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得老旧的屋门吱呀作响,整座棚屋都似摇摇欲坠。
少女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徐吟寒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啦?”明越直回身,撇着嘴道,“不就是个称呼吗,还叫不出口?”
“你这个‘主人’,能给我什么好处?”
徐吟寒似笑非笑盯着她,眼底似涌起了无垠暗潮。
明越垂眼思考了下:“好处……”
“也许我会多给你赏钱?”
“……”
少年沉默不语,明越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蹙眉道:“不对,我为什么要给你好处?”
徐吟寒:“那你做梦。”
轻飘飘撂下一句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向窗边的竹椅。
油灯昏黄不明,仅有月光透窗漫进来,勾勒出少年单薄又冷寂的身形。
他背对着她坐下,再无动静。
“十一?”
明越试探着喊他,没有回应。
她在床沿坐了会儿,用目光仔细描摹着少年的背影,终于小声道:“给你一点好处,也不是不行。”
“就今晚,”她顿了顿,拍拍床榻,“你睡这儿?”
徐吟寒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明越猜他可能已经睡着了,便也不再等,翻身躺下。
但她一直对八方幕的事耿耿于怀。
十一明显不是那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倘若真的遇到八方幕,他也不会为了她给的赏金而拼命。
既然如此,不妨告诉十一她真正的身份,好让十一提前有个准备,避开八方幕。
明越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往徐吟寒那边靠,稍一俯身便能看到他安静的睡颜。
忽视掉脸颊上那一道血痕,这人的容颜堪比某些大户人家里貌比潘安的贵公子。
明越愣了愣,又注意到那半扇银质面具。
若是将面具摘下,估计会更漂亮吧?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探出了手。
*
无边无际的山火有催山崩海之势,短短一瞬便吞噬了整座山头。
人们哭天抢地、求生不得。
只有徐吟寒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巍然不动。
又是这个梦。
自从黄耆古寨被烧毁后,他做这个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起先他还会惊慌失措,后来只觉得无趣。
尤其是梦里忽远忽近的嘶声谩骂,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无非是指责他野心勃勃,祸乱天下。
细数这短短二十载,折在他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这谩骂倒也有些道理,无可指摘。
他像往常一样安静的等梦醒来,周遭的声音却突然消失,大片明光烈焰也随之散去。
旭日初升,阳光柔柔洒下来,恍惚中仿佛有了酥酥痒痒的实感。
徐吟寒站在山顶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头,只见比他低一个头的少女仰着头看他,裙摆翩跹,乌发如瀑。
“十一。”
少女唇角扬起,脸颊上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
……
梦的画面就停在此刻。
直到风掠荒野,簌簌声取代了少女的附耳之言,徐吟寒才从怪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垂眼缓了一会儿。
良久,他颇觉荒唐地扯了扯嘴角。
前面的血海滔天,都比不过最后这一幕来得可怖。
黄耆古寨被屠,八方幕的人各自逃命,多年积攒的钱银被朝廷充入国库,生活都是问题。
其余人不敢露面,只有徐吟寒多年隐居,即便是站在人群里都没人识得他是谁。
于是在黄耆山,他顺路抢到刀疤男的万金悬赏,大赚一笔;又在贵月楼,假冒已在执令时丧命的天字号高手十一,接下新的万金悬赏。
拿钱办事,他无所谓。
但他从明越口中听到“主人”二字后,汹涌的怒意顿时贯彻他的四肢百骸。他紧握手中剑鞘,仿佛已经看到剑刃刺入她的脖颈,血流如注。
而少女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单纯到可怜。
敢这样支配他的人,放在从前,很难留下全尸。
更何况,她也如旁人般,对八方幕畏之如虎。对他这个所谓一手遮天的八方幕主公,更是深恶痛绝。
即使有些事并非他们所做,就如昨夜袭城的龙虎门,他甚至并不知情。
种种栽赃嫁祸,人言可畏,他也不屑一一追究。
等到了眉州,他拿到她指定的信物,他们分道扬镳,她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最为痛恨的人,竟然一直在她身边。
这世上所有的怨憎,都千篇一律。
……
徐吟寒从竹椅上站起身来,隔窗看向泛白的天际。
和衣睡了一夜,他身上寒露深重,棚屋漆黑安静,一片死寂。
他站在暗夜留下的阴翳中,稍微收拾了下自己,拾步向外。
忽而屋门被推开,天光驱散寒雾,屋内顷刻间由黑夜变为明媚的白昼。
徐吟寒下意识叩紧剑柄。
门外,纯白的裙裾微荡,随后两根冰糖葫芦被一只纤细的手握着晃了晃,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十一!”
明越将冰糖葫芦朝他的方向递了递,眉眼弯弯地笑:“我给你买了早饭!”
冰糖葫芦圆润剔透,徐吟寒看了眼,不动声色放下按在剑柄上的手。
“我不饿。”
他与她擦肩而过,向门外走去。
明越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你怎么会不饿呢?”
