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因为一碗鱼子酱,你确定了莱拉是普特……普拉特纳综合症患者?”
一天过去了,温特沃斯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够把这个病的名字念通顺。
他现在正坐在窗前,看着安静下来的小镇,外面黑黢黢的,只有西波尔莱人留下的香料味经久不散。
温特沃斯突然发现,莱拉和西波尔莱人很像。
虽然西波尔莱人是主动不碰水,莱拉是不能碰水,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对水敬而远之。
“再加上我发给你的那张照片,证据确凿。”
视频里,伦科打开了一瓶香槟,他还穿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
“你这就开始庆祝了?半路开香槟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哼?我并不是在庆祝——香槟是一种可以在任一时刻、任一地点喝的酒——我现在心情到了这儿——我就要喝。”
温特沃斯嗤笑了一声,他手里在摩挲着一张小的羊绒毯子,表情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男孩被惊醒了,发出了一声:“嗯?”
“你在想什么?”伦科又问了一遍,“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鬼扯吧,你有几次见过我露出这种表情?”
“至少在我的画布上,你有很多次都露出了这种表情。”
“是吗?我是你画中的智者吗?”
“你一直代表着思考与智慧。”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说真的,我给你当了那么久的模特,还不知道你在画什么呢。”
“很难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画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我一往如深的爱情吧。”
温特沃斯听到这个形容词之后,摸着羊毛毯子的手停了下来:“一往如深?”
“当然。”
“尼索斯……”温特沃斯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介意我提起他的话……”
“不介意,你可以随意提他。”伦科摇晃着香槟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之前,一直把他——我是指尼索斯——当成了圣杯里的东西,觉得他就是应该被捧在神坛上,我的爱情,当然是谁都不可以提起、谁也不许玷污的存在。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
“好吧,既然你已经开放了你的爱情讨论权,”温特沃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视频里的伦科笑了一声,男孩没有管伦科,继续说,“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你说。”
“难怪你会留下来。”
“你是说你送我和林客去医院的那天?”
“没错,虽然到医院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一些话,但是我从不觉得我那句话能留住你,而你在这之前,明明还想从车上跳下去,立刻逃走。”
伦科立刻想起了温特沃斯说过什么——男孩说他偶尔愿意为爱停留。
“你那句话确实没留住我,我不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
温特沃斯了然一笑:“意料之中。”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等等,林客不在吧?”
温特沃斯往房门处看了一眼:“不在,他这两天很忙,一直在布置任务,会议开个没完。”
“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去休假的呢,”伦科调侃了一句,“言归正传。”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
在夜晚静谧的氛围中,他很有耐心来和朋友谈一谈哲学。
现在并没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情要做,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引而不发,就像化学原料都放好了,只需要等待时间的催化。
“我在劳伦斯的病房外,和你对视了一眼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或者更严谨一些,我暂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同样的问题,我在十年前就想过,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想明白了,后来我回到家之后,发现我并没有想明白,现在我说的‘想明白了’,或许也是暂时的,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又不明白了——但我还是要趁着我还明白的时候,做一点事。”
温特沃斯听着觉得好笑。
“可以了,这个论证已经很严谨了——我感觉我在听一位数学家做论文开题报告。”
“我在劳伦斯的病房里,看到了代表着尼索斯死亡的海鹰,我当时就在想,生和死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界限?如果说,我对于家庭的逃避,是出于我对爱的抗拒,对爱带来的不自由抗拒,那这种抗拒的本质,是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哪怕我喊出了‘长生不死’的口号,也无法凭借意志,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我总有一天会死,我的画也总有一天会死,你们也会死,我对生命赋予的意义,是不是全都是对死亡的逃避?”
温特沃斯双手抱胸,仍然在安静地听着伦科说话。
“如果把爱的意义归咎于此,那么,除了自我欺骗式地蔑视死亡,我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我以一种比肩神明的视角,安然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连死亡也无法将我逮捕呢?”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听起来,你找到了这条路——哪怕是暂时的。”温特沃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画面中,伦科点了点头,他又倒了一杯香槟酒。
温特沃斯不说话了。
“你不想知道它是什么吗?”伦科问。
温特沃斯摇了摇头。
“不想——不,也不能说是不想吧。这个问题,我或许也终有一天要面对,这条路必须要由我自己开辟,我不能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启发。再说了……”
“什么?”
“你不想说,或许也是因为,你也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你再一次欺骗了你自己,以至于你在‘想明白’和‘想不明白’之间来回周旋。”
伦科沉默了一会,在他的心灵深处,在他的信仰里,或许真的有着很深的虚假*。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或许如此——好极了,幸好你没问,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之前我和艾涯聊过一次——在我和她吵完架之后——她还是想刨根问底,一点长进都没有,控制欲还是那么强。”
温特沃斯笑了一声,揭过了上一个话题:“艾涯最近怎么样?”
