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询是跟着时染过来的。
他刚入画就见水怪暴起,时染奋力往水里跳,以当时的情形,他只想到时染此举是迫于无奈,于是也跟着跳了下去,准备把人捞起来。
岂料,一眨眼的功夫,时染就消失在了水底,他便把水怪的怒吼抛在身后,径直往水底去了。
随后接了时染一招,猝不及防地看到时染的正脸。
愣了半晌,他才敛了所有的思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郑重地介绍自己:“在下镇妖司齐询。”
时染因为心里的那点异样,下意识没对齐询设防,便任由他走到跟前,闻言,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将小狐狸抱紧了些。
难怪小狐狸抖得快成筛子了,妖族最大的敌人在此,她一个未化形的小妖,能不害怕吗?
时染一边摸着小狐狸的头安抚她,一边摆出亲和的笑容道:“扶摇客栈时染,齐……大人是来找我的?”
齐询也笑得春风和煦,简直和逼问孟婉儿的样子判若两人,点头道:“孟家小姐说你被妖掳到了画里,不过看样子时掌柜不需要人救。”
时染为了不辜负别人的好意,不甚诚心地说:“哪里哪里,需要需要。”
齐询笑得更深了:“时掌柜谦虚了。”
齐询问时染:“可有受伤?”
时染一点不谦虚地道:“劳齐大人关心,不至于。”
说话间,时染一直在打量这个叫齐询的男子,他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像初次见面。
时染对见过的人不说过目不忘,至少能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想起他们在哪儿见过,可是当她把过去二十年来遇到过的人快速回溯一遍时,竟找不到一点关于此人的痕迹。
也就是说,她并未见过齐询。
那么齐询是在哪儿见她的呢?
齐询脸上挂着笑,大大方方任由时染打量,他建议道:“不如我们先看看怎么从这里出去?”
时染十分认同,两人便分头去找出去的地方。
时染其实并不懂画,但此画和上一幅画风格迥异,她一眼便知道两幅画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上一幅画有山有水有草屋,看似彼此相得益彰,实则没有重点,所以她短时时间内很难判断出哪里是“龙眼”。
而这一幅画的景致虽美,但和那个灵动的小女孩相比,就都成了陪衬。
时染站在海棠树下环视了一圈,目光便久久落在了小女孩身上。
她越看越觉得熟悉,像在何处见过,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古怪道:“齐大人,你方才说,是孟小姐告诉你我被妖掳到了画里?”
齐询倒是个懂画的,在时染看向小女孩儿的同时,他也看了过去,他不久前才见过孟婉儿,自然立时认出小女孩就是孟婉儿——约莫七八岁时候的孟婉儿。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齐询收了笑,走到时染身边问道。
时染道:“孟小姐怎么会说我被妖掳到了画里,是孟小姐主动说的,还是齐大人问的?”
齐询将时染失踪后的事情讲了一遍,也问道:“不知时掌柜可曾见过妖的样子?那妖是否在画中?”
时染仿若没有听到齐询的问题,喃喃道:“可我没见过孟小姐啊。”
时染被三娘从床上薅起来,一步没停留,就进了马车,到了孟府,除了三娘和车夫,在齐询之前,今日同她打过照面的就拢共只有孟府的门房和管家两人。
若说亲密接触、能粘上她身上梅香的便只有妖了。
孟婉儿身上为什么会有?为什么要告诉齐询她在画里?为什么出了一幅画便到了另一幅画中?为什么偏偏这幅画画的是孟婉儿?
齐询立刻反应过来时染的言外之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正抬头嘻笑的小女孩,便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齐询看着时染道:“先出去再说。”
时染“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无论孟婉儿是不是妖,就目前来看,妖在画里画外做手脚太容易了。
齐询为防止变故发生,率先一步从窗户往屋里走去,只见他与孟婉儿交叠时,孟婉儿的动作有一瞬间凝固,齐询随即便消失了。
时染跟上,却刚好与孟婉儿干净的眼眸对上,她忽然就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小狐狸,你说我们真能从这里出去吗?”
