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里的课业容量，只增不减。
张老师在得知我入选市一中集训队后，再不劝阻，反而支持我在竞赛的道路上发展，鼓励我调整心态，好好努力，争取获奖加分。
我迷迷糊糊，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空计划自己下一步的目标，只知道抓紧埋头看书。
其实寒假中，我的学习片刻未停。在大家走亲访友，窗外的烟花爆竹争相贺岁时，我待在屋子里，将高中三年的生物课本全部看了一遍，同时也将五年来的生物高考题刷了好几卷。
开学到了市一中培训，我发现这里只有附中和西门中学的学生。
后来听骆老师讲，市一中的近年来表现差强人意，没有合格的学生入选，东门和南门中学底蕴深厚，生物竞赛的培训资源丰富，逐渐也不来参加初赛前的陪训了。
这时我才了解到，原来我的生物竞赛之路，才刚刚开始。
生物竞赛的选拔分为四轮：省内初赛，省内复赛，国家生物竞赛，以及国际生物竞赛。初赛在每年三月到四月，考察难度比较低，和高中生物知识有较多的衔接，生物竞赛的知识并不多。很多学生都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参加，近两年的参赛人数更是攀升到了数万人之多。
正因如此，通过初赛的大致有两三千人。
这两三千人将有资格参加省内的生物竞赛复赛；复赛的考试范围和考试难度相对于初赛，会有质的飞跃和提升。
复赛不会再考察高中生物知识，全部会变为生物竞赛的内容。
复赛满分一百六十分，依照往年的经验，陕西省作为生物竞赛强省，一等奖的分数线会达到一百分往上，大致有五十人左右，二等奖的分数线依据每年考题难度浮动，在**十分左右，有几百人。
获得省赛一等奖和二等奖的学生，可以获得高校自主招生的资格；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生物竞赛的征程到此已经结束了。
对于少数获得复赛一等奖的五十人来说，他们会被召集到一起，参加陕西省生物竞赛代表队的选拔。
选拔不仅仅只包括理论知识，还包括生物实验考查，综合成绩达到前十的人，会光荣成为省队的一分子。
全国数十个省份的省队选手集合一起，角逐同年八月的国赛。
能参加国赛的选手保底都有铜奖。而获得国赛金奖，银奖，铜奖的学生都可以获得高考加分，或者被直接保送；对于获得国赛前五十名的佼佼者，他们将有机会参加国家队集训，代表中国，与世界各国最优秀的天才在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的舞台上竞技。
市一中的培训，有两个班，一个班开在周六，另一个开在周天。
周六的培训班主要针对高一和初中，目标定位是通过初赛，在复赛中争取获得成绩。
周日的培训班主要针对高一高二等种子选手，预赛对他们来说是开胃小菜，他们的目标是在复赛中拿到成绩，进入省队，冲击国家队。
骆老师不带周六的班，他认为我、栾迟和林杨舟的基础还需要增强，对生物竞赛的框架还算不上了解，很多模块内容一遍都没有看过，所以建议我们去上周六的培训班。
我没有告诉他，在寒假和开学的一个月内，我已经把十八本生物竞赛相关的书都读了一遍，也把每本书中读不懂的章节内容做了标注，以便上课听讲的时候提问。我问骆老师可不可以同时参加周六和周日两场培训，骆老师没有拒绝，也没有提让我交两份培训的钱。
他只问我有没有书。
除此之外，骆老师直接给我们三报名了今年生物竞赛初赛，他让我们去浅浅感受一下考试的氛围，不用有压力，不用有负担。
初赛时间落定，是四月十二号，实验班半数以上的人都报了名。
因为报名人数太多，周二班里放了一天假停课，剩下的同学在班里自习。
初赛考场定在西门中学国际部，骆老师安排了两辆大巴分别接驳高一和高二两拨人。
李晓轩坐在大巴的第一排，他用塑料袋子打包了四五个包子作早餐，抬脚刚进车里，隔着袋子我就闻到了韭菜的味道。
他等栾迟上了车，硬拉着栾迟和他坐在一起，我有几道初赛试题要问栾迟，便拿着卷子悻悻贴在他们后面一排。
也许大家都觉得学生物竞赛的要坐在一起，以为我旁边的座位是留给林杨舟的，也许是要避开李晓轩的韭菜味包子，上车后一个个连前几排看都不看，就绕道后排，不愿意和我们挤在车前头。
空调启用，大巴发车，在反思汇报后消失了近一个月的林杨舟，依旧没有出现。
