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在岩洞里站了多久,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风,点点冰凉融化在明越温热的脸颊上。
明越朝黑暗中伸出手掌,感受着那些小东西打在她的手心,又柔软的与她依偎。
下雪了?
明越收回手,用指尖捻化落在她手心的绒绒雪粒。
与此同时,她再向远处看时,似乎能看到落雪如星,在漆黑的夜幕中洋洋洒洒地飘荡着。
她喜欢白,也喜欢雪,这样她什么都看得见。
明越迎着雪往外走,终于见到了岩壁外重重叠叠的山林,与漫天大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明越用力嗅了嗅雪粒的味道,打起精神来找寻逃走的路。
她很少会走这样崎岖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不知下一步会不会跌进万丈深渊。
她决定给自己打气。
“等下了山就能见到十一,见到十一我就安全了,以后我都不会抛下十一了。”
“我要永远,永永远远,永远永远和十一在一起,这样我就会永远,永永远远,永远永远安全……”
她不停地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看着脚下的路,稳扎稳打走了许久。
走到双腿发软,明越还是没敢停下,忽而视线里蔓进一团光,摇摇晃晃攀上她的足尖。
她愣怔抬眼。少年满肩是雪,手里的火把猎猎燃烧,映出他低垂长睫下闪动的阴翳。
“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他听见她嘴里呢喃的前半句,哂笑,“那你真是痴心妄想。”
明越却依旧呆呆地看着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他看。
她眼眶泛起了红,不可置信问:“你是十一?”
徐吟寒:“?”
摇曳的火光向明越靠近,照亮她通红的脸颊与鼻尖。
“十一!”
明越终于笑了出来,眉眼弯弯走到他身边。
“你竟然来救我了!”
……
寂静山林中,徐吟寒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明越紧紧跟着他的步伐,不由哼起了曲乐。
明越从小长在徵州,最是熟悉徵州传唱的曲谱民谣。她的声音像冬夜的雪,轻飘飘浮在空气里。
哼了会儿,她扯了扯徐吟寒的衣褶:“这山上怎么都没人了,匪徒呢?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不会。”
要真突然冒出来,那得是诈尸级别的恐怖。
明越“哦”了声,又道:“我觉得不是痴心妄想。”
徐吟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你还想怎么样?”
“因为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她快步跟在徐吟寒身旁,歪头看他,“起码现在不是。”
“……”
徐吟寒偏开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山林。
“十一,你也叫我‘圆圆’吧,我的小字。”
她喋喋不休,“这可是只有我允许过才能叫的,你救了我这么多回,我就当你是……”
“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明越的后半句被蓦然打断,她愕然顿住,收回目光。
她怎么就忘了这件要命的事了!
但徐吟寒还是发现了端倪,他停下脚步,用火光让她的慌乱一览无余。
“……我说了,你能不生气吗?”
“?”
这事还和他有关系?
徐吟寒懒得理会她,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说。
“你的悬赏金……”她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能要化为泡影了。”
“……?”
……
等明越眼泪汪汪讲完来龙去脉,徐吟寒总算知道,为什么林虎不露面阻止他们离开了。
林虎手里掌握的是他辛苦这么多日的该得的钱银,他敢肯定他会主动来找自己。
明越一抽一噎地攥紧他衣袖:“你……你不会怪我吧?”
“……”
“再怎么说我也是为了救你才跌下屋檐的,也是为了找令牌才被他们抓走的……”
徐吟寒低眼瞥见那几根白皙纤细的手指,抬手一根一根掰了下去。
“不怪你……”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拐了个弯,“还能怪谁?”
明越识趣地不再拉扯他,嘴上还在嘟囔:“反正我……我已经尽力了。”
徐吟寒没理她,绕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
明越急忙跟上:“怎么了,不下山了吗?”
徐吟寒:“要是找不到令牌,你就住在山上。”
明越没听懂,怔然问:“那你跟我一起吗?”
