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染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前半段还好,有些吵闹,耳边时不时有人在叫“大人”。
等安静下来,只觉有一股暖流从胸口处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灵力耗尽的不适感瞬间消散。
然后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后半段一直重复着她晕倒前的画面。
她记得有人救了她,那人说他叫齐询,他还说了什么来着?忘了。
她分明看见了。
晨时,时染第一次在阳光明媚的白日醒来。
外面白茫茫一片,应该下了一夜的雪,早上才放晴,院子里的松枝都结了冰晶。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时染起身打量,只见房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塌,一览无余。
桌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一样没有,大约只是个摆设。
床头的几支红梅倒是开得正好。
地上没有炭火,却很暖和。
小狐狸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会儿才悠悠转醒。
刚睁开眼,就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你醒啦!怎么样,没事了吧,还有没有哪不舒服?你吓死我了!”
时染好热闹,睡觉的房间都要临街,她十分怀疑昨晚睡得不安稳,是因为太安静了。
小狐狸一出声,立刻就踏实了,莞尔笑道“没事”。
不待她询问,小狐狸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晕倒后发生的事。
跟她半梦半醒间猜想的差不多。
齐询有公务在身,一走出画,立刻有人上前询问里面的情况,不过,齐询未多说,三言两语吩咐完后续事宜,便一刻未停歇地带她去找大夫了。
小狐狸在离开画这件事上倒机灵得很,看准时机,跟着就出来了。
后面齐询无暇顾及她,难为她冒着被镇妖司发现是妖的风险,又一路跟到了这儿。
不过,究竟是没发现,还是齐询刻意放过,这很难判断。
小狐狸说:“他一直守在这里,我都没敢睡。”
听完,时染笑了笑:“看来我们遇到的是好人。”
时染推门出去,就见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黑衣金线绣服的男子。
她先问了大门的方向,让小狐狸去扶摇客栈等她,再问了齐询现在何处,自己由其中一名男子领着往前厅去了。
前厅内,齐询正听着属下的报告。
说话的人叫林七,是镇妖司右使,此人长相平平,高高瘦瘦,却是收集消息的一把好手。
他说:“孟杳湘,江南人,娘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夫家是读书人,她和她相公也算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婚后不久便生了个女儿,取名婉儿,但不幸的是……她的女儿在八岁那年就染病去世了。”
林七昨晚没去孟府,只接到命令,让他调查孟杳湘。
官府的人口名册一向对镇妖司开放,他先查到孟杳湘原是江南人,后来才到的金陵。
于是通过特殊的传音器,让镇妖司在江南的驻守人员去查孟杳湘入金陵以前的事,他负责查在金陵发生的事。
忙了一宿,直到刚刚,他才把所有的消息汇总整理,挑了要紧的说。
齐询同样一夜没合眼,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头都没抬,道:“嗯,然后呢?”
“孟杳湘女儿去世后,茶饭不思,身体逐渐消瘦,整日在纸上写写画画,据说和夫家矛盾不断,不久后两人便和离了。”林七道,“和离后,孟杳湘被她父母接了回去,她父母和兄长都很体谅她,对她比成婚前还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来了金陵。”
说到这,林七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又道:“她离家时本是一个人,但是金陵认识她的人都说,她一直带着个八岁的女儿,也叫婉儿,不过是跟她姓,全名孟婉儿,也就是现在的孟府大小姐……但目前还没查出这个孟婉儿是从哪里来的。”
齐询撩起眼皮,看了林七一眼:“两个婉儿?”
