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这次带回了一只鹰。
“这是要驯鹰吗?”看着阿娜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木架子,查克一下子明白了。
木架子呈圆弧形,漆黑发亮,前后可以摆动。
阿娜把鹰放在架子上,用链子锁住鹰的爪子,鹰站在摇晃不停的架子上,时不时需要用翅膀保持平衡,始终无法放松休息。
这样过了三天,阿娜从仓库里出来,把鹰连同架子放在人来人往的土房里,其他小孩见怪不怪,乌玛没见过驯鹰,一时新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阿娜旁看她驯鹰。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训鹰无聊又枯燥。
简单来说,就是让鹰饿着肚子,睡不了觉,人和鹰一起熬,熬到鹰愿意服软,愿意听从指令。
“阿娜,为什么要驯鹰?”乌玛问出她心中疑惑。
“坎巴沙的传统,驯成的鹰可以帮忙打猎。”
“鹰放出去打猎不会飞走吗?”
“所以要驯服它,驯服后不会再飞走。”
乌玛若有所思,这时雏鹰忽然抬头,她猝不及防和它对视,心脏被小锤敲了一下,涌上一丝微妙的感觉。
仔细看鹰和初见时不一样了,它时不时眯上眼睛又被晃醒,呆滞的眼睛向四周转转,然后像坏掉的钟表一动不动了。
仿佛灵魂缺了一块。
看着看着,乌玛起身出了门,门外吹着冷风,她仍觉得闷。
“你也很难过,对吗?”
乌玛转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她身旁,是康吉。
“你……”她惊讶地看着他,刚才没注意身边还有人在。
“我出来打扫羊圈。”
“哦。”乌玛站在墙边低下头。
康吉没有离开,他倚靠在乌玛右手边的墙上,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不管她搭没搭腔,兀自说道。
“看到那只鹰,我很难过。”
乌玛看向他:“我们需要它。雪山上吃的东西太少了,驯鹰可以帮忙打猎,抓到更多猎物,我们才不会饿死。”
“我知道,我们需要食物。阿娜说,人饿肚子的时候,只会考虑怎样吃饱活下去,别的东西都排在填饱肚子之后。”
康吉努力模仿阿娜当初的语气,乌玛静静听着。
“你想说阿娜说得不对吗?”她问。
康吉摇摇头:“不,我觉得阿娜说得很对。”
“那为什么觉得难过?”
“为什么难过……”康吉眼神发虚,似乎在回忆。
“雪山脚下有一个叫坎巴沙的地方,我曾经的家。那儿的人们几乎都会驯鹰,起初是为了捕猎,后来学会养牛羊骆驼,不用再靠猎鹰过活,他们就驯鹰供自己玩乐,互相攀比。”
乌玛沉思。
康吉站累了,靠着墙蹲下,深深呼了一口气:“驯鹰就是磨了鹰的野性,矬了鹰的傲气,让鹰困在驯鹰人的手臂,再也飞不回自己的天。”
“我经常想,人没吃的驯鹰帮自己打猎,是不得已,可如果不缺食物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然后我想到了坎巴沙的王——你知道他吗?”
乌玛一愣,点头回道:“阿娜提过他。”
“我想到了他。我想,他对坎巴沙的人是不是也像我们对鹰一样。”
“我们是他的子民,需要时,我们为他修宫殿放牛羊,不需要时,我们的命都是他的乐子。”
“我们就是他手里的鹰。”
“不管他需不需要我们,我们都永远困在他的手臂,翻不了身,回不到属于我们的天。”
逐渐康吉说不下去了,他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死死卡在那里,硌得他生疼,疼得他想哭。
可他没有哭,因为阿娜说,雪山上,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乌玛想安慰他,犹豫一下保持沉默,再多的安慰无济于事,他们要的不是这个。
“你们会反抗吗?”
“反抗过,会死,还会牵连家人。”康吉声音低哑地说。
“还会继续反抗吗?”
