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清习武,敏感力超于旁人,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异声。本睡得香,懒得瞧可疯女人叫嚷得厉害,她只得朦胧着眼睛,朝外面望去,只见监牢尽头火光闪烁,刀剑相鸣,打斗声随着血腥味不断涌进她快要消退的五感。一旁的女人还在叫喊着黑白无常,易雪清只看见几重黑影朝里退来。
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稚嫩的声音。
“宴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谁也没想到,早该分道扬镳的人会在这里碰见。
“鬼来了!黑白无常来抓我了!”女人的大喊大叫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心烦意乱的几人正想呵斥女人闭嘴,却在侧目时发现了隔壁那个熟悉的面庞。泠泠月光透过小窗洒进牢房,将女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映衬得苍白渗人,她靠着墙壁,枯草似的头发凌乱散着,衣衫褴褛,遮掩不住的消瘦。
“易姑娘?”宴安大为所惊,这与他记忆里那个肆意张扬,谈笑风生的江湖女子简直大相径庭。
阴影处的女子有了一些反应,微抬起下巴双目虚虚瞟了他们一眼又黯淡下去,一言不发,丝毫不理会这外面世人,自顾自蜷缩起身子,阖上了眼昏昏欲睡去。
“易姐姐!?”
易雪清失踪了几日,楚寻便心忧了几日,本就应未去寻她而感到愧疚,现如今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沦落至此。心中更是愧愤难当,他下意识地将易雪清如今境遇怪在了抓她进监牢之人身上,扑向柱栏狠狠拍打咒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群狗官竟连你也不放过!畜牲!易姐姐,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啊,我是楚寻,该死,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啊!”
幼年被废,多年苟居,楚寻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活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得已回京,先生奶娘丫鬟随从具遇难,自己被追杀也罢,如今竟还连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逢此大难,这十年,这活得苟且、屈辱、狼狈不堪的十年,他怎么能忍!
“狗官!”他不顾宴安阻拦,迎着刀剑声与猩红刺目的火光愤恨斥道:“我楚寻的命你们要取就取,何必连累旁人!这里护我的皆是忠义之士,皆可比当年塞外之战将士!杀了他们,你良心何安!”
“好!”外面的杀伐声停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应道:“殿下有这般胆魄,是要比你父亲英勇得多。在下答应您,只要您出来,我便放过这一干人等。如何?”
“殿下。”还不等楚寻回应,宴安与手下惊得连将楚寻护在身后,语气坚定道:“卑职的职责就是护您回金陵,断然没有牺牲您苟且偷生的道理。”
“咻!”随着一支长箭射入,宴安这边又倒下一人。长箭划过那人脖颈,斜斜插落在易雪清面前,隔壁疯女人又叫又喊:“死了!死了!都要死了!”霎时间,整个牢房都骚乱起来,女囚们惊慌失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隔壁疯女人还在叫喊着,下一瞬,声音却戛然而止。另一支长箭正直直向她刺来,尖啸的风掠过双眸,她盯着距离自己只有分毫的长箭,呆愣地目光移过,看向那只握着长箭的素手。
她仿佛清醒了片刻:“姑娘。”
易雪清握着长箭,凄怆地望向四周,若她没猜错,这一屋子女囚都会死在这个夜晚。
什么世道。
“易姑娘!”宴安打落一支长箭,抱着楚寻几乎是飞身过来斩断牢房的铁锁,望着她哀求道:“易姑娘,想必是我们连累了你到如此境地。但事到如今,宴某只得请你不计前嫌,救救他。关乎江山,关乎社稷,宴某以命相挡,只求你将太子带出,来世我做牛做马定报姑娘恩情!”
宴安低头拱着手,没有以往女人豪爽的应声,反而是一声尖利的冷笑。
他错愕地抬起头,那张蓬头垢面,阴影遍布的脸上不见一丝所动。“你不是太子吗?”易雪清眸光亮了亮,轻轻敲了敲楚寻的头,随后嗤笑一声道:“怎么谁都要杀你啊。”
她的语气冷漠,生死时刻还抱着胸像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半点想要走出牢房的意思。
宴安愕然看着她以及那把半掩在稻草里长刀,一个囚犯进了监牢还能带刀?这只能是她自愿走进这里。
为什么?
“你不想出来吗?”宴安蹙眉问道。
易雪清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短短数日,没人知道女人经历了什么,整个人萎靡不振对越逼越紧的杀意也毫不在意:“我出来去哪儿?我一个......”