我拍了拍栾迟，探着身子想问他问题，没成想被薛家豪抢了先。
他隔着过道坐下，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迟子，我昨晚刷了几套往年的初赛试题，这几道复等位基因的题怎么做啊？帮我看一下。”
栾迟一手接过卷子，我听到李晓轩接话道，“如果只有一个基因做决定，那肯定是复等位基因。你想想ABO血型就知道了，话说，这题多选你怎么只选一道啊。”
空气中的韭菜味浓度急剧升高，他一边咀嚼一边评论，短短两句话就让我呼吸困难，手指捏住鼻孔。
薛家豪白了李晓轩一眼，“没问你，我问迟子。”
栾迟和薛家豪讨论了一会儿题目，李晓轩插话问栾迟，“栾迟，你物理初赛准备了吗？”
薛家豪抬眼瞪着李晓轩，“今儿考生物，不考物理。”
前排传来塑料被捏在一起的声音，李晓轩嘴里嚼着食物，呜呜道，“生物竞赛你也复习啊。”
过了没几秒，他又说，“我看去年考了不少前年的原题，你直接把题和卷子背下来更有效率吧。”
“轩神牛逼啊，我都没想到去把题目背下来，那这次就看你和栾迟谁分数高了呗。”薛家豪极尽讽刺，李晓轩没听出来。
他持续输出，韭菜味闻得我开始反胃晕车，“可惜我昨晚只看完了陈阅增的那本普通生物学，这本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本了吧。老薛你不搞生物竞赛不知道，生竞难得不是动物学和植物学，难得是生物化学和遗传学，其实说白了就是有机化学和概率论。刨去化学和数学，生物单拎出来有什么好考的。”
“不愧是轩神，受教了受教了。”薛家豪拱手作礼。
“对了，我还推荐全国中学生生物学联赛第三版那本题解，答案还算是比较准确。”他终于吃完了早餐，伸了一个懒腰，双手如同电视天线一样举过椅背，准备开始广播。
接着，他脱口而出一句让人火冒三丈的话，“总之，生物竞赛有什么好复习啊，不就是比谁记性好吗？闲时间多看两本书就能拿个好成绩了。”
我厌恶李晓轩塑料袋里裹着的韭菜味，更厌恶他嚣张的口气。
被他的言辞激怒，心情差到冰点，我转身抱着书包，坐到后排去了。
栾迟和薛家豪想必是也受不了他，过了一会儿，他们俩双双移到了我前头一排。
“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薛家豪从兜里掏出来一包小浣熊干脆面。
干脆面嘎吱嘎吱碎裂的声音和香料的气味让我突然想起小学时和党睿两个人一起集水浒卡。
我们俩人，攒了一周零花钱，拿着十五块钱，买了三十袋小浣熊，一包一包开卡。
水浒一百零八将的卡，好像只差元老晁盖来着。
当时心不在焉的对话我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开了十五包干脆面里全是铁扇子宋清和九尾龟陶宗旺。
思绪正飘飞，薛家豪递过来一张带着调料香气的卡，卡面泛着红色，有一圈闪亮的光晕，材质很硬，是一张珍稀卡，仔细看，是丑郡马宣赞，“同桌，给你个礼物。”
我胸中还有气愤，不愿搭理他，“走开。”
他转头双手交叉别在胸前，“怎么看不上丑郡马。”
他指了指卡上宣赞的钢刀耀雪和护身铠甲连环，“你看看这些画得多好。”
我烦他，“你能安静点吗？现在是看画的时候吗？”
栾迟顺口接话，拦着薛家豪道，“你别闹了。”
薛家豪拍了拍腿，白了栾迟一眼，“各位好汉莫怪我妄生事，何必这般计较，不妨聊聊天。如今车上人，谁敢和你们二位扠一扠？小小初赛，根本不必挂怀。”
他瞎拼乱凑，好一顿乱讲，宋江听到怕是要打他两个耳光。
他边讲还边狡黠地嚼了一大口干脆面。
“我和黄宵大帝可比不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栾迟从薛家豪挤眉弄眼的表情里接过干脆面，调侃起我来。
薛家豪更是来劲，模仿水浒传里的口气喝道，“阿哥好懦弱！你且说说，何处比不上她？莫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噗嗤一声没憋住笑声。
薛家豪玩得兴起，继续说，“辣椒油那日，却与你一套试题答案，且拿他出来，让我们两兄弟看上一看。”
我从兜里掏出来2003年的卷子，摇了摇，“这套？”
他装作瞪眼，怒发冲冠样，“你如何方才拿出？”
他伸手来拿我手里的卷子，我躲了躲，没给他。
