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路匆匆赶回了青洲县。
毕竟三个人,只有两匹马。花铃人一个姑娘自然是自己单行,谢奚二人则是在那一路近距离的接触中,心中的冰山逐渐融化。
本身就唾手可得的距离。
究竟还是弯弯绕绕。
“姐姐来了周刺史府上,我这才知道当时是我……对不起。”奚明在周忌府上的门前停住了马,诚恳道歉。
“无妨,想来周刺史还是不知道我的,这下倒是名正言顺了。”谢慕站在他身旁,温声说道,“周府的账,你们查过了吗?”
“别提了,那伏寒衣,谁知道他在忙什么!光带着药草宗那个嘻嘻哈哈,一到正事开始磨磨蹭蹭。”奚明想到这两天自己过来,要线索线索没有,要账本账本没有。
还以为伏寒衣气势那么足,是多胸有成竹。谁知道光去打听鬼怪消息,账本现在都没摸出来。
“轻羽吧,看他们两个关系真好。”谢慕感慨道,“毕竟当初我们,见的第一面,也是剑拔弩张的。”
奚明想到夏轻羽和面前谢慕的关系,声音低了两度:“这小子,倒是有本事,把那万年的冰山脸整成了天天围绕着他转的小姑娘,正事都不干。”这话说的一脸幽怨。
其实伏寒衣到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至少在这里风土人情,还有历年来的工程上钻研出了功夫。但是为了衬托出自己想认真和谢慕配合查案的真心,还是踩了兄弟一脚。
“你们两个,怎么不进去?”花铃人把缰绳交给门口守着的门童,含笑望着面前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如梦初醒,两人赶紧分开一点距离,给花铃人腾出了位置。
谢慕先开口说话:“对不住了,姑姑。久别重逢,一时间有些惊喜。”
“还叫我姑姑呢,和他一样,叫我姐姐吧。”花铃人转头笑着回应谢慕。
本来这是提醒他,自己已经不是无妄的人了,谢慕一想到自己那点未言明的心思,一时间竟然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尴尬一笑。
恰逢此刻门推开了,周忌喜上眉梢,赶紧把谢慕迎了进去:“您既然来了,怎么不早说,此前招待不周,见谅。”
奚楚归伴随着他进了周府,郑惊石等人都在周忌身后站的整整齐齐,一见面寒暄声在院中此起彼伏,很快就纷纷进了屋。
郑惊石格外惊喜,拉着章寻诵便要道上缘浅缘深,关心起了他们路上的种种状况,还一直怪罪自己此前招待不周。
“多谢您的款待,还是朝廷要务在身,毕竟不能来只图上了游山玩水。”谢慕此刻在郑惊石的恭维声中淡淡回应他。
眼前的各种珍馐美味,和他昨日在山中望见的那些算不上是粥的粥简直是云泥之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过如此。
句句写实。
酒过三杯,奚明看出了谢慕压在心底的愁,直接提议:“我们还是更关心此次的灾情和流民之死。在朝廷调拨常平仓、义仓粮之后,还派遣了五万石的粮草,但路上的流民仍然居高不下,却没见官府派人去看。”
“是这样的,我们的人啊,肯定是要先把咱们青洲这里给安置好,像一些比较远的地方,估计这两天就到了。”郑惊石说。
“河道县不算远吧,那里也是水灾的首发地,我们是拨了多少粮食过去?总不能每次灾情之后朝廷减免的赋税,和那些只能啃上草皮树根的难民没有一点关系吧。”谢慕看着对面的周忌,虽是含笑,眼底冰凉。
至少在他眼中,一个州的刺史,前后拖拉一个多月连赈灾款都落实不了,十有**是没办法落实了。
周忌显然是贪杯,说话都没平时利索:“瞧您说的,这,这都在路上了。”
“那您告诉我,离青洲最近的义仓,有多远?”奚明问他。
义仓是地方储备,主要来自百姓捐纳,用于本地救灾。
“在,那个,荷山县啊。”周忌说。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清醒了。毕竟人家来时荷山就是必经之地,距离不远。