“对不起。”后续的话被小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楚寻轻轻拽上易雪清破烂的衣衫,并不明显的喉结上下起落,眼中闪动着刺痛的光,久久不散。楚寻没有宴安看得清,只觉得易雪清是受自己连累被抓进了牢房,受尽折磨,心中愧疚不已。
“你救我,我还没有报答你。反而愈加连累你到这个地步,到头来还要陪着我这个丧星一起死。”听到丧星二字,易雪清原本垂下的睫毛狠狠颤了颤,稍一抬头,发现死到临头,楚寻神色反而变得坦然,脸上早已没有了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害怕惊慌,他松开了易雪清的衣角,站直了身子,整理起凌乱了衣衫与头冠。
“君子,正衣冠,重礼仪。我是大周的太子,死也当体面。各位,就此别过。”说罢,楚寻挺起腰杆迈着步伐走向牢门,宴安伸手就要拦,却见楚寻摸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不让我去,我便自尽。”
“殿下!”宴安痛心疾首喊着,却又不敢真的上前。楚寻坚定眼眸不断往后退着,可下一刻他忽然撞到了一堵柔软的墙上,随着身子惯性一震,手上的匕首浅浅将脖颈勾勒出一抹血色。
然后,便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恍然回首,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暗如寒渊的眸子:“最体面的事,就是活着。”
易雪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扯着嘴角做了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真的是,我连自己都不想救的。”她一脚踢起枯草中的长刀,攥入手中。缓缓抽出长刀,凌冽锋寒的刀光刻入她的眼眸,再睁眼间,已是浑身的杀意。
“反正也是个亡命徒,越个狱杀个人啥的再平常不过了。宴大哥,既然你们舍不得他死,就麻烦豁出性命与我闯一闯吧。”
风寒,刃起。
剩余的锦衣卫纷纷直起身,摸干净脸上的血污,眼神坚定望向前方,火光映天,照进着腐朽阴暗的监牢,老鼠“吱——”一声,匆匆从枯草中穿过隐入更深地暗处。
外面,男人见一道身影火光照亮下不断拉扯,走近。他眉梢情不自禁浮出一抹喜悦,当即一挥手就要亲自跑过去。但不过一刹,他喜悦的神色瞬间变得凝固,不可置信的惊恐的神色瞬间蔓延整个面孔。
一滴血悄然落下,随即就是血流如注。
一支箭,那只先前射进去的箭正不偏不倚的插入他的眼睛,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血色瞬间蔓延,伴随着瑟瑟耸动的风死亡凌然而至!
清晨,一声乌鸦鸣叫。血色的晨雾缓缓散开,早已被易雪清斩断牢门锁链的女囚们瑟瑟发抖一夜,听了许久的寂静才敢小心翼翼踏出牢房。一时间,过于白昼的光一时让她们很不适应,闭了许久眼睛才慢慢睁开。
“啊!”
这里面不乏有杀过人的女人,可眼前的一切,还是把她们吓得晕厥,遍地的残肢、头颅、内脏流了一地。强烈的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这惨烈的场景,堪比地狱。
她们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都忘了逃跑,捂着肚子哇哇呕吐起来。
人群中,疯女人抠着身上的污泥满目惺忪的走了出来,赤脚踏上一片血河,残尸中还有一人低声呜咽。她缓缓靠近,好奇地看着男人,抓了抓脑袋,猛地一拍,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女人又惊又笑,突然拿起身旁一把沾了血的刀,狠狠插入男人心脏。
呜咽声停了,女人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你也该死啊!”
晨曦露重,随着薄雾散尽,白昼亮起,晶莹的露珠在溅了血的草上滚动,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城郊河边,树影重重。
易雪清宴安楚寻三人奔到快脱力了才敢停了下来,前方就是前往金陵的小路了。易雪清大口喘着粗气,随手推开楚寻,一个人撑着长刀走到河边,捧起一掬清水洗了把脸,河水荡漾,清澈的水很快染成了一片血色。她索性将头埋进水里,过了许久快憋死时才将头从水中抬起,甩了甩水滴,再眨眼,眼中还是朦胧血色。
易雪清真的累了,也不管后面是不是还有追兵,仰面倒在河边就睡。直到一点温润的触感落到她的脸上,她无奈睁开眼,笑道:“你哭什么?”
楚寻赶紧将眼泪抹干净,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躺倒......这儿,以为你......你......”
“以为我死了?”
楚寻点了点头,她没死,倒是差点把他吓死了,好歹也是太子,这若是让人看见了,颜面尽失。“易姐姐。”楚寻低着头,像是祈求道:“你不要死。”
易雪清哑然,她这人废归废,倒还真没想过死的事。她摸了摸楚寻的头,挣扎着爬起身,点点头算是作出回应。看了看后面,这次逃出升天的只有他们三个,其余的锦衣卫皆已殉职,如此狠辣作风,是铁定要这小子的命啊。
“是哪的人?”易雪清走到宴安身前,问出心中疑惑。她原先以为南教胆子已经大到敢在官府杀人,可昨夜交手,那些人手上分明拿得是官刀。宴安苦笑:“易姑娘那么聪明,不是应该猜出来了吗?”他长叹一声,眼底尽是悲凉:“如今连这里也不安全了,还能有几人可信?易姑娘,跟你说实话吧。自从当年关外之战后,这朝廷的泥沼是一日比一日深了,也越发的脏了。前些时日,皇上病重,因他膝下无子。太后那边已私底下要将养在外面的旧太子带回,谁料半道侍从统统被截杀,太子也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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