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她从惊梦唱到闹殇,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这诡异而沉醉的动作仍在持续。
想来这女子对《牡丹亭》情有独钟,而这牡丹亭情之至深的故事羡煞了多少人。
“你记不记得,五年前那场鬼婴案中,死的那一家五口里,有个叫陶春春的戏子?”奚明压低声音,向谢慕靠近道。
“嗯。”谢慕答了声,这两天接手这个案子,自然是把相似旧案翻过的。他往旁边稍微侧了侧身子,周遭一片冷寂,这人说话的温热气息浸湿了他耳畔,痒痒的。
台上不知何时响起了细密的鼓声。
“但那家不是五口人吗?陶春春和他夫君沈泽,一个一岁的女儿,以及沈泽的双亲。刚才这女子说那鬼婴是她的孩子……”谢慕轻声说,他推测过这个戏子是现在荒坪垭的一个妇人,或者是被人为操纵的孤尸。若是五年前的沈家人,如今再次作案的目的是什么?这鬼婴又是从何而来?
等等,他忽然想到,鬼婴之所以有婴之称,其初始形态未必是活婴,亦有可能是死后被制成鬼态。如果这女人当真是陶春春,这孩子是她所出,那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的思绪飘回上午翻看卷宗时,那片雪好巧不巧,落在了“冤”字上。莫非这其中另有一番隐情,而这背后的故事才是解这离魂阵的关键?毕竟暂时来看,她是这场幻境的主人,她不杀自己,大概是有所目的的。
奚明悄悄扯了扯他袖子,小心翼翼撇了台上那女人一眼:“喂,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是对的。”谢慕转头在他耳畔应答,心想这人看戏紧张的耳尖都红了,“姑且把这场戏听完,看看她想传递给我们什么……”
他话音未落,余光中的场景让他停了口,好多张纸钱不知从哪里飘落。
“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她背过身断断续续唱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极力倾诉。
血缎戏台在唢呐嘶鸣中震颤,女人水袖甩出半道残影,忽地僵成吊颈白绫。
台下满座死寂,戏台倏暗----再次转身面对观众时,凤冠珠帘后竟无五官,她贴面逼近,只闻胭脂混着尸臭漫进人的喉管。
“看官,该您唱了。”
鼓点骤急如索命梆声。
……
已是清晨,夏轻羽仍旧住在太医院。
有人精心准备药膳,出门身后跟着四个宫人,想起昔日在药王谷自由自在的日子,他不禁感伤深宫中的人和困于笼中的鹰一样煎熬,却摆脱不了,亦离不开。
他前思后想,这耗着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于是招呼宫人,被护送着进了奚明的将军府,他听闻伏寒衣这几天在这里待着,果不其然,他来得是时候。
“小少爷这是想好了?”伏寒衣收到情报,那夜药草宗屠杀一事已传开,在京城和一些江湖门派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早晨刚从皇宫出来,他心中也是一番着急。
紫薇卫虽不必日日面圣,但今日圣上问话,奚明人却还没回来。他知道这人向来做事我行我素,这回跑去魏南县查案,不知又要几天。这边夏轻羽又一言不发,他也不能直接丢到狱里用刑,这孩子心性高,不受辱。一时他也有些为难。
刚回将军府,竟看到夏轻羽已在偏房中候着,那小鹿眼熠熠生辉,看样子有了几分活力。
他打趣问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谁告诉你我来交代的?你们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比起屠杀我们药草宗的那东西,倒也称得上良善。”他努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喝着茶,显出一丝勉为其难。
“行行,那您说,我洗耳恭听。”伏寒衣挥手示意旁人退下,整间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冬日暖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地面上倒了一地碎金。
夏轻羽对这种轻松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比御史台狱一脸阴沉的官兵好得多。
于是他清清嗓子,将记忆拉回到那场格外大的雪,出乎人意料的雪夜。
那夜,他如往常一般将各类药草摆放整齐后去夏羲房内,询问第二天需要采的药。
当时正下着大雪,路上很滑,从他的房间到正屋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无意间他看到地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当时没在意。