说着,她又试探性地拿近糖葫芦。
“昨晚是我不好,你辛苦烤的鱼都给我吃了,我都忘了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带着歉意道,“这个是我早起去集市上买的,算作给你的补偿。”
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明越看着徐吟寒低垂的眼,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昨夜她本想叫醒徐吟寒,但所有动作都停在了指尖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刹那。
十一是个杀手,他杀过很多人,所以需要戴面具掩人耳目。
杀手会有怎样的打算,是真金白银都控制不住的。
万一十一为了皇室的悬赏令捉她回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愣神之际,她的两根糖葫芦都到了徐吟寒手上。
明越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糖葫芦,脑子一热就伸手过去够:“有一根是我的!”
糖葫芦被徐吟寒轻松拿至她够不到的地方,他低着头,目光冷淡,一字一句道:“诚意?”
她顿住,又道:“两根你也吃不完……”
“你都能吃两条鱼,我怎么就吃不完了?”
徐吟寒揶揄道。
明越气鼓鼓地背过身,小声:“可是我也很饿。”
徐吟寒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冷淡轻笑:“那就饿着吧。”
*
徵州是去往眉州的必经之路,方才明越也是在徵州的县属市集上买的糖葫芦。
明越虽然心有不快,但两根糖葫芦都送出去了,她想,徐吟寒应该心情好一点了。
临安昨夜的动静早就传遍了周边各地,这里也有从临安逃过来的百姓。
明越几番打听,算是了解了大概情况。
临安周边的山上常年有一伙自称龙虎门的匪徒占山为王,本来很少生事端,自从太子妃被八方幕掳走这事传开,他们便时常骚扰临安百姓。
直到昨晚,他们与守城将士拼杀,占领临安。
百姓们都说,是八方幕在牵头指引他们这么做,从而达成八方幕要翻天覆地的野心。
明越听了,阵阵后怕涌上心头。
不会真让她把八方幕这头猛兽引出世了吧?
她盯住远处的徐吟寒,手心不知怎么,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那这人就是她躲开八方幕追杀的唯一希望了!
……
为了尽快赶到眉州,明越给银钱让徐吟寒去市集买马,她在路边等,遥遥见他挑了两匹品相上乘的骏马,店家一张口就是五根手指的价钱。
而徐吟寒,也很爽快的给了。
明越攥紧了拳头。
他!居然!不还价!
就因为用的不是他的钱吗!?
看店家一脸谄媚地收下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明越有种亏了十万金的感觉。
她差点就想上去跟店家理论几句,但一想到待会儿要和徐吟寒说的话,还是按耐住了那股冲动劲儿。
小不忍则乱大谋。
徐吟寒牵着马走过来,明越强笑着过去奉承他:“你挑的马一定能跑得很快!”
少年睨了眼她,掠过她身侧。
“……”
这个她也忍了。
有了马赶路便能快些。一路牵着两匹马走过热闹的市集,到了城郊的空地,徐吟寒轻松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要走时,听见身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十一……”
他回头,发现明越一脚踩着马镫,一手扯着缰绳,姿势僵硬,面露尴尬。
“你快过来扶我一下。”
说罢,明越耳尖都有些红。
只顾着买马,忘记让徐吟寒挑一匹她能骑上去的马了。
“呦呦呦,这是从哪来的小娘子啊?”
一道混不吝的男声由远及近,明越看过去,见四五个扛着大刀的男子正嬉笑着走近,粗布麻衣,山匪打扮。
领头男子上下打量着明越与她身后的马,扔给明越一个铜板,道:“这马我们要了,我们可是给钱了啊,让开让开!”
一个铜板就想买走这么好的马,与当街抢劫有什么分别!
明越自然不干,她赶忙看向徐吟寒,没想到那人就站在马旁边,和马一起静静看着她这边。
冷眼旁观是吧?
明越一脚踢飞地上的铜板,牵着马就往徐吟寒那边走。
那伙人也发现了徐吟寒的存在,几人议论着:“张大哥,一个女的也就罢了,但那男的看起来不大好惹啊,还戴着面具,神神秘秘的,有古怪……”
被称为张大哥的领头男子道:“去去去,戴个面具就不好惹了?看着就弱不禁风白脸书生一个,他们这么好的马,咱要是弄到手可省不少银子!”
“再说了,咱们五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
几人推推搡搡间,明越已经把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了一起。
等几人走近,明越趾高气扬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来听听。”
张大哥:“嘿,你这小娘子!老子就算再说十遍,也就是一个铜板的事,多了可没有了啊!”
明越指了指徐吟寒:“你知道他是谁吗?”
张大哥看过去一眼:“他谁啊?”
“他,人称江湖第一无情手,神憎鬼厌,摧花夺命!”
“他,三十年风雨飘摇,上过前线战场,下过牢狱之灾!”
“他,就是——”
五人:“就是……?”
明越压低声音,郑重其事:“龙虎门一把手……”
“石!大!虎!”
徐吟寒:“…………”
扣自己的锅,让小徐去哭吧[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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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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