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天地初开的洪荒之时，女娲抟土而成人，兽聚天地灵气而成妖 ，最初人与妖居于一处，人不堪其害，女娲大神为保护人类，便另辟一处洞天，将群妖驱入，自此妖界与人间便分离。”
一名白发老者正在街边说书，周围层层叠叠围了不少人。这里是岁寒山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因地处偏僻，气候寒冷，居民本就不多，平日里能凑的热闹也不多。今日正是冬至，镇子上开起庙会，还有外地赶来的商贩和新鲜玩意儿，对生活贫乏的镇民来说，已是不可思议的惊喜了。
“老爷爷，你可不要骗人，妖怪要是都在妖界，那些修真的仙士平日里还用得着除妖吗？前些日子不还有人说镇子上有狐妖作祟吗。”
人群中有个孩子横插一句。
“哎呀，小胡，你可真没见识，人间的草木鸟兽也可以修炼成妖啊，妖界的妖怪那都是洪荒时期的妖邪，什么山魈啊，魑魅之类的，可吓人了，它们可不是那些修士随便能够对付的。”又有一个女孩插嘴道。
那白发老先生愣了愣，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被打断的情况，他大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可是那三百年多前，两界之间的通道不知怎么就开了，山魈一族原本居住在妖界北駒之西的枭阳国，就这么顺着通天道流落到了人间。接着啊，唉，便在人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它们不仅烧毁各处村镇，杀人为食，还生性□□，每到一处就大肆掳掠年轻男女。我们人族自然是要抵抗。这便是伏魈之战啊，这一战，便是几十年。山魈本就妖力强大，有呼风唤雨之能，还可以召出各种各样的妖兽，命令动物。玄门诸派倾尽全力相战，也难掩颓势。好多门派都在伏魈之战中全门覆灭。”
“好在啊，咱们人间出现了这样一位修为极高的仙士——”
“我知道，我知道，是清心派的玉尘仙君，宁饮无！”那个叫小胡的男孩兴奋道。
“笨蛋，第一次伏魈的是清心派的师祖元子虚！宁饮无是十年前斩了穷桀，平息绝人众的那个！”那女孩又争辩道。
那老者连着被两个小孩打断两次，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好容易咽下这口气，接着说：“元子虚，元子虚得一友人相助，铸成了千古第一斩妖剑——伏魈剑，斩下了枭阳国将军穷桀的头颅，大败枭阳王 ，从此枭阳王再也不敢嚣张，立下了停战之约，带着众魈退到云岭深处生活。自此第一次伏魈之战结束，人间终于有了三百年的安宁。”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穷桀乃是上古妖邪，只要元神不灭，即使肉身损毁，也可再死而复生。十年前啊，枭阳王设法将穷桀复活，带着众魈，组成了绝人众，毁去了停战之约，妄图再起战火，灭绝人迹，还意图再打开通天道，让群妖降临，一同瓜分人间。”
“玄门诸派全力抵抗，却损失惨重。当今最具盛名的三大门派当中，红武门当时几乎被穷桀灭了整个宗门，清心派祭出伏魈剑，与穷桀和枭阳王在岁寒山山顶 ，展开决战……”
老者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
“岁寒山，那不是我们镇子旁的那座山吗？”
“后来怎么样了？老先生，你莫卖关子！”
人群叽叽喳喳地沸腾起来，那老先生笑着拿出一个小罐，摇了摇，发出铜币叮当作响之声，意思是要大家伙交了钱才肯继续说。
楚翠翠摸了摸袖里仅剩的几枚铜钱，有些犹豫，她今日推着哥哥到镇上来，本是为父亲来买药的，家中本就清贫，母亲早逝，父亲前年害了痨病之后更是不能再干农活，还要养活她，和一个痴呆的哥哥，再这样下去，只怕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一逍，你想不想听，”她悄悄问轮椅上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微微张着嘴，但也并不说话。
这哥哥其实也不是亲生的，是她父亲十年前砍柴时捡回来的痴儿，那年楚大樵砍柴时意外发现一个小孩浑身是血地倒在冰天雪地里，就抱了回来。没料到这个男孩竟是个患了失魂症的痴儿 ，问什么也不答，好似听不懂人话一般。好在他手上有一串红豆手链，上面刻了三个字，褚一逍。这才知道他大约是名唤褚一逍。
褚做姓氏时与楚同音，楚大樵说这孩子也是与我们有缘，又找不到他的亲生父母，就留了下来，给楚翠翠做了哥哥。
“一逍，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也想听了啊。”
楚翠翠下定了决心一般，攥紧了手里的铜 钱，正欲推着轮椅也往前去投钱 ，忽然狠狠被推搡了一把，她惊叫一声，险些就坐倒在了地上。
“让开，穷酸的小丫头，还推着个残人，瞎凑什么热闹。”
一个衣着华贵，身形肥胖的青年嘲讽道，正是方才推她的那人。楚翠翠认出这是镇子上的大户，薛家的公子薛高元。此人仗着家世，欺男霸女的恶行做了不少，听说还生性好色，喜好娈童。