“作甚，莫不是不想给俺，你怎能将卷子独吞！”他说得大义凛然，扮演得起劲极了，“这等’铁公鸡’，不必再问她，阿哥，我们抢来就是！”
栾迟犹疑一下，肯定是不会出手来抢，“贤弟，弟弟，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薛家豪激动地站起来，“阿哥，你留在这里，我去就好，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莫不要被她害了。“
我默默无言，移到靠近窗户的座位，尽量离薛家豪远一些，不想被他泼脏水。
他的声音从两个座椅之间的夹缝传来，“且住！你莫要先行，我立刻催促人马，随后就追来将你拿了。”
我看着窗外高新区特有的浓郁新绿，咕哝道，“就知道欺负我。”
不知道他俩听没听清我的话，不过肯定是听到了我嘟囔了什么，栾迟转头过来，“宵哥，给看看你的卷子呗，我俩有个地方想确认一下。”
薛家豪在旁边添话，“还生气呢，别生气了，给我们看一眼。03年的有道多选题的题目好像是去年这个题的答案。”
栾迟挺起半个身子，疑惑着问我，“你生气了？”
我别开头没回答。
栾迟继续问，“你在生我，我我的气？你为什么生我气了？”
薛家豪跟我心里的蛔虫一样，回答栾迟说，“因为李晓轩说生物竞赛就是记忆力比赛，还能因为啥。迟子你也太迟钝了吧。”
“什么？这是李晓轩说的，不是我说的啊。怎么怪到我头上？”栾迟挠头说。
“可你没有反驳他。”我说。
栾迟跪在凳子上，瞄了薛家豪一眼，“不是，他也没说错啊，生物竞赛确实很多，很多要记得东西。他推荐的第三版联赛试题题解也确实不错。怎么，你干嘛挤眼睛，我说错了吗？”
薛家豪在一旁拉着栾迟的袖子，“你先坐下来。”
栾迟不应，“那本书不错的，黄宵你要不要？我下周去买，给你带一本。”
我心情糟透了，“我不买。”
栾迟问我，“为什么不买？”
我哼了一口气，见薛家豪也从椅背上冒头出来，火大得憋不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没钱买，行了吗，在你们关注什么书什么版本，什么作者什么出版社的时候，我更关注二十块钱从哪里来，行了吗？”
过了一会儿，栾迟说，“那我帮你去省图借一本。”
我气得直跺脚，“我自己去省图借。不是，你真觉得他没说错吗？他说生物竞赛容易，比不上数学化学物理竞赛高级，还说他随随便便就能考过。”
李晓轩的韭菜味又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我大声起来，“你俩就不反驳他，就知道一天反驳我，欺负我。”
我把卷子扔到前一排。栾迟还撑在椅背上，“反驳？我？不是，他。”
我看着窗外，没搭理急得说不清楚话的栾迟。
我其实没有特别生气，李晓轩的嘴长在他脸上，他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听就是了。
初赛成绩又不会骗人，我只安心考好自己的试就好了，何必和他争一时言语上的高低。
我只是有点恼栾迟，他也是生物竞赛的一分子，怎么能容忍李晓轩如此评价生物竞赛。
在薛家豪埋头看卷子的时候，栾迟扔了一个小纸条到我的邻座上。纸条折得很不用心，字迹几乎漏在外面，毫无保密性。
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他写着，PLEASE 别生我的气。
车里的韭菜味散差不多了，我们一群人也到了西门中学高中部的门口。薛家豪的狗鼻子超灵通，闻到我气消了就在下车的时候贴过来，“黄宵，你挺有意思啊。自己生气，过一会儿，气又自己消了。”
我捶了一拳在他肩膀上，他大叫，“竟想考场前杀人？”
我又扇了一巴掌，不料他没躲开，就晾着肩膀给我拍，发出的声音贼响，周围考生纷纷侧目。
我瞪他，“干嘛不躲？”
他笑了，“讨饶不如让你真撒了气好使。不留后患。”
他是真嘴贫，难怪语文考得好，我接着说，“俺只指望痛打你这丫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下次你还是躲开。”
谁还没看过几遍水浒传，说不了几句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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