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做完早操上楼，骆老师竟然在班门口站着，见我回来，向我招了招手，“黄宵，你过来一下。”
不会是因为，薛家豪告诉我期中考试生物试题答案的规则，我被连坐了吧。
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闻到骆老师手里的茶杯散发出醇厚香味，“你这次生物考试的成绩很不错。平时对生物很有兴趣？”
我初中偶尔看《动物世界》，《植物志》之类的课外书，前段时间自习的时候顺手把整本生物书预习了一遍，算不上对生物有什么大兴趣，“嗯，挺喜欢生物的。”
我这样回答骆老师。
他满意地点点头，“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绩，你现在还没有报名任何奥林匹克竞赛，那你对生物竞赛有没有兴趣？”
奥林匹克学科竞赛，那是最顶尖，最聪明的孩子才会参加的竞赛。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骆老师正在邀请我，参加奥林匹克生物竞赛！
在实验班里，很多附中子弟，出于兴趣也好，谋新道路也罢，从初中就开始接触学科竞赛的学习，三剑客就是其中典型。
他们在一个半月前刚开学时，就积极主动地联系竞赛培训的老师，并被选中开始学习竞赛培训课程了：李晓轩参加了物理竞赛培训，王泽参加了数学竞赛培训，韩仕同参加了化学竞赛培训。
由于奥林匹克竞赛难度系数大，对学生举一反三的思维要求高，因此被选中的孩子不仅要聪明，而且要能够投入足够多的学习时间并坚持下来。
竞赛涉及的知识点很深，范围很广，很多都是大学里才会学到的超纲的知识。
也正是因此，数理化学科竞赛的老师都很鼓励实验班的孩子，在学有余力的时候，去听听竞赛培训课。
他们倒不是奢求大家可以借此拿到名次，主要是培养兴趣，帮助日后选择专业，也是希望能通过竞赛拔高一点，争取把数学和理综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
实验班几乎所有人，只要周末有空，都会去蹭竞赛课。
我听薛家豪说过，生物竞赛是我们学校的招牌。
连年来有数名学生拿到省级奖项，意味着他们有机会保送清华，北大，复旦，交大等名校，也有不少人进入国家队集训，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意味着他们可以为国争光，同时获得国际顶尖学府的青睐。
不过，和其他学科竞赛不同，生物竞赛不允许蹭课，只有被选中的竞赛队员才能参加。
也许见我愣神太久，骆老师拍了拍我，“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负担太重，如果对生物感兴趣，想参加竞赛的话，周六早上上午八点可以来新教二楼高三十班试听看看。”
我坐回到座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边的同学都在看着我，等我说话，“看我干什么。”我对薛家豪说，也是对周围的人说。
“生物老师找你说什么了？”薛家豪问我，也是替周围的同学问。
“问我想不想参加生物竞赛。”我说。
“卧槽，这可是百里挑一。辣椒油走了？”他惊讶道。
我点头，“应该是吧，走了。”
“卧槽卧槽，那就是只问了你和栾迟？就选了你俩？实验班要变天了呀。”他表情夸张，阴阳怪气，“三剑客三足鼎立的时代过去了，我们即将迎来五帝统治的新时代。”
韩仕同正站在我俩书桌旁边，从饮水机里接水喝，听到薛家豪说骆老师只选了我和栾迟，突然吃了一惊，水猛地从他喉咙里呛出来，害他咳嗽得凶。
声音撕心裂肺，能令听者肺痛。
薛家豪没理会他，后退一步，向我拍手，作礼，装作跪在地上，学电视剧里的太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以后就跟着您了。”
这一喊不要紧，也就是从这天起，我在附中多了个广为流传，不怎么好听的代号，“黄宵大帝”。
话说回来，竞赛选手这个称号，听上去着实光鲜亮丽，竞赛成绩所带来的实惠，也的确诱人。
令我犹豫不决，反复斟酌的原因，不是其他，正是钱。
打听了一圈，我发现参加奥林匹克竞赛都需要够买大量的竞赛书籍，报名参加集训班，甚至有些人还要跨省参与集训。
而购买书籍，报班培训，跨省集训都离不开钱。
我呢，囊中实在不富裕。
“薛家豪，你知不知道生物竞赛都用什么教材？”我想提前打听打听，说不定可以淘点二手书，能省点是点。