“您先别急,咱们吃好喝好,都不影响谈正事!您看这……”郑惊石看出了对方来者不善,赶忙招呼外面的人,把自己来时备的见面礼呈上。五六个侍女纷纷进来。
手中各捧着一个宝箱。
朴素的沉香木之下,郑惊石手一掀盖子,几个巨型的灵芝长在一枝上,周围止幽花烘衬着,足以见其价格不菲。
接着便是晶莹剔透的宝玉,如同女娲历时遗落下来的神石,泄下的那一丝日光闪耀出五彩缤纷的火彩,龙凤金纹镶嵌着。
他还没往后开,谢慕一把止住了他:“咱们在自己家里穿金戴银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毕竟朝廷的钱,也是从他们口袋里搜刮来的。”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
就差指着鼻子骂他鱼肉百姓了。
郑惊石也冷了脸,甩手一挥,那盖子扑通一声合上。他皮笑肉不笑:“少卿此番前来,应该不是朝廷派遣的吧?究竟如何你我心里都明白,我劝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脸红扑扑的,贪婪毫不掩饰。
“那你想干什么?还能把我们……”章寻诵听到这里也坐不住了。
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房间里散开。
“好了!你也是喝高了就开始说胡话!”周忌一把拽过郑惊石,把他按到椅子上,转头对着谢慕说,“对不住啊谢少卿,您就在我周府上住下吧,账本是吗?还有什么要的您直接告诉我,今晚落日之前,一定给您拿过去。”他说的掷地有声。
在人家的地盘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太过于张狂。尤其是山高皇帝远,他们手下没有那么多人,正面硬刚显然最不明智。
“那就劳烦您了。”说完这句话,谢慕转身走了,没看郑惊石一眼。章寻诵一把拉住他,跟他并行出去了。
奚明刚想也跟着出去,伏寒衣摇了摇头。在奚明紧皱的眉头和不耐中,伏寒衣轻声对他说:“别冲动,他们有人。”
此刻窗外的日光经过层层的阴云,好像泄露了那么一丝。却是转瞬即逝。整个幽鸣州的天气本身就是阴晴不定,仿佛远处那声干雷,便能在这里引起一阵暴雨。
等奚明从膳房出来,找上了谢慕的房间,对方在认真擦拭着手中的一个小铃铛。夏轻羽环绕着他的腰,不知记忆起了什么往事,咯咯笑着,清爽的笑声传满整个屋子。
章寻诵在一旁给他们剥葡萄,晶莹剔透的汁水顺着他指尖滑到掌心,谢慕注意到,给他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好一幅兄弟情深的画面。
这才是人家朝夕相伴生处的默契感。
奚明端着手中的一碗葱花面,他刚才注意到谢慕没吃多少,顺手给他做了一份。
如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毕竟在这里,可以不分立场,可以抛弃京城那些复杂的纠纷,但也意味着他们本就没有多少的联系,在这里更加淡化了。
本身就是他误会人家。是他狭隘。
想着,他自嘲一笑,转身走了。刚捧着面转过拐角处,迎面碰到伏寒衣,对方见他端着一碗面,十分疑惑,扯着嗓子问:“怎么了?给谁送的?”
瞬间屋里面安静了,一个脑袋探出来。
是夏轻羽。
他还有些不自在,可能是药草宗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始终看到奚明怕怕的。
“喂,你怎么刚才不说话?”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谢慕叫了出来。谢慕推开嘎吱一响的木门,一身白衣,含笑望向他,客气地问:“怎么不进来?”