楚翠翠不敢与他生争执，立马推着轮椅躲开了。
薛高元走到台前，拿出一锭白银放入罐中，毫不客气道：“老东西，收了银子，快些说吧。”
那老先生讪讪地赔了笑，收起了罐子。继续道：
“那场决战真是惊心动魄啊，穷桀召出了成千上万的鬼雕，黑压压的一大片，清心派的三位长老合力催动伏魈剑啊，竟没能杀的了它们，掌门和几位长老更是深受重伤，眼看那枭阳王就要打开通天道，把妖界的妖邪全都放出来了，这时——”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瞪大了眼睛。
薛高元这时却分了神 ，一对小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终于寻到了方才那个推着轮椅的女孩。
然而他并不是在看那女孩，他是在看那轮椅上的年轻男子，那青年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眼型偏圆，形似猫瞳，浓睫纤长，棕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真。右眼角处有一颗痣，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生动。下颌尖尖却无刻薄之感，反添一派精致俊美。他穿的单薄，一截清瘦的脖颈暴露在寒风中，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是伸着脖子，痴痴地看着说书的先生。
薛高元看着那青年露出的白皙脖颈，舔了舔嘴唇，心里痒痒起来。他素来有娈童之好，这男子年龄大了些，已经算不上娈童了，但实在是生的好看，这等美人，吃不到嘴里实在是可惜。
“这时啊，清心派之徒，宁霁。他当时年方十七，虽也已受重伤，却挺身而出，提剑直追上了岁寒山山巅，将穷桀一剑穿心，刺下了万米山崖。枭阳王见穷桀被杀，也吓得逃回了妖界，关闭了通天阵，再也不敢出来了。岁寒山一战，便是第二次伏魈之战，宁仙君也因此而年少成名，得号玉尘，他的佩剑，僭云，也就成为了当世第二的斩妖剑。自此之后，“玉尘斩穷桀”便和“元子虚伏魈”一起，并称为修真界的两大佳话。”
众人听了俱是欢呼喝彩，楚翠翠也情不自禁拍起手来，就连褚一逍也是眼里填添了几分神采。
“宁饮无杀穷桀时真的才只有十七岁吗？怎么比他师父和掌门还厉害？”
“可是老先生啊，那玉尘仙君真的把穷桀杀死了吗，万一穷桀又和10年前一样复活了怎么办。”
“先生先生！那山魈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啊！”
人群纷纷发问，楚翠翠也正想凑前再听听，却突然感觉被目光正盯着一般，浑不舒服。她转头一看，发现薛高元正盯着这边，笑的猥琐。她心里害怕起来，不敢再久留。
“一逍一逍，我们回家吧。”
楚翠翠慢慢推着轮椅挪出了拥挤的人群，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家在镇子边缘的一个小村，中间要穿过一段两边都是树的山道，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冬至天黑的早 ，好在街上人多，红红的灯火照着，并不凄清。但等出了镇子 ，向山道上走去时，人群渐渐稀少起来。天快要黑了，楚翠翠害怕起来，有些后悔在说书先生那里耽搁了太久。
又是走了许久，还不见小村庄的影子，楚翠翠慌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不止一个时辰，怎会一直在这山道里徘徊，莫不是陷入了什么妖法迷阵。
寒风呼啸，刮的树上的枯叶哗哗作响，仿佛人语窃窃。一只青色的狐狸窜了出来了，挡在她面前，冲着她尖声大叫。
“妈呀，妖怪！”楚翠翠吓得魂不附体，坐倒在地上，抱着头哭起来：“别吃我，别吃我。”
那青狐又一下子窜到她面前叫起来，前爪不停地刨土，竟有些类人的焦急之态，似乎做催促之状。
楚翠翠却是再也不敢再睁眼，只是捂面哭泣。倏然间只觉得指缝间似有红光闪过，耳边传来青狐的一声惨叫。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立在面前，青狐软塌塌趴在地上，已经毙命。那男子提起青狐的尸体 ，远远地掷进了林间。
“姑娘，没事吧？”男子伸手拉起了她。
楚翠翠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只觉得心有余悸，她连忙上前去检查轮椅上的哥哥有没有受伤，褚一逍丝毫不知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还是玩着耳边的一缕头发，一派懵懂无知的模样。
“谢谢公子出手相救。”楚翠翠对男子行了个礼。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客气。你们是不慎走入了青狐的迷阵。现在阵法已破，你们也不用担心了。”
男子走上前来，看着轮椅里的褚一逍，问道：“这位是？”
楚翠翠答道：“这是我哥哥，是个痴儿，他自小就是这样。”
男子又问：“哦？看过郎中没有？”