“大姐，拜托，我是万事通，但我不是搜狗，怎么可能知道生物竞赛用什么书，就算我是搜狗，我也不是辣椒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选哪些书做教材。你知道那群搞竞赛的人，除了教材，还要单另买多少书吗？”他指了指王泽课桌下面。
两摞堆积如山的课本几乎和课桌平齐。
“你当王泽喜欢朝走道儿坐着，她那短腿，根本塞不进去课桌底下。”他说。
我同情地看着王泽扭曲侧弯的脊椎和几乎被书本淹没的脸，“这得多少本书啊。”
薛家豪又开始转笔，不经意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儿捉不住流氓，舍不得脊柱，就进不了清北学堂。”
他故意把舌头吊在外面，装作得了脊髓灰质炎似的，烦人透了。
周末很快就来了，我心中忐忑不安。
害怕自己成绩华而不实，是骆老师看走了眼，给他丢人，也担心自己拿着党睿前几周寄来的买手机的钱去报竞赛班，要是拿不到好成绩钱就打水漂了。
总之很为难就是了。
新教有四层，和陕西历史博物馆的联合展览在二层，高二在三层，高三在四层，一楼空着。
高三十班教室里坐着十几号人，栾迟已经到了。
让我惊讶的是，林杨舟也在。
他俩正说笑，栾迟眉飞色舞讲得起劲，林杨舟还是一副冷酷贵公子样，漆黑的眸子甩了我一眼，不知道认没认出我来。
避开他们，我选了最后一排远离人群坐着。
真是令人震惊，原来普通班里也有人可以被选拔参加竞赛。
让我更震惊的还在后头，骆老师是笑着走进班里的！
他笑着，特别开心的样子，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神态悠闲轻松，搭配灰色夹克和浅紫色Polo衫，和他以往严肃的风格迥然不同。
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我，骆老师向我点了点头，“好，大家应该注意到了，我们有新同学加入生物竞赛的培训，那今天上课之前，我先简单讲一下生物竞赛培训机制。奥林匹克生物竞赛一共分为六个部分，分别是生物化学，植物学，动物学，遗传学，生态学以及生物系统学。我们在附中校内的培训给每个部分安排了20个学时，差不多就是两个周末的课程。六个部分，二六十二，学完一**概三个月。就三个月。以三个月为测试选拔周期，通过测试的人就可以去参加市一中跨校的集训。没通过的人就继续在校内学习，当然，如果连续两轮选拔都没有通过，直接放弃算了，没必要在生物竞赛混着。”
骆老师在实验班门口给我单独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循循善诱，说的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来试听看看”。
我藏匿在基因里某种奇怪的热情被骆老师这番话刺激到了，或者说，点燃了。
不等我多想，骆老师已经背过身去，开始写板书，“这周，我们来看生物化学中细胞生物学。包括细胞的结构与功能，如何分化增殖，分化，代谢，衰老，死亡。这部分内容需要记忆的知识点很多，大家中途睡着的话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考试热点是病理学，讲到免疫器官，免疫细胞以及免疫活性物质的时候，我没功夫掐醒每个人的话，希望大家互相掐一掐对方。”
骆老师讲完这句话之后突然转头，“哦对了，有问题随时问我，不需要举手。不过，任何和生物竞赛无关的话我不想听到。但凡被我听到，直接滚蛋。”
前排的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拽了拽他同桌，指了指自己的下腹，他比着口型说，“早上喝太多豆浆了，想上厕所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有一样的问题。
不过，讲台上的骆老师一刻不停地从受精卵讲到了干细胞，胚胎的胚层分化，动物体内的器官组织，根本容不得我们插嘴问问题。
前排的高二男生逐渐憋尿憋得坐立难安，他扭曲身体翘着二郎腿，夹住自己的双腿，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表，十点，十点半，十点四十，十点四十五。
时分流秒过隙，变得越来越难熬。
“人体内有四种组织，分为上皮组织、结缔组织、肌肉组织、神经组织。上皮组织分为被覆上皮，腺上皮，和感觉上皮三种。”
前排的男生举起手来，“骆老师，老师，我，我想问，膀胱是什么组织？”
