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该启程继续赶往眉州,衍回寺准备了上等的马车,连同他们买的两匹骏马一起送他们出城。
姜演本来不该在衍回寺逗留太久,但变故横生,横竖也是在眉州会面,他便跟着明越与徐吟寒同去。
打点好路上要用的东西后,姜演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发呆。
从晌午一直坐到傍晚,院子里偶尔有小沙弥走来走去,除此之外寂静到像是荒山野岭。
他倒是有点想念那个叽叽喳喳的悬赏主了,虽然人是麻烦了点,但好过这么无聊的过一天。
今晚是满月,月亮藏在层层叠叠的乌云的后,镶嵌在苍蓝的天上。
许久没有人声,姜演实在按耐不住,大着胆子敲响了徐吟寒的屋门。
但回应却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了?”
徐吟寒刚从廊庑间走出,手中提着一柄长剑。
姜演一拍脑袋。他差点忘了,以前在黄耆古寨时主上就有个习惯,每日戌时必要练半个时辰的剑。
主上方才应该是去衍回寺附近的树林练剑了。
徐吟寒走近,抬手将剑扔给姜演。
“没什么事,主上,明日启程要带的东西我都拿好了。”
姜演接住长剑,抱在怀里,“就是不知道悬赏主准备好了没有,要不咱们去问问?”
“……”
徐吟寒在门外的盥洗盆中洗手,闻言睨他一眼,“实在闲得发慌,就去外面接悬赏。”
姜演意识到话里的问题,立马摆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悬赏主一天都没来打扰您,实在难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种吵闹又无聊的人,见得越少越好,对,越少越好!”
说罢,姜演打量了下徐吟寒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才放下了心。
这个悬赏主天天对主上呼来喝去的,主上能喜欢才怪,他以后也一定要与主上同仇敌忾才是!
决心下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自己出门消遣的姜演又折返回来,连门都来不及敲,慌慌张张推门道:“主上,大事不好了!”
徐吟寒此时还在桌边拆明越系在他刀柄上的剑穗。
不知道是怎么系的,像是无数个死结打在了一起,他怎么都解不开。
正想用另一把刀割断时,姜演一把撞开门,一边说着“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一边颤抖着手将一支利箭递给徐吟寒。
箭头上还钉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白宣。
“我听寺里的车夫说,他晌午驾车带悬赏主去徵州城玩,谁知等了两个时辰悬赏主都没回来,他去城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再回来就发现马车上有这个。”
白宣上的字歪歪扭扭,徐吟寒不过看了一眼,就辨认出了字的主人。
当时他威逼林虎签下转令函的时候,见过这样的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姜演急得来回打转,“上面说您若是不去救悬赏主,龙虎门就会揭穿……”
他一顿:“龙虎门?”
他诧异问:“主上您不是已经把林虎杀了吗?龙虎门没了一把手,今日应该早就出徵州了,怎么还会抓走悬赏主?”
徐吟寒向后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松了松衣襟。
姜演瞬间就猜出了什么。
怪不得主上昨夜回来后脸色极差,可能就是被悬赏主拖累了,没能杀掉林虎,反而被龙虎门当成了眼中钉。
姜演:“那……主上您要去救吗?”
若是救,白白与龙虎门纠缠一番,还可能暴露身份,百害无一利。
若是不救,也就是拿不到悬赏金,龙虎门的威胁说白了也根本不算什么。
但……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姜演使劲在心里权衡着,再回过神来,他茫然环顾四周,屋内只剩冷寂的烛光。
桌上的短刀与徐吟寒,都已消失不见。
*
火折子擦亮,照亮了岩洞石壁上密密麻麻冷凝的水露。
水露顺着石壁上蜿蜒的沟壑滴落,砸在紧靠石壁躺在地上的少女脸上。
少女眉眼紧闭,饶是冰凉的水珠划过她眼角,她也未曾皱眉。
“你下手这么狠?都半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没醒?”
