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复燃的火堆后,少年漆暗的双眸,被火光晕开了清晰的轮廓。
他半蹲着与她四目相接,明越几乎能感受到火焰都化不开的,他身上凛冽的气息。
她愣了愣,躲开少年的视线。
“是你吓到我了,”她抿抿唇,稍微坐远了些,伸手烤火,“下次注意点儿。”
徐吟寒本也就是随口一说,撤身靠坐在树干旁,手臂搭在屈起的单膝上,阖起了眼。
火堆驱散了深夜的寒意,明越全身都暖融融的,舒服地眯起眼。
但一想到方才的事,一张小脸又垮下来。
倘若八方幕的人就在这片树林里,而她又刚好在这儿明目张胆的烤火,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十一回来之后一言不发,难不成是途中吓跑,又怕在她这儿丢面子?
不管怎么说,正常都是要与她说明情况的吧。
明越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那人。
面色如常,衣裳上没有新染的血迹,腰间的两把短刀都似未曾出鞘。
“看什么?”
蓦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明越不自在地别开头,悻悻然道:“谁看你了。”
他额头上长第三只眼了?
明越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刚才那伙人什么情况,给我报告一下。”
徐吟寒依旧垂着眼,淡淡道:“不用在意。”
明越不乐意:“我问你什么,你只管答就好了。”
徐吟寒抬手拭去肩上的落叶,“没什么威胁。”
“那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不必知道。”
明越握紧了拳头:“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徐吟寒瞥了她一眼:“不然?”
“……”她这钱算是白出了。
明越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为了打探情况,更为了自己以后的人身安全。
“这样危险的人其实就是潜在的隐患,你不打听清楚,就一直无法避免。你可能无所谓,但我的安危就很难保证。”
她飞快道,“万一遇到那种厉害的,比如八——”
她猛然停住,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人,却正好触及到那人冷淡的视线。
“八什么?”少年直起身来。
明越的唇型还停留在“八”的字音上,顿了几秒,继续:“……那你都顾及不到我。”
徐吟寒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替她接上后半句:“——八方幕?”
“你也知道八方幕?”
明越咬咬牙,昂首道:“这么大的事我当然有所耳闻,怎么,你还在意这个?”
“对啊,我在意。”
他歪了歪头,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但我感觉你更在意。”
“我……”她额上一滴汗将落未落,默默将颤抖的指尖收回袖中,“传闻中八方幕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我当然要在意了。”
徐吟寒摩挲剑柄的手一顿,看了会儿明越被热气蒸得绯红的脸,重新合起眼靠坐回树边。
也没有再接她的话。
明越暗自松了口气。困意来袭,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用身上的披肩作被,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纯白的团子。
明日就能出城,不出半月就能到达眉州,然后她就可以……
想起一片光明的未来,明越不禁翘起了嘴角。
她看向少年的侧颜,兴冲冲道:“十一,明日……”
徐吟寒却忽然抬手打住她。
明越立刻收声,在他熄灭火堆,周身完全陷入黑暗后,顺着他的视线,往右侧方树林深处望去。
但她用力瞪大眼睛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茫茫无边的黑暗里,她在渐渐失去方向感,只能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看来。”
“我们要连夜出城了。”
*
他们所在的正是离城门不远的郊外,明越听到徐吟寒的话,立刻收拾东西整装待发。
她相信来自一个专业杀手的直觉与意识。
等他们来到城门附近,白日还欣欣向荣的临安,此刻街巷凌乱,百姓四散奔走,箭矢遍地。
明越间隙中拦住一个妇人,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妇人惊惧道:“是……是山上那群强盗,他们要攻城!”
“什么强盗?”
她在临安待了有七八日,从未听说有什么强盗。
“是……”
妇人刚要答,一支利箭从天而降,从后直中她胸膛,鲜血淋漓。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刹那间目眦欲裂,在明越面前直挺挺倒了下去。
周围尖叫四起,在明越被一幕吓到愣怔时,紧随其后的利箭遮天蔽日倾覆而下。
“就是八方幕——”
“是八方幕要杀我们!”
明越仰面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全身血液在此刻凝固。
利箭直指她面门,她后颈的衣领突然被拎起,向后一扯,她脖颈受缚,摇摇晃晃退后一步。
利箭便径直刺入了她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
“发呆只会死得更快。”
少年的声音响在她耳际。
他们走到一处暗巷里,徐吟寒松开她的衣领,看着城门的方向:“你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他抽身要走,明越攥紧他的衣袖:“我要跟你一起去!”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敢一个人待!
徐吟寒没拒绝:“也行。”
“正好遇到意外,有人能给我挡箭。”
衣袖上那几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松了开来。
明越当即抱膝蹲在角落里,垂着眼睫,声音闷闷的:“做梦。”
*
城门外冷寂无声,尸体堆积如山。
但一看便知,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马蹄声渐远,城门上数十火把猎猎燃烧,映照出来人的身影。
“主上。”
姜演从黑暗中走出,向徐吟寒拱手,“我知道您一定会来,便在这里等您。”
徐吟寒颔首,道:“他们是什么人?”
姜演:“我抓了个落单的,都问清楚了。”
“这伙山贼自立龙虎门,常年盘踞在临安附近。他们说,八方幕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八方幕已经出手挑衅皇室,那他们也应响应其后,助其一臂之力。”
“……”
徐吟寒无言以对,“他们就没想过后果?”