骆老师看了看他，“这个我们马上会讲。”
骆老师转头，悠悠徐徐从被覆上皮四个字上画了两个箭头出来，“被覆上皮用层数进行区分，分为单层上皮和复层上皮两种。”
前排男生已经顾不上听骆老师讲解，他连忙低头在书里翻翻找找，我听到他小声念出来对变移上皮细胞的描述，“在膀胱空虚时，变移上皮层数增多，变厚，在膀胱充盈时，变移上皮细胞变为梭形，层数减少…”
膀胱可真像一个气球啊，我正想着。
前排的男生站起来，语气兴奋而激动，几乎是喊了出来，“骆老师，骆老师，我膀胱的变移上皮变成单层了！”
在座的同学噗地大笑出声来。骆老师一愣，看一眼表，“周末怎么没打铃，我们休息五分钟吧。”
也不知道该说他胆小还是夸他聪明，正因为他起了个好头，大家愈发遵守骆老师制定的口头规则，没人敢说半点儿和生物竞赛无关的话。
每个人都尽量将动物生理学的知识融会贯通，用来描述最基本的需求或表现。
上厕所是膀胱变移细胞变单层，想吃饭是肠道蠕动引起大量气过水声，学习跑毛是大脑短时间静息引发的交感神经系统松弛反应。
生物竞赛培训很有趣，远比我想象中的有趣。
随着课程进行，生物学里的行话我也听懂了不少，摸到了其中的乐子。
下午六点结束培训的时候，我意犹未尽地坐在后排，确认所有的板书都被我抄录记下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骆老师说，校内的生物竞赛培训不需要任何费用，想买书也可以买，但这不是必须的，他会把所有知识点都写在板书里。
我决定把党睿给我的钱存着，不买手机了，先参加一轮校内的竞赛培训再说。
路过高三教师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发现门并没关。
本来想速速走过，却听到门内传出争吵的声音，“薛家豪，高一期中生物考试你拿满分这件事，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把这个卷子一看，就能看出来。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是骆老师和薛家豪。
我放缓脚步，听到薛家豪急促地插话，“骆老师，我是真没想蒙答案。”
骆老师没买账，“这个不是你的错，你小子很聪明。但我除了能看出来你很聪明，你的生物成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懂吗。”
薛家豪又急匆匆说，“老师，我以后一定不蒙卷子了，能不能让我也参加生物竞赛。”
停了好一会儿，骆老师说，“这是两码事。”
“老师我真知道错了。”薛家豪真心在道歉。
骆老师叹了一声气，语气却变得严厉，“和这个没关系。生物竞赛每年省队名额少，竞争激烈，我收学生有很多原则。一，我不收绣花枕头。二，我不收三心二意的人。我看你已经开始去上高一化学竞赛的培训课了，你就应该认真搞化学竞赛。”
我都能想象到薛家豪皱褶的眉头和压着瞳孔的厚眼皮，他发愁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做小表情。
“老师，我那个不是去真的上课，我就蹭了两节。”
这次骆老师并没有等很久才回答，他的声音十分干脆，“你回去吧，做事为人，思而后行，你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就要好好坚持下去。聪明的孩子我见得多了，这种同时搞好几科的学生我也见得多了。不管别的学科怎么样，我生物竞赛从来不收。竞是比强弱，赛要争先后，竞赛需要深思熟虑选择策略。你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老师…我…”薛家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话已经说完了，回去吧。”骆老师说。
竞是比强弱，赛要争先后，竞赛需要深思熟虑选择策略。
这句话完美地总结了我对附中这几个月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当这些沉甸甸的思绪困扰着我的美梦时，任雪在关于那天的日记里写道：
附中的食堂阿姨会串糖葫芦串，草莓和橘子混在一起好吃极了。
想来，住校时天天吃食堂，附中的糖葫芦串我竟从来没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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