“你没有和她联系?”
“还真没有,”温特沃斯挑了挑眉,“看来我得给她打一个电话了。”
“挑一个林客不在场的时候打吧。我们一开始是为什么打这通视频电话?”伦科突然想起来了这次谈话的初衷。
“因为莱拉,她害了病,”温特沃斯几乎想叹一口气,“可是,她生了病,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人人都会生病的,更何况是这种基因病,你想用她生病这件事,来做什么文章呢?”
伦科抿了一口酒。
“嗯……还没想好,先作为一个把柄,拿在手里,也比两手空空的强。”
温特沃斯再次想起来他和林客的第二次见面,当时林客对他说,所有的贵族都是不讲道德、追逐利益的人。
他们的内部厮杀实在是过于剧烈,以至于他们从来孤立无援,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却永远有永远的利益。
这句几百年前的话,放到今天,居然还是这么适用。
温特沃斯笑了一声。
“你们真是一家人。”男孩感叹道。
“因为我们都姓戴伦?”
“不,我说的是,你、林客、艾涯,和莱拉,真是一家人。”
伦科不说话,他在等着温特沃斯说完。
“你们对于‘道德’这两个字,真是已经漠视到了极点,以至于你们从来不可能真正地守望相助,都在严格遵守丛林法则,就像奥兰多家族一衰弱,你们就想着怎么瓜分它了。”
温特沃斯的这句话说得十分淡定,一点都没有愤世嫉俗的意思,他只是在感叹着某一种事实。
“当然如此,不然呢?你该不会是想说背叛吧?能够被‘背叛’伤害到的人,他在给出信任的那一刻一定是真诚的,那他当然就要承担‘背叛’的结果了——奥兰多家族就是最近的例子。”
温特沃斯又开始摸起了手里的羊毛毯子。
“倒不是这么浅显的东西,如果仅仅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讨论道德。我只是想说,这样你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换句话来说,戴伦家族式微的时候,也绝不可能有人来帮你们东山再起。”
“肯定的,这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我们一直遵守着零和博弈的原则,弱肉强食,如果有人比我们强,那我们也接受失败的结局,愿赌服输,我们没有人输不起,所有贵族都一样。”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明白他们之间的区别还是太大了,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看起来,你不太赞成我们的处事原则?”伦科看着温特沃斯。
“嗯……谈不上赞不赞成,作为旁观者,我当然非常欣赏你们的手段,只不过……我确实不能苟同,我的经验告诉我,事情不能这样办——我们,我是指我,还有你们这些贵族们——我们没有人真的拿基石的法律当一回事,但是你们能够紧紧依靠的,只是你们以血脉维系的家族成员,从没想过依靠朋友,以及一些能够成为共识的道德,这会让你们的朋友数量大大减少,如果贵族里再多几个像你这样不把家庭当一回事的人,你们很快就会完蛋了。”
温特沃斯的这句话说得冷漠极了。
伦科笑了一声。
林客在这时推门进来了,他刚想和温特沃斯打招呼时,就看到了幕布上伦科的一张巨大的脸。
“晚上好。”温特沃斯放下了手中的毯子,走过去给了林客一个亲吻。
“晚上好。”林客答。
两个人拥吻了一会儿,没有人想起来伦科。
伦科也不在乎,他又喝光了一杯香槟,一大瓶香槟被他喝掉了三分之二。
等到温特沃斯终于松开了环抱着林客的手,走去洗澡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林客,还有屏幕上的伦科。
“你想好要怎么利用莱拉的病了吗?”林客问。
“还没有,刚刚我还和温特沃斯说呢,暂时引而不发,作为一个把柄留在手里就行了。你的计划准备启动了?”
“任务即将收尾了,这两天一直在忙这件事。”林客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
“唔……祝你一切顺利。”伦科对林客举起了最后一杯香槟酒,还没等林客回话,他就切断了视频通讯,仿佛不愿意和林客多说一秒的话。
林客看着暗下来的幕布,顺手将温特沃斯随手放在地板上的羊毛毯子捡了起来,丢到了墙角——它放在地板上,只会给他们带来阻碍——他们闭着眼的时候,可是看不见什么毯子的。
只不过他现在也未必有心情去做那档子事。
不知道计划的发展会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林客脑子里在复盘着每一个行动的细节,最终对着面前沉默的空气,喃喃自语地说出了一个词。
“顺利。”
*:原文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在他自己的心灵里,在他的信仰里,有很深的虚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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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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