姜演:“我也是这么问的!但他们说,八方幕都不在乎后果,那他们还在乎什么。”
“还说,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八方幕顶着……”
“…………”
*
徐吟寒走后,明越躲在暗巷中,大气都不敢出。
她无数次回想起妇人倒地的血腥一幕。
八方幕,又是八方幕。
她算是招惹到神鬼般的人物了!
这也是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她,若是有一日找到了,十一也不能护她周全,她便会比那个无辜的妇人死得更惨。
眼前逐渐模糊,明越拭去眼角的泪花,突然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却听到熟悉的话音:“哭什么哭?”
老伯推开身上盖着的草料,慢吞吞坐起来。
明越一眼就认出了他:“老伯!”
老伯挪坐在她旁边:“小女娃,这不是出城的好时机吗?怎么还蹲在这儿哭?”
明越低眉:“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她又想起什么,朝老伯伸出手,“还钱!”
老伯:“你这小女娃怎么能出尔反尔?难道贵月楼没接你的悬赏?”
接倒是接了,只是……
接的人很一般。
“是不满接你悬赏的人?”
明越瞪大眼,道:“你怎么知道?”
老伯得意洋洋:“老夫神机妙算,当然知晓。只是,你可能不懂怎样和他们相处。”
“贵月楼的杀手,身怀绝技,自视甚高,你若想让他们尽心竭力护你左右,要么让他们臣服,要么尽力讨好。”
老伯看了眼明越,叹气:“你也就只能讨好了。”
明越:“……”
讨好只能算作是下下策,下下下策,下下下下策……
她埋着头思考:“臣服应该也不难,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他想要钱又怎么敢置我于不顾。”
半晌没回应,明越疑惑抬眼,老伯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回头望向巷外狭窄的街道,看见徐吟寒抱臂拎着剑站在那儿,颀长的身型背着光,影子被拉长到她蹲坐的位置。
那一刻,之前的种种不安都在转瞬间散去。明越立马起身奔向徐吟寒,双目都恢复了神采。
“十一。”
徐吟寒看着她清亮的双眸,“嗯”了声,道:“城门无人值守,现在就可以出去。”
……
百姓拖着大小包袱,都想趁着守城将士与龙虎门的人周旋的时间,赶紧逃出临安。
明越跟在徐吟寒的身后,摩肩擦踵艰难穿过人群。
明越好几次都要被人潮挤走,迈不动脚步时,见少年即将走远,她忙一伸手,勾紧了少年腰间的蹀躞带。
冰凉,皮革材质的,还有些滑手,这一勒将少年的腰腹收束得更加紧窄。
但好歹有些作用。
慌忙中,明越抬头看了眼徐吟寒的反应。
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随后她的手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钳制,再收紧力道——
明越竟然从人群中挣脱了出来,大跨两步贴近少年身侧。
“跟紧。”
声音从头顶传来,近在咫尺,她几乎能听得到他的胸腔在震动。
似乎是做了多年杀手的缘故,他无论做什么,都像使剑那样干脆利落。
明越跟得跌跌撞撞,直到脱离人群之外,他松开她的手腕。
徐吟寒随意整理了番被明越扯歪的蹀躞带,再看她,“直接出去?”
明越刚回过神来,点点头:“出去。”
总算不用跟这人解释为什么她连出城都要避人耳目了。
手腕上被握出的红痕尚在,明越暗暗埋怨徐吟寒怎么下手这么没有轻重,一抬头看见城墙外遍地惨烈的尸首。
徐吟寒像是没看见般,也不绕着走,直接就从尸首上跨了过去。
明越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乖乖从周边绕行。
*
深夜霜寒露重,出城后继续赶路实在艰难。幸好徐吟寒发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棚屋,供他们歇脚。
里面不过一张床,两把椅子,剩下的东西都蒙着厚重的灰尘。
徐吟寒用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勉强能寻得见屋内的路。
“你睡哪里?”
徐吟寒提着灯依次照亮床塌与竹椅。
明越捏着鼻子扑扇着浑浊的空气,蹙眉看他:“真的要住在这儿?”
徐吟寒颔首,在床和竹椅间扫过好几眼,还是走向了竹椅:“那你就睡……”
“过来帮我一下。”
话音未落,明越就已经站在了床边,指着脏兮兮的被褥道,“把这稍微弄干净点。”
“……”
合着这姑娘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他的去处。
徐吟寒冷着脸与她一起抖了抖被褥的灰。
眼见再折腾也就这样了,明越扔下被褥,打着哈欠摆摆手道:“那你去吧,反正就住一晚,我还能忍。”
她坐在床榻上,见油灯印下的那道模糊的影子还没离开,诧异抬眼,“怎么了?”
徐吟寒没动。
明越忽然想到了什么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想让我睡椅子吧?”
“……”
她还在据理力争:“不是,我好歹也是你现在的主人,这点优待都没有吗?”
徐吟寒略一挑眉,道:“‘主人’?”
【你若想让他们尽心竭力护你左右,要么让他们臣服,要么……】
臣服?
明越眼睛一亮,从腰间掏出那个金色令牌送到他面前:“是,我是你的主人。”
“十一,”她稍稍凑近,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轻声道,“叫我……”
“‘主人’。”
圆圆是主人级别的[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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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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