“……”
她低下头看她脏兮兮的裙摆:“你不跟我一起的话,我就不住了。”
听着这几句离谱至极的话,徐吟寒才意识到,明越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掳走她的人是谁,为什么掳走她。
回到了明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岩洞里,他们直走到岩洞最深处,发现了一口深潭,并无林虎的身影。
徐吟寒想去其他地方再找找,却见明越抱膝蹲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看他:“十一,我走不动了。”
这山路往返走了个来回,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徐吟寒将火把挂在岩洞嶙峋的石壁上,“那你在这儿等着。”
火光徐徐照亮明越身边这一隅之地,而少年转身遁入黑暗。
“十一。”
明越喊住他,犹豫了下还是道,“那边太黑了,你还是拿着火把去比较好。”
“不需要。”
再一转眼,他的人和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林虎去林中上个茅厕的功夫,便听到上山路旁连天的惨叫声,他知道那应该是徐吟寒来了。
他见过这人的手段,他这些龙虎门的兄弟就算全部杀出也不能伤他分毫,他这样只是为了拖延点时间。
兵器取不了他性命,那毒总可以吧?
这人绝对不会猜到,他早已将毒下在了给他传信的那半截箭矢上。此毒剧烈万分,两个时辰后就会发作,中毒者短短数息内便会咽气。
只有这样,才能报他心头之恨。
至于那些所谓的兄弟们,林虎听到二把手说的话,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吃里扒外。
既然如此,那就都互相利用,干个你死我活最好!
林虎早在之前就已经把令牌藏进了岩洞的深潭里,今晚他就会带着其余的兄弟们离开徵州。
一切都水到渠成,林虎高高兴兴走另外一条好走的山路下山,谁知这雪愈下愈大,他们连路都快要看不清。
忽然,厚重的雪幕被一道凌厉剑风破开,雪粒缭乱迷眼,林虎抬手打住身后慌张四顾的人,见前方现出一人来。
大风扬起,雪粒盘旋在空中,层层描摹出那人的身形。
林虎瞬间震惊地瞪大了眼。
*
明越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着前,她还迷迷糊糊盯着洞口的方向,在等十一回来。
后来火把熄灭,她眼前漆黑一片,便也不知不觉入了梦中。
再有意识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抱紧自己,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冷”。
现下正逢初冬,还下了雪,她又是在山上常年照不进太阳的岩洞里,冻得她嘴唇青紫,浑身僵硬。
而她望着洞外狭窄的天光,还没看到十一回来。
明越撑着墙站起身,往岩洞深处走去。
昨夜见到岩洞深处的潭水清澈如明镜,她得去照照镜子,整理一下她折腾了整夜凌乱的鬓发。
没想到刚拐了个浅弯,她看见了个被五花大绑的彪壮大汉正坐在潭水边,把她瞌睡都吓了个精光。
“你是谁?”
林虎冷笑一声:“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那狗东西还真是尽职尽责。”
“没想到啊,刀剑杀不了他,剧毒都毒不死他,还真是命硬的很。”
明越不满他言语的粗鄙,蹙眉:“你叫谁狗东西呢?”
“还能有谁?就是你身边那个……”想到什么,林虎顿了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要我说你这个悬赏主,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太可怜了。”
这人竟然知道她与十一的关系?
明越警惕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虎笑:“我本该是接下你悬赏令的人,是那个狗东西偏要横抢,我不得已才让给他。”
“他不仅以性命要挟,要我让出悬赏令,还杀害我同门兄弟,要我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目眦欲裂,嗓音沙哑地控诉,“这样的人,你还允许他留在你身边,当真是愚蠢至极!”
明越一时被他喝住,反应过来后猛然摇头:“绝对不是,你在骗我,十一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十一?”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虎仰头大笑几声,笑得轻狂又张扬,“你又被他骗了。”
“他根本就不是贵月楼的杀手十一!”