小狐狸此时此刻恨不得变成一个小型挂件,躲到时染的袖子里藏起来,与命相比,现在对她来说,出不出去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听她恹恹道:“可能吧。”
时染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狐狸,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那位镇妖司的大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询的视线从未往她手上扫过。
小狐狸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
时染道:“真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时染无声地摇了摇头,才继续往前走。
又是眼前一黑再一亮,只见齐询静静地站在一片旷野中,面上担忧、迷茫、忐忑种种情绪交织,直到她出现,才尽数散去,最后归于平静。
远处山林蔼蔼,地上青草幽幽,他身旁一个小女孩在无忧无虑地放风筝。
那个小女孩还是孟婉儿,只是同上一幅画的孟婉儿有些不一样,似乎……长高了,也长开了。
他们果然还在画里。
尽管小狐狸对时染的话深信不疑,但在见到齐询在时候,她依然害怕,果断继续默默窝在时染的怀里,老老实实当个无头无尾的毛茸茸“小狗”,并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齐询看到时染现身,便道:“这可能是个连环画。”
时染颇为赞同:“没准还是不带剧情的。”
于是两人连过十三幅画,张张不一样,张张又一样。
不一样的是每幅画的背景全然不同,有的是小院、有的是花树、有的是烟花……
一样的是每幅画的“龙眼”都是孟婉儿。
从小时候的孟婉儿,到长大了的孟婉儿,孟婉儿的生命好像被这十几幅画无限缩短,让他们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就看到了她成长的轨迹。
第十四幅画是孟杳湘的房间,布置相当简单,几盆青松点缀,却又不显单调,孟婉儿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看书,举止温婉端庄。
时染记得她前面有张桌子,作画之人当时应该就坐在那张桌子后面。
这幅画中的孟婉儿与时染记忆中的最接近,因为画得太像了,仿佛一个活生生的孟婉儿,时染不禁怀疑:“当真有这么好的画技吗?”
时染见过孟婉儿两次,一次是扶摇客栈开张那日,作为同街的商铺,孟婉儿代表湘云阁前来祝贺,另一次则是请客栈给她娘亲送饭。
两次她都曾感叹过:“这孟家小姐着实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不是夸张,就是字面意思,孟婉儿的眉眼、脸型十分标准,就像有一个模具框着她,让她这样长,她的一颦一笑也都在这个框里,显得十分不真实。
所以当时染在见到这幅画里的孟婉儿时,她竟一时分不清是画得太像,还是这就是画外那个孟婉儿。
而齐询半个时辰前才见过孟婉儿,他的感受比时染更深,只见他仔细盯着看书的孟婉儿瞧了一会儿,忽然道:“不是画得像,而是孟婉儿照着画长的。”
“什么?”时染微微愕然。
齐询道:“绘画分三重境界,一是形似,二是神似,三是形神兼备,这三重境界都突出一个‘似’字,说明再高明的画家都做不到画作和实物一样,可后面几幅画,尤其是这幅,跟现在的孟婉儿几乎一模一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不是画照着人作,而是人照着画长。”
“你是说有人照着孟婉儿本人的样子画了一幅画,姑且算此人绘画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然后妖再照着画化形,以化形后的模样示人?”时染不解,“如此多此一举,为什么呢?”
“因为此妖只能照着画化形。”
时染刚想问那是什么妖,齐询便接道:“是墨妖。”
齐询像一本底蕴深厚的藏书,为时染解惑道:“凡执笔者,皆有爱恨,当爱恨付诸笔端,便易生妖,曰墨妖。墨妖原无形无样,当执笔者以墨作画,他们才有了形状。”
尾音落下,齐询下意识望向时染,时染刚好低头,没有注意到齐询眼底的爱恨。
关于孟府,时染所知不多,她只知道孟府没有男子,孟杳湘一边打理湘云阁的事务,一边将孟婉儿拉扯长大。
其中心酸,旁人恐怕只能窥见一二。
这世间能对孟婉儿有强烈爱恨的,当属孟杳湘。
毫无疑问,这些画作,都是孟杳湘画的。
时染低声道:“那孟杳湘知道她的爱恨催生出了墨妖吗?墨妖为什么要杀孟杳湘?现在她死了,真正的孟婉儿又在哪儿呢?”
时染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思中,齐询适时打断道:“这应该是最后一幅画了,有什么问题,出去就知道了。”
时染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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