林虎蹲下身去,端详着昏迷的明越。
身边高瘦的男子道:“我想着万一一手刀劈不晕会打草惊蛇,就……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大哥不用着急。”
林虎吹灭火折子,转身走出岩洞。
“让兄弟们看住上山的路,一有风声就传信给我,那小子就算是为了赏金也肯定会来的。”
“是。”
……
脚步愈来愈远,周边重归死寂无声,明越小心翼翼睁开眼。
岩洞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阴暗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明越难耐地捂紧口鼻,紧靠着岩壁摸黑站起身来。
脊背与脖颈都传来阵阵钻心刺骨的痛,明越没忍住嘶声连连。
她之前还在完启楼翻箱倒柜地找她的令牌,没注意身后脚步声渐近,脖颈一疼便晕了过去。
方才她其实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但那帮掳走她的人还在旁边,她只能先装晕,等时机成熟再想办法逃。
但听到那两人说,上山的路都有人看着,明越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早知道就算被十一怀疑她也要带上他了。
岩洞内部似乎是弯曲崎岖的,她走了一段路,分不清宽窄,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
她索性再走回去,等脚边踢到她方才用来留记号的石块后,她抬眼,空洞地望着死气沉沉的黑幕。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夜盲症的。
无尘住持说,她从小就贪玩,六岁的时候和寺庙里的小沙弥一起爬树摘果子,刚爬了一半,没抓稳“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肿包,血瘀影响了她的眼睛。
她也不喜欢这种,被黑暗吞没殆尽的感觉。
*
高瘦男子是龙虎门的二把手,和林虎是拜把子兄弟,虽然不喜欢林虎追随八方幕这股任劳任怨的劲儿,但林虎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们在徵州暂时的驻扎地是衍回寺的后山,山脚下嚣张地立着石碑,指明去往“龙虎门”的上山之路。
这一点,他们在给徐吟寒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上山之路蜿蜒陡峭,奇山异石众多,正适合埋伏不知情的人。
他拿着火把,循着石子路走到石门,咳嗽两声。
“大哥说了,甭给那小子任何还手的机会,逮到直接杀了就是。事办好了,那娘们就赏给兄弟们玩!”
良久,二把手没得到应有的回应。
“兄弟们?”
他重复了遍适才说的话,林中依旧寂静无声。
他记得几个人躲藏的位置,刚倾身看过去,火光照见渗入泥地里的深红血迹。
石头后,一滩鲜血汇流而下,浸透一具张牙舞爪的尸首,死状可怖。
他吓得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一棵树,吱哇乱叫起来。
“她在哪里?”
蓦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把手又一跳,举起火把颤颤照过去。
银白面具,黑衣双刀,高挑清瘦……
没错了,这就是林虎要杀的那个人!
火光映在少年的黑眸中,烧红了他眼下一道凌厉的新鲜血痕。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把手连连后退,却不慎被脚下的尸首绊倒,一屁股坐在尸首上。
尸首尚有余温,他连滚带爬地逃窜,靠在树干上想要借力站起,但腿软无力,屡屡跌倒在地。
少年不紧不慢走近,居高临下看他,声线又淡了几分:“我的刀上有毒,你沾染了中毒之人的血,已是死到临头。”
二把手双眼震动,颤颤巍巍抬起那只湿漉漉的手。
他抬头看向少年,见他稍稍歪头,唇边勾起一抹笑:“但我这里还有条活路。”
“少……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
二把手立刻丢下手中的火把,朝少年的方向跪地膝行过去,鬼哭狼嚎。
“若是少侠肯饶了我这条狗命,我必带领龙虎门为少侠鞠躬尽瘁,效忠少侠至死!”
徐吟寒把玩了下手里的短刀,用足尖踢开他的手。
“无须你效忠,你只需告诉我——”
冰凉的刃面闪过,晃过一片惊骇的血色,他沉声继续,“她在哪?”
二把手连连点头:“我说,我说!”
“少侠要找的姑娘就在这片树林后一里外的寒潭岩洞里,我大哥……林虎就守在附近,但只要少侠一声令下,我可以去引开林虎,少侠趁机救人……”
“那就不必了。”
徐吟寒蹲下身,将血迹淋漓的刀刃在二把手的衣裳上擦拭干净,收刀入鞘。
二把手一动不敢动,等少年重新站起,他才道:“少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那少侠给的活路……”
话音未落,徐吟寒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颗棕色药丸扔给他。
他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迫不及待仰头吞下。
药丸入喉,二把手才感到些许心安,跟在少年身后起身。
毒也解了,弱也示了,如今这人对他放松了警惕,没了威胁。
但林虎手段狠辣,他这样轻易出卖他,难免不会遭到他的报复。
不如……趁这人不注意,拿他的人头回去向林虎赔罪……
“对了。”
少年突然回过头来,二把手一愣,懵懵看他。
“我刚刚是骗你的。”
还没反应过来少年话中的意思,二把手忽然两眼一翻,双手掐紧脖颈,仰面跪倒下去。
“我的刀上没毒。”
“我给你的,才是令人肝胆俱裂、五脏俱焚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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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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