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后让你们出来救他?”易雪清无意了解宫闱之事,作为曾经金陵之难遗孤的遗孤,那些人人皆羡的高位,金碧辉煌的高墙宫苑她只觉得污浊。
朱漆门,同台基,重檐屋顶琉璃瓦。埋葬了多少年华枯骨,每走一步血海如涛,杀兄杀父弑子,系着万人性命爬上高位,回头一看,早已子嗣凋零。谁能想到,数十年前轰轰烈烈的相残,轮到至今,竟只剩这一羸弱独子,还要被多方追杀,当真可悲。而她爷爷这曾经的旧皇室太子,落到最后也是子嗣稀薄,更哀矣。
她轻抚上楚寻的肩膀,满目哀怜。如此算来,倒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为的是诛绝当朝皇室最后一条血脉,可如今看来,想杀他之人远不止一边。当今皇帝唯一儿子病逝,旧太子回朝,威胁的是谁?不言而喻。千丝万缕联系到一起,易雪清发现似乎还牵进了一个旧相识。她无奈苦涩一笑,这江山,她是真玩不明白。
见宴安神色犹豫复杂,支支吾吾的样子她也没心思再去多问。松开楚寻,把从杀人时顺带搜刮的金银大方的扔给他:“算我多舌了。雪清本就是一介江湖草莽,无意了解你们朝廷的蝇营狗苟,送你们到这,算我仁至义尽,也该分道扬镳了。出了这城,万事小心,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有经验,钱拿好,少露头,有缘再见。”
“呵。”宴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忽然嘲讽似的出了声:“太后的身上千万双眼睛盯着,她的手哪里伸得出京城,唯一零星,也只怕夭折在半道了。怎么能够走到这处呢?”他捡起金银,抹净上面的血迹,可刚擦净,一缕鲜血又染了上去:“易姑娘,恐怕你还不能与我们分道扬镳。”
易雪清眼睛一凛,赶忙为他止住血。“你什么时候受得伤!”
这时两人才发现他腹上有根断箭,他就这样忍了一路不曾吭过一声。宴安按住易雪清想为他止伤的手:“不用了,这样的伤势我心里清楚。易姑娘,我并非太后的人,我奉得是我家大人的命,皇室凋零,内忧外患,大周再也经不起折腾,只有皇室安稳,这天下方能太平。”
“你家大人是谁?”易雪清心中有了推断,却隐隐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性。
阳光东照,光影斑驳。宴安的脸惨白如霜,唯有一丝光点闪烁在眼中:“我家大人,与你是旧识。”
“你是......景先生的人?”易雪清顿感不可思议,景正则是辅佐皇帝的心腹大臣,如今却要救废帝的旧太子回去。往左,皇帝知道定要杀他;往右,那边也早欲除他为后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怪不得要在官府动手,宴安肯带着楚寻住在那里,估摸此处应该是景正则的势力,是谁暗传皇帝心意,引得那狗县令争功动手,都不用猜了。谁料.......不得不说,杀了小崽子,暴露景正则。一石二鸟好算计,她若是爷爷指定也那么干,好可惜,谁叫她是易雪清呢?
她想问得更清楚些,可宴安无力起伏的胸口再也没有力气回答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使劲拽住易雪清的手,殷红的血液顺着滴落在她的手背:“易......姑娘,你你......是个好人......我......求你......带他......去金陵......安......亲......”
“宴大人!”楚寻悲痛的扑在宴安身上,但年轻男人瞳孔已经凝结,死不瞑目地望着东面,那是金陵的方向。身下的血液慢慢扩散流淌至二人的脚下,南寻惊恐地下意识就向往后退,而易雪清却突然拽住过,死死按着他的头,逼迫他去看这一幕血腥,“你看清楚,他叫宴安,是一个锦衣卫,为你而死,他的孩子,不到一岁。”
楚寻也不挣扎,像是僵住一般盯着宴安的尸体。良久,她松开了他,楚寻顿时瘫软在地,手上沾满了一片血污。
易雪清自顾自地搜刮着宴安身上的钱财,又将染了血的金银拾起,使劲擦了擦边往怀里塞边自言自语道:“我不喜欢朝廷,不喜欢太子,不喜欢......楚。但我还是要送你回金陵,你知道的,我这人脾气不好,路上别招我。到了地以后赶紧滚,咱俩再不相见。”
林间水幽幽,舒意景相宜。唯有淡淡刺鼻的血腥扰了这一方绿景。楚寻缓缓从地上爬起,凝视着这满手血腥,久久之后,点了点头:“谢谢,易......女侠。”
城郊
茶水摊上江湖行客来来往往。南灵喝着茶水,略觉苦涩,出来数月有余,被白云间那老混蛋耍得团团转,不想找人就不想找,耗她干嘛。手中的千音铃轻响,她习引梦术,自然知道浮洲心魔爆发对人会怎样可怖的折磨。她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南师姐。”苏云溪与新入谷的师妹在对面坐着,又为她斟上一杯茶。师姐出谷已有半载,跟着易雪清那死妮子干得事一件比一件惊心动魄。