*
“主上,主上?”
姜演伸手在徐吟寒面前挥了挥,拿起手中的信件,“眉州那位一早便来了信,我怕误了事,便自作主张上来寻您了。”
但没想到,主上一直看着那边岩洞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
徐吟寒收回视线,拿过他手里的信件,随意撕开一条缝。
“您要现在就看吗?”
徐吟寒“嗯”了声,刚要展开信纸,岩洞那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尖叫。
姜演还想问问那边有什么人,悬赏主是不是也在里面,徐吟寒却一把将信扔还给他,还顺走了他腰间的长剑。
留姜演一个人在原地吹冷风。
不是,那里边到底有谁在啊!?
……
徐吟寒刚迈进岩洞,便见明越匆匆忙忙跑出来,一抬头看见他又顿住了脚。
“十一……”
刚叫出声,她忽而屏住话音,眨着双懵懂的圆眼看他。
而岩洞深处回响着林虎肆意的笑声。
徐吟寒昨夜拦住这群逃跑下山的人后,将几人身上搜了个遍都没搜见令牌所在,林虎更是闭口不谈,扬言就算死了也不会交出令牌。
他想了想,得把林虎和其他龙虎门人分开绑,防止他们沆瀣一气,中途作乱。
至于令牌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自己也能找得到。
“你先在里面待着,等我回来再下山。”
明越这次没再多问他到底要去哪,而是乖乖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徐吟寒让出路来。
剩下的龙虎门人都被徐吟寒捆绑在树林里,加上林虎,便是整个龙虎门的全部门人。
他提剑站在一旁,抬手按了按后颈:“最后再问一遍。”
“一起死还是一起活。”
林虎恶狠狠道:“要杀要剐随你,给老子痛快点!”
徐吟寒已经许久没有跟一个该死之人周旋这么久了。
他本意是想杀了林虎作罢,但无奈很多人都要冲上来送死。
林虎身后的人显然已经没了昨日的威风,只不过碍于林虎不敢多言而已。
他垂眼思量着什么时,想起了他腰间那封还没来得及看的信。
而林虎在怒骂他期间已经让身后的兄弟帮他割开了身上的绳子,他转了转手腕,缓缓提刀起身,“既然你不肯动手……”
他一刀劈向徐吟寒。
“那就让我们同归于尽!”
……
明越就在旁边看着徐吟寒带林虎出了岩洞,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而她的心跳从刚才和林虎说话开始,就一直急促地跳动着。
林虎的声音就像还在她耳畔震动般,扰乱她所有思绪。
明越没听徐吟寒的话等他回来,而是走进了漫天大雪中,循着几人的脚印走过去,刚好看到徐吟寒站在一群跪地的大汉前,其中就有方才与她说话的那个人。
“真正的十一早已被我埋骨焚尸,是他顶替十一的身份,混入贵月楼,抢下你的万金悬赏!”
“一个连来历都不清不白的杀手,你也敢让他为你执令,让他藏起自己所有的肮脏污秽,在你身边肆意妄为!”
“你的令牌就在这口深潭里,我已是将死之人,我的话你能信几分就信几分,我不强求。”
“但是那个杀千刀的祸害,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
明越躲在树后,望着白雪皑皑的树林,和徐吟寒立于雪中的身影,出了神。
若真如林虎所说,他不是真正的十一,那他到底是谁?
正想着,她瞥见那边林虎突然跳窜起来,持刀砍向徐吟寒。
她不由心口一紧,下意识要冲过去。
而此时的徐吟寒不知为何,反应比平常慢了一拍,虽然也侧身躲过了致命伤,但他脸上的半副银白面具顷刻碎裂——
雾蒙蒙的雪模糊着他的面容,簌簌落入他束起的黑发。
似是察觉到明越的存在。
遥遥雪幕中,少年侧身望过来一眼,玄目明剑,寒风猎猎。
[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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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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