康吉一愣,似是遇到了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嘴唇动了几下,也没吐出半句话来。
乌玛大概知道他的为难,似乎以前就有人跟她说过,反抗需要觉悟和勇气,继续反抗需要数倍于前者的觉悟勇气。
房子即将崩塌那一刻,有人闭眼祈祷,有人蒙着头躲进床底,有人尖叫嚎哭,只有少部分人会扛起锤子板子,尝试动手修缮,如果不成功,这一撮人会最先被压死。
反抗会死,不反抗也会死,只是手段稍微‘温和’些。
在致命的“温和”下,那些闭上眼、躲在床底的人甚至会暗暗庆幸——看吧,那些人是蠢货,我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然后更少有人会去尝试踏一踏前人的旧辙。
乌玛隐隐约约回想起以前的经历,她去过一个地方,位于南边的荒漠,那有一种毒蝎子,人管它叫“魔鬼尖牙”。这种蝎子袭击猎物总是屡屡得手。
毒刺扎进体内,伤口的疼痛让猎物不停挣扎,中途痛感慢慢消失,猎物以为毒性过去,便不再挣扎,最后于静谧的杀机中死去,被暗中藏匿的蝎子拖回巢穴。
有些东西不是不致命,是人被麻痹了。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乌玛揉揉鼻子。外面风好像大了些,风向也变了,阿娜说雪山上风向骤变,多半要变冷了。
“康吉。”乌玛转开话头,决定抛开那些暂时无解的问题,“为什么跟我聊这些?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康吉愣了一下,他慌乱抬头:“没有,我没有讨厌过你。”
“巡河那天起,你好像没怎么跟我说过话了。”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那你为什么突然就跟我聊这些?”又回到了当初的问题,乌玛打定主意要问,少有人能糊弄过去。
“……”
他沉默太久,乌玛出声询问:“不想说吗?”
“不是。”他抿了抿有点干燥的嘴唇,口中含糊道,“就是觉得,可以跟你说。”
“啊?”
“我说……”他的头越来越低。
“说什么?”
乌玛有些头疼,蚊子叫都比康吉声音大点,含含糊糊的,得亏她不是急性子,不然得急死。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急。
“我说——我觉得你很好,所以想跟你说!”扛不住乌玛再三询问,康吉声音一下高了八度,喊完自己涨红了脸,讷讷半天说不出话。
没有防备,乌玛的耳朵遭了秧,她揉了揉:“听到了听到了,也不用这么大声。”
康吉憋红了脸,背过身去。
乌玛见不得别人不好意思,人越是不好意思,她越是得寸进尺。
她弯下腰凑过去,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对他说:“还有呢?怎么不多夸我两句——来我靠近些,你这次小点声,我听得见。”
康吉红着脸扭过头,不乐意看她笑嘻嘻逗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除了阿娜,你是唯一一个听我说完那些话的人。”
“他们说,是我太软弱,才会想东想西。”
“那说给我听,我不会说你软弱,我会夸你……敏锐……”乌玛歪头想了下,似乎在大脑里搜寻合适的词。
“干嘛把头埋起来,快抬头听我说——诶,别捂着耳朵。”
越说康吉越缩起来,他越缩起来乌玛越想撬开他的蜗牛壳,不出所料逗得太过火,连续几天康吉都没给她好脸色看。
乌玛:在反思了,在反思了。
驯鹰架前,阿娜还在和那只雏鹰僵持。
过去七天了,阿娜还是没能驯服那只鹰,可是米娅说,阿娜是整个坎巴沙驯鹰技术最好的人,从不失手。
所以问题出在哪儿呢?
“康吉帮我看着它,别让它睡着了。”阿娜总有走不开的时候,每次都是由康吉代劳。
“我会的,阿娜。”
“……你在干嘛?”乌玛突然出现,吓得康吉手上的肉条掉在地上。
“你背着阿娜偷偷给它喂吃的?”
“嘘。”康吉赶忙拦住她,不让她告密。
“阿娜走远了,查克他们在羊圈,一时半会过不来。”乌玛眨眨眼说道。
康吉迟疑地探出脑袋,发现乌玛没有骗他,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乌玛捡起掉下的肉条递给他:“不怕被阿娜发现?”