“看你们聊的这么尽兴,打扰了你们多不好。”奚明挠了挠脑袋,另一只手拖着碗,“刚才见你没吃多少。怕你饿着。”
一时间,四目相对,有些温情脉脉。
可这瞬间就被打破。
“跟我回去,你这天天乱跑,不是说了不给我添麻烦?”伏寒衣从窗户一把搂出夏轻羽,像是抱小宠物一样。
夏轻羽尖叫一声:“放开我啊!我还没和小谢哥哥聊够呢!放手啊!我不要脸的吗……”尖叫响彻长空。
伏寒衣司空见惯,没搭理他,支会奚明一个手势,拖着人就走了。
“小谢哥哥?”奚明听到这个称呼,不禁失笑,“当初动手多有得罪,倒是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活宝。”
“一直都是这样。”章寻诵走过他们身边时,替谢慕回应了奚明,“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是不怎么拘束。”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奚明。
奚明也毫不惧怕,目光相对时,浓厚的火药味在空气中摩擦,就差一根火柴点着。
“好了寻诵兄,你先回去吧,我和他说两句。”谢慕敏锐捕捉到了气场的变化,轻推了一把章寻诵。
临走时章寻诵贴心向他交代:“你都累了这么久,可得好好休息。”像是还不尽兴,不经意间像奚明一挑眉,像是挑衅。
奚明双臂交叠,环抱胸口,倚着栏杆,像是十分不屑。等谢慕说完了话,又非常孩子气地一把搂过他肩膀,把人带进了屋。
门摔的一声响,章寻诵面前的窗户叭吱一声合上,一张带着怨气的奚明的脸闪在窗户闭合的最后一刻。差点摔到他鼻子。
里面的谢慕给奚明倒了壶茶:“这里的饭菜你可还习惯?你也没吃多少吧。”
“看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奚明细细品味着面前的茉莉茶,感慨好喝。
一看到刚才那两人坐的位置上还有没有喝完的茶水,自顾自起身向前给他们倒了。
那一瞬间,两个人几乎擦着肩膀。
这若有若无的距离,让谢慕的心像是小猫在挠痒,但他没有丝毫露怯:“毕竟……你还帮了我挺多次,应该的。”
“仅仅是因为我帮你?”奚明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向他笑,“小谢哥哥?你说我们多有缘分,别的也不是没做过,怎么现在像是刚认识一样?”
别的。意外吧。
谢慕很笃定面前的人一定不知道他们过往曾经也是见过的。可能玩伴谁都有,随着时间的洗礼,都会渐行渐远。
终归是曾经的少时欢愉,时过境迁。
“那做过别的就意味着我们现在应该和之前不一样了吗?我们之前是什么样的,同僚?点头之交?现在又算什么?朋友?”想到自己那未曾言明的喜欢,对方可能丝毫不知情,还若有若无、习惯性散发魅力,一时间他不高兴起来,出口有几分急。
“不是啊,我,我就是觉得咱们现在太生分,不像是你和轻羽、姓章的那样……可是明明从药草宗到现在我也很关心你,怎么你对我就总像……蜻蜓点水?”他一时间口快,口不择言,都不知道用什么词了。
“你为什么在意我对你什么态度?难道在将军心中,我和别人不一样吗?”谢慕一时间自己有些激动。
衣袖之下,手心都紧张出了汗,但他目光炯炯,追问着要答案。
“你……”奚明难得大脑空白一秒,停滞之后笑着绕开了话题,“快点吃吧,面都快凉了。”手指抚摸着鼻尖,眼神飘向四周的环境,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下意识的态度让谢慕很不爽。
男子汉,扭捏的像个小孩子。
他从来轻声细语,今天直接放下了筷子,木筷在桌面上清脆一声,吓到对面的奚明身体一抖,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我不知道你那天在皇宫发什么疯,我……我还没有同人那样做过。明明我可以竭尽全力保下你去弥补,但你们整个将军府对我避之不见。如果我在你心中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何必一步一步试探我?”谢慕说话的时候气的手都在抖。
他不信,一个心细如针,整日和各种老狐狸接触的人,会连这么敏锐的感情都没有察觉到。这只是他不想。
某一刻,他真想过直接摊牌得了,管他什么京城不京城,谁和谁乱七八糟的关系。
可是二十多年的修习,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让他不允许看着一个大厦将要倾倒的时候,去抛下一切只为了追求自我。
如果不能两全,至少不留遗憾。
面前的奚明垂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一瞬间,或许是勇气也或许是一时的愤怒,或者还有托付真心但是无果的傲气不允许,谢慕觉得自己让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像是奋尽全力打在棉花上。
还有一点痛感,那也是纠结麻木之后心碎的疼痛。他转身离开了,干脆利落。
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转身,望着奚明,对方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垂头不语。
他讽刺一笑:“我心悦你,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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