等他到正屋时,听见里面有尖锐的争吵声,他刚想推门进去,却见地板上流淌的血迹渗出了房门,他听见宗主和里面的人交谈着什么。
他慌忙间跑到周围的其他小屋躲了起来。不一会,里面两个黑衣人出来,一声招呼,周围冒出了几十个相同打扮的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屠杀。
之后趁机跑到主屋,看到地上满口是血,身上也是伤口的宗主,扑过去痛哭,一心怨恨自己刚才的懦弱。宗主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僵硬地朝一处木柜指去。
他知道后面有一处狭小的藏身之地,要拉起夏羲躲进去。
对方摆摆手,已知自己时间不多了,那双慈祥的眼睛中流露出悲痛和绝望,激烈地挥手指向那个木柜,自己便躲了进去……
“就这些。”夏轻羽简单概括了。
“那伙人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深夜到访……他们在交谈你都听到了什么?”伏寒衣寻思这线索也太少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夏轻羽看样子确实不知道,反倒一提那夜又有了伤心之色。
伏寒衣叹了口气,随后静静思考着。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之后会杀了我吗?”夏轻羽站起身,离开时轻轻问了一句。
“你这孩子,天天光想些死不死的。先在太医院好好养伤,养好了再说。”伏寒衣心中有了计划,不欲留他,匆匆出门。
皇室仅仅拿刀法泄露实在是难以服众,药草宗虽为江湖门派,但向来积德行善,坐医看诊,在宫内和民间享有相当高的声誉。
随后官兵去清点尸体,药草宗一门一百七十二人,除了夏轻羽无一活口。药王谷其他小门派的巫医纷纷逃离,这地方一时之间令人闻之色变。
而一切皆缘自天枢卷集的泄露。
他也疑惑怎么一夜之前便这么多人都知道了,毕竟皇室苦寻几十载,就是因为得知了缚雪刀式对离魂散的克制有限,需辅以仙人留下的亲笔手书----天书卷集上的秘法,才能破离魂散、扼制江湖,因此暗中搜寻。
伏寒衣审看着紫徽卫带来的情报,主要是江湖三大门派之一的瀚海教,与药草宗近乎盟友,关系非同寻常,动作也频繁。
“瀚海教紧急密谈,商议对皇室出手。”这是代号为“青衣”的探子递出的消息。
皇室是药草宗一案的受害者,在伏寒衣的立场上毫无疑问,否则他们花那么大功夫查真凶找天枢卷集干嘛?瀚海教派如此性急,同为三大门派的剩下两派倒按兵不动,着实可疑,也不排除其他教派栽赃的可能。
他将搜集的文书卷集排列整齐,那是药草宗尚存的遗证。“永昌三年,岭南胡氏……”“弟子寻诵报……”
怎么净是些闲言碎语?伏寒衣印象中的药草宗云集了民间不少名医巫师,其底蕴悠久,弟子广及天下,常施行医治贫困百姓。
翻来覆去地读,大半日时光流逝。
他在一撂药册边缘观察到烧伤的火痕,零零散散挂在页子上,抖开竟散落一地纸灰屑。这册书不过是寻常药物,里面记的净是炼制丹药所需的材料……
炼丹?!各门派都需要从药王谷订药单……他眼前霎时清明起来。
“来人,即刻再随我去药王谷一趟。”伏寒衣丢下这句话,脚下带风匆匆出去。
一小队人策马而去,出了宫城直奔京郊,未曾留意暗处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在伏寒衣走后,夏轻羽在这将军府溜达了一圈,一脸好奇地询问身边的宫人。
这将军府,是当初圣上赐给奚明的,这里离太医院近,伏寒衣又需查些特殊卷宗,这几日暂居于此。
知道了这些,夏轻羽才放心来的。
西苑寒池凝冰如鉴。池畔环列青石雕花曲栏,栏外三折游廊以乌木为柱,歇山顶覆黛色筒瓦,檐角悬冰作垂露状。
“姐姐,怎么这池子旁种这么多芍药?”夏轻羽指着枯萎的芍药,现在并不是它的花期,但历来王公贵族都喜好雅致名贵的花草,这院墙如此精致,花色却显普通。
那宫女略微迟疑,还是坦白:“听说是将军为了纪念一位故人,特意亲手种下的。”
“何人令将军牵肠挂肚?莫非是心上人?”夏轻羽毫不避讳,天真无邪地问。
“小郎君说笑了,我们将军尚未有女眷,繁于公务,何来心上人之说?”那宫女抿唇笑着,自前两年入府以来,很少见到奚明的身影,他总是昼出夜归,整日忙碌。
“要说他今年都二十多了,尚未婚配?”夏轻羽继续追问。
“将军清心寡欲,之前圣上有意撮合他和吏部尚书家小女,终是无果。”那宫女看他面容清秀,不过是童言无忌,不禁多八卦了几句。
“那你再带我去别处逛逛吧……我一个人很无聊的。”夏轻羽轻声撒娇,可怜兮兮的。
“这……”那宫女不禁想到自家多年未见的弟弟,一时心软,“好吧”
得到了答应,他满心喜悦的跳起来,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向四周跑去。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很快又消失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