康吉却说:“阿娜可能已经发现了,她隔着肚皮一摸就知道鹰肚子里有没有东西,我们骗不过她的。”
乌玛顺势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康吉很为难,让他求阿娜放走雏鹰,他做不到,可让他看着雏鹰天天又挨饿又不能休息,他也做不到。
康吉轻轻抚摸鹰的后背,低声说着什么,表情很是纠结。
鹰看着他,很安静。
乌玛望着一人一鹰片刻,开口道:“我问过阿娜能不能放走它。”
康吉惊讶地看着她。
那天与康吉说了一番话后,她直接找了阿娜。
“阿娜说鹰会记仇,所以驯鹰成不成功都不能放它回去——驯成的鹰留下,驯不成的要杀掉。”
康吉听见的她话,呆愣了很久,他低头抿着嘴,抚摸着鹰的羽毛,一下两下三下,口中喃喃着。
乌玛听见了,却假装不知道。
“乌玛。”阿娜掀开帘子走进来,“你跟我来。”
“来了阿娜。”乌玛点点头,转头对康吉说,“康吉,我先走了。”
她走之前跟他对视一眼,阿娜领着乌玛出去了,他还没回过神来。
乌玛把选择权交给他,让他自己权衡。
驯鹰架前,康吉站了很久。
“挑一把你喜欢的。”
阿娜将大大小小的各种材质的弓摆在乌玛面前,乌玛拿起来看了看,又上手拉了拉弓弦,最后选了一把弓身裹了鹿皮的牛角弓。
“力气不小。”阿娜瞥了一眼。
阿娜走到架子前挑了一把漆黑长弓,带她到土房后两三百米外的小土坡上,选一片稍微平坦的地儿站定。
“看到那边的靶子了吗?我示范,你看着,等伤好了再上手。”
乌玛远远看见一个黑影,点点头。
阿娜站定,风迎面吹来,大皮袄上的绒毛随风而动,乌玛只能看到她露出的手背和侧脸。
阿娜扣弦开弓,肩胛舒展,像一只振翅的金雕。
而后眼神一凝,两颊肌肉一鼓,手背青筋一跳,箭呲的一声离弦而去,没看见影,靶子先倒了,传来沉闷的“嘭”声。
阿娜没管倒下的靶子,手往上抬,搭箭扣弦,嗖嗖嗖几只箭出去,光听声音就知道全中了倒地的靶子,眼神比常人好的话,还能看到翘起的箭尾。
……
天黑了,该回去了。
乌玛跟在阿娜身后,背着弓拿着阿娜给她打好的新斧子,一会看看弓一会看看斧子,跟得了新奇玩具似的。
回到土房边,依扎收起晾晒的牛皮,用力揉搓。
“阿娜!”依扎站起来,看到阿娜背后的乌玛,以及乌玛背上的弓,手上的斧子,她脸上的雀跃一收。
“乌玛。”依扎神色平平打招呼。
“依扎忙活什么?”乌玛弯腰凑近几张牛皮打量,“这些做什么用?”
“做皮甲用的,打猎要穿。”
“剩下的给我,去干你们该干的。”阿娜交代她们一两句,拾起一张张牛皮往仓库走去。
走到半道阿娜回头:“乌玛别耍了,用不到就把弓和斧子放好,仓库有专门的架子。”
“哦,好。”乌玛恋恋不舍。
依扎定定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好半响,她低下头,手捏着一串石子手链,看着它发呆。
查克路过见她一个人,拍了下她肩膀。
“嘿依扎,想什么呢?”
依扎吓得侧身一躲,查克正好看到她拿着的手链,诧异道:“诶你这手链还没送出去呢。”
“要你管。”依扎扭过头。
“爱送不送,我才不管。”查克毫不在意,手肘怼了怼她手臂,“刚同乌玛约好一起玩,你来不来?”
“哎呀别烦我,我不去。”依扎撇嘴,侧过身子背向他。
“行吧不烦你,我们自己玩去了咯。”依扎的拒绝丝毫没有破坏查克的好心情。
“你们整天乌玛来乌玛去的,也不怕人家嫌烦。”他正要离开,依扎突然开口。
他抓了抓后脑,疑惑转身:“乌玛为什么嫌我们烦?她跟我们玩得可好了,而且什么游戏都一教就会,还不像阿萨瓦那样天天爱耍赖。跟她玩可尽兴了。”
依扎不说话。
“算了别管这个,阿萨瓦喊我了。”说着,查克跑出去,一眨眼没影了。
依扎盯着无辜的手链,越看心越烦,只想扔出去眼不见为净,犹豫了一阵,揣怀里收好。
“呼!乌玛,你在这!”
乌玛转头:“米娅。”
“看什么这么入迷,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呢。”米娅晃着羊角辫扑过来,一撇脑袋,乌玛身边还站着一个垂头耷脑的康吉。
“康吉也在,要跟我们去北山坡玩吗?”
