，却意外遇到了黑发黑眸，帅气绅士的温五。
温五给她的家族留下一千金币，在天亮时拉着她逃上回到东方的船只。
温五带她回到海余岛，还为她起了这栋双排小洋楼。安娜被安顿在此，与温五过了几年甜蜜的夫妻时光。
然而温五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从某天开始，变成了音信全无。
安娜等到心灰意冷，在一个血月之夜，换上当初登岛时的那套暗红色的繁琐礼裙，在小洋楼里吊颈自杀。
一年后温老五的尸首也被族人带回来下葬。
听闻，那尸首干瘪得像一具骸骨，哪看得出当年胸前挂表，手里摇扇的恣意少爷模样，活像是被恶鬼吸干精气了。
小洋楼越发地鬼气森森，有人听到在夜半时候里面传出西洋舞曲，夹杂着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节奏声，以及女人尖锐的凄笑声。
慢慢地，小洋楼和女主人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屋和女鬼。
鬼屋落到孙子辈温老三的手里。他没有听取那些让他改做民宿的建议，而是就这个可怖的模样，直接做起了鬼屋生意。
后来又传给温老三的儿子，温小四。温小四不会经营，鬼屋倒闭数年，最近被路凡租下。
陈亦灵环顾屋内，见布置古典不失华丽，织着繁花绿叶的地毯泛黄，黄铜色三叶吊顶风扇悬挂在天花板，一对黑色皮椅隔着圆桌相对，犹如故事里那对不得善终的怨侣。
陈亦灵几个人从前上学时，就想来鬼屋玩一次。那时鬼屋票价很贵，他们只好在外面一圈圈绕。
现在真踏进这里，陈亦灵既觉得多年心愿圆满，又感觉好像回到了那段在鬼屋外翘首以盼的时光。
她感觉到背后扑来一股冷冽森然的阴风，悄悄摸上手臂。四周越来越冷，尤其背后，肩上，好像一只阴寒的手正顺着她的背脊爬上来——
“滴，滴。”路凡瞅了眼她的动作，拿起遥控把她背后的空调温度调高了。
惊悚有趣的鬼屋氛围一下驱散，陈亦灵默然地回头瞄了眼空调和路凡，坐在一旁的塑料椅子上。李淼淼坐不住，独自跑去楼上参观。
客厅只剩下路凡和陈亦灵，时间一秒秒走着，空气逐渐尴尬凝滞，这段久别重逢的关系的本质慢慢显露出来。
隔着六年前的事，他们注定没办法坐下好好对话。
可惜，陈亦灵是在开口后才意识到这点。
“嗯...我租了甜品店，离你这很近，就在斜坡下面。你...这六年过得怎样，怎么回国了？”
路凡倚靠在窗边，个子高大，薄薄的眼皮懒懒地眨动。
闻言，转了过来，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陈亦灵受不了这种无言对视，她别开视线，无意识地抓上另一只手。
气氛一度冰冷到极点——
外墙忽然“笃”地一声，透过窗外，陈亦灵看到那棵葱郁的大树下，立着一位白裙女子。
乌发及腰。
轻灵地转了身子，前面还是一头长发，没有五官。
陈亦灵霍地打开窗，直截了当戳破：“李淼淼。好假。”
李淼淼拨开长发，露出清丽的五官，沮丧地走进来：“什么嘛...亏我特意从后门溜到前院。不玩了。啊，不过我怎么觉得我嘴里有东西...”
话音一转，李淼淼蹙起双眉，转过去呕了一声，再转过来时，掌心上躺着一条半截蠕动的粉色舌头，血液顺着指尖流淌。
只见路凡双手交叉胸前，陈亦灵更是面不改色。
“冷酷的都市男女...连演一演害怕都不愿意...你们还是我朋友吗...”李淼淼这才像是没了瘾，揪着拖地的白裙去洗手。
突然她又折回来，眯眼看着路凡：“你的脸色怎么有点白？你是不是...害怕了？”
一旁的陈亦灵打断她：“这个血浆好像放太久了，颜色怪怪的。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洗干净。”
两人离开后，路凡仍然保持眺望窗外的姿势，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突然，楼上传来嗒地一声。
像是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路凡凝神片刻，没再听到声响。门那边，陈亦灵和李淼淼已洗完手回来。
他看了眼二人的鞋子。
都是平底鞋。
与路凡重逢这件事没有预料中那般剑拔弩张，夜晚陈亦灵舒缓入睡，顺利进入一个绿色轻盈的梦——
清新的夏日站台。
雨淅淅沥沥的，被葱郁树丛包裹的站台下，只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并肩而立。
水滴打在水坑里，泛起圈圈涟漪。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随着雨滴的节奏，轻轻点动，又像是下了决心，再三蜷缩后，握紧了身旁女生的手。
他的耳尖泛红，连带手臂也渡上一层红，素来心高气傲的眉眼难得染上羞赧。
“陈亦灵，高考结束了，我们在一起吧。”
陈亦灵赤脚站在站台对岸，中间隔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血色瞬间涌向四肢。
她试图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身闯入马路，车鸣声席卷而来。
可女生淡淡的嗓音还是轻飘飘地传入她的耳里。
“路凡，算了吧，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认真。”
陈亦灵怔在原地，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一辆车按着尖锐的喇叭，朝她快速接近——
她蓦地醒来。
老实说，她很少梦到路凡。
关于高中，她最多的梦就是她坐在考场里，时间紧促，还要用毕业后的生锈脑子去做高考题目，窒息又痛苦。
但后劲却远不如这个梦。
陈亦灵睡意全无，看了眼闹钟，才凌晨四点多。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那件事发生过后，她不是没设想过与路凡的重逢。但是如今的相遇太过戏剧性，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翻了个身，想起下午那人骤然变白的脸色。
始终想不明白。
从高中一直很害怕鬼怪之谈的路凡，为什么要租下那间鬼屋。
越思考，大脑越纠成一团毛线。陈亦灵干脆把被子盖过头，手脚郁闷地在被子里出拳。
这难道是老天爷的暗示吗？
果然还是不能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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