“看过一两次，邻村的郎中说是有失魂症，这种病治不了的。”
“唉，令兄正值青春年华，却有失魂之症，实是可惜。”那男子看上去颇为喟叹。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红色的晶石，递给了楚翠翠，道：“这是我意外得来的一块奇石，正巧可治失魂之症。你将这红晶石平放在他胸口，不出几个时辰，他应当会醒来的。”
“这，这…”楚翠翠犹豫不定道：“公子方才帮了我们，已是大恩大德。怎能再拿您的东西，又是这种贵重的东西…”
男子笑道：“这东西在我身上又毫无用处，若是能使令兄恢复如初，便再好不过了，今日与你们相逢，也算是缘分。不必再客气了。只是今日之事，姑娘切不可告诉他人，你哥哥好了之后，若是追问起来，也望你保守秘密。”
说罢，男子便行礼道别，他步伐极快，又穿着黑衣，只是须臾间便在薄薄夜色间隐去了身影，楚翠翠还未来得及道谢。
“一逍啊，我们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她喃喃道，小心地收好了那块红晶石，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走去。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稀稀疏疏的灯火，总算是回到村里了。
楚翠翠记起父亲还病着，心下更是愧疚，后悔贪玩误事。正待回到院中，准备关门时，忽然从院墙两旁冲出两个大汉，一下就扳住了门板。
这两人还算年轻，一个生的人高马大，面皮粗鲁。另一个稍微瘦些，颧骨很高，一副尖酸刻薄之相。
楚翠翠哆嗦起来，她认出这两人都是薛高元的手下，粗鲁面皮的叫张大，瘦高的那个叫李三。这两人在薛府做事，平日里跟着薛高元一起做了不少混事，也算是恶名远扬。
“小姑娘，莫害怕，我们是奉薛大少爷之命，来办件事的。”李三满面笑容，就着月光看起来更加尖酸，说着便推开了门，和张三跨进院来。
楚翠翠小声道：“什么，什么事。”
“来买你们家一个人。”张大粗声粗气道，他伸出肥短的手指，直直指向轮椅上的褚一逍。
楚翠翠心里一惊，暗道不好。薛高元虽已娶妻，但他有龙阳之好，全镇皆知。尤其喜好娈童。这个人心狠手辣，手法变态，去年竟将一个买进来的貌美男孩折磨地半死不活。因为薛家是镇子上的大户，即使干出这等畜牲事来，竟也没人敢追究。
“不，不行。我哥哥他是个痴儿……”她小声嗫嚅道。
“痴儿那不刚好，留在你们这穷酸家里，还不是个累赘！”李三敛起笑容，厉声喝道。
李三声音很大，惊到了轮椅上的褚一逍，他转过头来看着几人，浑然不觉自己的危险处境，手里还一刻不停地玩着头发，眼睛睁大，脸上出现了好奇的神色。
“不行，不行……”楚翠翠急得哭了，她跪了下来，拽住了李三的衣角，哭道：“求求薛少爷放过我们吧。”
“滚开！”李三一脚踹开了她 ，恶狠狠地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早都打听到了，你那个死鬼爹害了痨病，正缺银子呢，我们薛家又不会亏待了他，与其护着这傻子，还不如识相点，换了银子去治你那死鬼爹！”
张大也粗声威胁道：“今儿再给你们一晚上，好好想想 ，明天傍晚我们来接这小子。要是不答应，就把你们家这破房子一把火烧了！”
说罢，两人扬长而去。
楚翠翠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泪，推着褚一逍进了木屋。点起了几只歪歪曲曲的蜡烛，勉强照亮了这间小屋的主厅。
楚大樵病得很重，还在里屋昏睡着。
楚翠翠生起柴火，煎了药，从厨房里拿出两个馒头，一个递给了褚一逍，褚一逍一见有吃的，终于放下了把玩已久的头发，冲着她甜甜一笑，拿起馒头啃了起来。
楚翠翠吃着馒头，看着哥哥的样子，不觉又想哭出声来。他们虽不是亲生兄妹，但相处了十年，早已有了些亲情。再说，若是被卖到薛高元那里去，寻常人受了辱，总能有呼救之法。但他一个痴呆儿，不能言语，就算被折磨死了也无人知道。
但细细想来，家中如今需要银两来给父亲治病，若是，若是薛家真的能给一笔钱……
不行，不能这样。楚翠翠摇了摇头，但又想到张大和李四威胁要烧了自己家，心里又是一阵害怕。
她一拍脑袋，忽然记起路上遇到的那位黑衣男子，连忙掏出了袖里的那块红晶石。前面受了薛家人一通威胁，她差点把这事忘了。
褚一逍吃完馒头，轻轻打了个哈欠。
楚翠翠明白他这是困了，便将他推进里屋，扶上了床，替他盖上了被子。褚一逍不一会儿便睡熟了，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看起来就像一只睡着的小猫一样。
楚翠翠将那块红晶石轻轻塞进了被窝里，摸索着放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老天保佑，她心道，若是哥哥真的能复原如常人，在半路上至少能有个逃跑的法子。他在路上逃跑了，也只能怪罪到李三和张大身上去。真希望这块红晶石，真如那黑衣男子说的一般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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