华山之后,南灵的名声稍带着整个医谷可谓是响彻江湖。过于冒头也全非益事,叶掌门自问当年也没她那么疯,见她迟迟不归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当初的易雪清可以是医谷的座上宾,但如今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南灵可以不在意,苏云溪可以不在意,叶掌门亦可以不在意,但医谷不行。
沈思风死时拖出了整个医谷,南灵这段日子名声大噪,偏偏又是与易雪清一道,虽一人正一人邪,可眼下她迟迟不归,江湖上也不断猜测她与易雪清的关系,加之传闻华山之巅上易雪清盗走藏宝图的消息走漏。现下入医谷的,可不止是求药的。
南灵盯着桌上叶掌门寄出的信,敲了敲桌面并没有打开。她从来不是愚钝的人,掌门所想,医谷所想,甚至是对面苏云溪以及世人心中所想,她都知道。
只是放不下。
苏云溪看着茶水渐凉,轻手将茶杯端起递给自家师姐。数月不见,她的师姐就已经成为名震江湖的医仙,而另一个张扬的红衣女子竟莫名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时间没有偏颇,却在道道重影下分离了两人的人生。
她识得她师姐,玉颜秀色,一身清贵傲骨。她这半生都在为“妖女”“妖术”正名,千万人阻,宁死不屈。如今她誉满江湖,再无人敢污她,她应当风风光光的回医谷,做令人敬仰的医仙,日后继任医谷掌门,德高望重一世,这本应是她最想要的。可眼前的人,望着信封不动,原本明亮的美眸好似寒潭一般深沉,那里没有喜色,仿佛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迷离茫然,不知思去何处。
苏云溪想起了一个人,她也识得她。红衣似火,潇洒张扬,一身炽热桀骜,一个侠肝义胆只寻自己道的人。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也知道南灵迟迟不归,究竟为何。苏云溪宽慰道:“师姐,她是有家的。纵使天地不容她,浮洲会容她。你找不到她,说不定她已经回浮洲了,你这样苦寻无意,易雪清有今天也不是你造成的。”
“够了。”南灵喉咙发干得要紧,猛地灌下一口茶水,又莫名被呛着。拍着胸口咳了咳,无端露出一抹苦笑。回浮洲?她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她了解她,她知道易雪清这个人好面子,如今声名狼藉又染着一身心魔,定不会再回浮洲。
可天地之大,这该死的女人能去哪里?
真的被心魔反噬死了吗?
“师姐。”苏云溪又劝:“我们,不,医谷,需要你回去。”几年历练,苏云溪也已经不再是傻傻守在医谷门口,乖巧等着师姐回来的小师妹了。她知道江湖,权衡利弊,她要保住她的师姐。
苏云溪的话点醒了她几分,医谷南灵,这是她前半生渴求的荣誉,是她誓死守护的名号。而现在,却成了一道无法逃脱的枷锁,易雪清,为什么人生会如此荒缪呢?
她不再咳嗽,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杯中的茶水已尽数洒落,染湿了叶掌门给她的那封信,现在再看,也看不清了。
你无法看清命运,南灵无奈长叹。
“走吧,回医谷吧。”
苏云溪与小师妹欢欣雀跃,尤其是新入谷的小师妹,生平头一次见医谷传说中的医仙南灵,紧张到发抖,手忙脚乱的为南灵背行囊。第一次出远门就把师姐带回来,有得跟师姐们吹嘘的。
日暮向晚,南灵再一次望向城镇的方向,她举起千音铃,微风轻过,冷冷作响。她闭上眼睛,耳畔除了铃声还隐隐听见过路行人的闲言碎语。
“哎呦,真的是吓人啊。你说咱们这里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潇湘院才被灭门,没几天居然连县衙都被屠杀了,县老爷死得惨啊。”
“别提了,我舅姥爷家儿子在里面当差,没逃过去,老两口眼睛都快哭瞎了。听说里面还有上面来的锦衣卫,无一幸免,那么闹腾,怕是金陵都要下来人,咱们啊,这日子都不知道要在怎么过。”
“诶,你说会不会跟那个疯女人有关?”
“哪个疯女人?”
“就是经常在城边上抢吃的,穿得破破烂烂还背着把长刀的疯女人。那女的是个高手啊,几个衙役都没把她夺下来,还是她已经发了疯病乖乖进了大牢,锁上。这人啊,奇奇怪怪的,衙门被屠以后牢里女囚都跑了。”
“你还真别说,那指定是她啊。”
叮铃——
千音铃应声而落,南灵一双眸子水波震荡,愣在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疯女人,长刀......
易雪清!
“师姐?”苏云溪察觉不对,想要抓住她,却被南灵一掌推开。等她从地上爬起,她的师姐已经抢了别人的马一骑绝尘而去。
她拾起遗落在地的千音铃,拭去灰尘,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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