林七:“对,都叫婉儿,但目前还没查出这个孟婉儿是从哪儿来的,两个婉儿之间是否有联系。”
齐询喝了茶,把茶杯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点了点头,示意林七继续说。
“到了金陵后,孟杳湘先用所有的盘缠租了个铺面卖布,不过生意不是特别好——大人也你知道,金陵这地,最不缺的就是商人。后来她自己裁剪了几款样式特别的衣裳,反倒很受一些小姐夫人的喜欢,所以干脆不卖布,改卖成衣了,于是就这么把一个小小的布店,做成了如今的‘湘云阁’。”
“据以前的商铺老板说,孟杳湘刚来金陵的时候过得很难,一个孤身女子带着孩子,少不得闲言碎语,还没个依靠,但孟杳湘一直把孟婉儿带在身边,不抱怨也不哭,见谁都温婉有礼,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会把孟婉儿照顾得很好,空闲时,还会教她读书识字,而孟婉儿也很体谅她娘,乖乖巧巧的,经常把客人哄得开怀大笑,一连买好些东西,母女俩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而且孟杳湘经常耳濡目染地教孟婉儿如何做生意,两年前孟杳湘身体不好,直接把湘云阁交给孟婉儿了打理了。”
“说来奇怪,按孟杳湘的性格,应该很容易亲近,但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别看她笑意盈盈,柔柔弱弱的,只要多闲聊两句,她就开始告辞,尤其是在谈及孟婉儿的时候,更是闭口不言,不肯透露半个字,像想把孟婉儿捂得严严实实,藏起来,但又希望孟婉儿能独当一面。”
未了,林七疑惑道:“大人,你让我查孟杳湘,实际是想查孟婉儿?”
齐询略一颔首,把茶杯放在桌上,起身道:“嗯,孟婉儿身上有蹊跷,她没有妖气,也没有被妖附身,看着是个人,但我和她对视的时候,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团黑雾,而不是正常人的样子,我怀疑孟婉儿就是杀了孟杳湘的妖。”
镇妖司的人都知道,齐询的眼睛异于常人,不管妖身外面套了几层皮,他都能一眼看透,而且,妖也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样,他的眼睛就跟照妖镜似的,任何妖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在他的眼里,妖和人泾渭分明,不存在似是而非的情况。
听齐询这么说,林七都惊讶了:“还有大人看不透的?”
然后回过神来,更惊讶了:“如果现在的孟婉儿是杀孟杳湘的妖,那她手上可能就不止一条人命!真正的孟婉儿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取而代之的?”
齐询神色凝重:“说不定她就是真正的孟婉儿呢?”
孟杳湘,一个从小生活在江南的人,被家人娇养长大,突然之间,不管不顾,背井离乡来金陵,本身就值得怀疑。
八岁的女儿刚死,没过多久,又出现一个八岁的女儿,还没人知道来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齐询当即决定再去一趟孟府。
时染来时,就见齐询步履匆匆,正准备出去,但一看见她,齐询便猛地停了脚步,眼神错愕。
林七跟在齐询身后,不明所以,也停了下来,疑惑地朝前看去,就见昨晚被齐询着急抱回来的女子,在同僚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昨晚大夫给时染用的药大概不是凡品,她的脸色好了很多,身上披着白色的毛领大氅,走路不紧不慢,既没有闺秀的端庄,也不似故作姿态,自成一派从容自然。
林七心想这姑娘的心真大,鬼门关前走一遭,睡一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原本打算告退,却发现齐询正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犹豫了一下,最后默默后退一步,诚实地留了下来。
齐询几乎从不在人前失态,此刻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时染倒下去的情景——那时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唇边的一抹血显得尤其红。
他不敢想象,如果昨日他晚去一步……
随着时染走近,齐询不自觉握紧了双手,衣袖下的拳头甚至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孤高惯了,心里越是激荡,面上越平静。
直到时染行至跟前,他似乎已然敛了所有心绪,只听他端方有礼地喊了声“时姑娘”,轻声问道:“姑娘刚醒,应当好生歇着,这么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尽管齐询已经极力克制,时染依然从齐询的眼睛里看到了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仔细瞧了齐询一会儿——这个仅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人,长相不俗,气质不凡,说是龙章凤彩有点夸张,但绝对让人过目不忘。
可她化形三个月,来金陵一个月,所见所闻一一在脑中掠过,她十分确定,没有见过齐询这个人。
但齐询却好像认识了她很久。
她不由得想起床头那几支突兀的梅花。
到底什么样的关系会让人在这样的细节上花心思呢?
时染看向齐询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探究之余,就显得十分认真,烫得齐询不敢与之对视,率先错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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