“我就不去了,我要给阿娜生火,你们自己去吧。”康吉摇摇头,晃着身子渐渐走远。
“……乌玛跟康吉吵架了吗?”米娅一边挽着乌玛的手一边走。
“没有。”
“我以为你俩吵架了呢。”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康吉脑袋里装的东西很奇怪,别人都不会这样想的,只有他会,有时不知怎么就跟人争起来了,查克他们也跟他吵过。”
“我们没有吵架。”
“那就好……其实康吉对家人很好的,有什么忙找他都会帮你,有时候就是太好才让阿萨瓦他们有那么多偷懒的理由。”米娅说着冲她眨眨眼睛。
乌玛失笑:“真没吵架。”
乌玛只是惊讶,她以为回来的时候会见到一个空的驯鹰架,结果没有,康吉没有放走那只鹰,虽然看起来情绪不高。
她猜,康吉是担心放走的鹰会报复家人。
可是那天晚上鹰还是飞走了,原因是链子松了,鹰用喙拧开了。
乌玛看着链子上残留的血迹,还有架子上的羽毛出神。
那链子她试过,鹰靠自己挣不开的,而那间房子今晚所有人都进去过,所有人都有机会放走它,包括她。
面对空荡荡的驯鹰架,所有人都出奇的平静。
康吉抓着手指坐在床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阿娜削着木箭没什么反应,米娅抱着膝盖看着火发呆,查克和阿萨瓦在打赌鹰没逃的话还要几天才能驯成,依扎擦着自己的铃铛手串,偶尔泄出一点声响。
乌玛……乌玛烤着火睡着了,要不是旁边的依扎拉了她一把,差点被烧了头发。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半夜,乌玛又醒了,兴许是前半夜睡饱了,后半夜格外精神。
呼呼呼,隐秘的风声从门口灌了进来,阿萨瓦出去了,乌玛这次看得清楚,她又跟上去了。
门悄然关上,乌玛站在门外,今晚月亮没有之前亮,朦朦胧胧的一层薄纱,将大地的所有东西温温柔柔裹在一起。
阿萨瓦还是坐在那块巨石上。
乌玛走过去,没有刻意遮掩脚步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惊扰了阿萨瓦。
他扭过头看她一眼,给她让了一下,没说什么。
乌玛也坐上巨石,抬头看一会儿月亮,又低头瞅了瞅石头。
“乌玛是担心我遇到危险吗?”阿萨瓦突然开口。
乌玛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愣了愣点点头。她下意识看向土房,阿娜站在暗处,似乎也看着这边。
“像阿娜一样啊……”他轻轻地叹息。
原来他知道阿娜也在。
“乌玛会想家吗?”他又问。
“家?”
“你来时的地方。”
“可能吧。”乌玛想了想没想出来她来时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大概是个很暖和的地方吧,毕竟她那样怕冷——也有可能是很冷的地方,所以她才离开。
“所以阿萨瓦想家了吗?”她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想我‘阿娜’了。”
“阿娜?”乌玛突然意识到“阿娜”是个特殊的称谓。
“对,‘阿娜’,生育我的‘阿娜’。”睁眼直视月亮太久,眼睛发酸,阿萨瓦低头揉了揉眼睛,“她很久没来看我了,所以我想问问月亮。”
乌玛抬头看他:“那月亮说了什么?”
他摇摇头:“月亮什么都没说。”
“奥。”乌玛不怎么会安慰人,换米娅在这可能会好些。
沉默了一阵,阿萨瓦又说。
“以前‘阿娜’经常给我讲故事,都很有意。哦,忘记说了,我‘阿娜’是一位大巫——巫通晓很多东西,最厉害的巫才能被人叫作大巫。”
“你‘阿娜’真了不起——她说过什么吗?”
“她告诉过我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原本天上住着两位神,人看不到他们,他们的外表其实是两条大鱼,一条扯着太阳往东,一条往西,所以太阳永远悬在天空正中央。”
“大鱼?”乌玛被这个说法惊讶到,来了兴致,“后来呢?”
“后来其中一位神被坏东西污染了,为了防止污染扩散,另一位神杀了他的同伴。我记得古书里有记载,神王不忍心被‘污浊’侵蚀的同伴痛苦,一箭射向同伴的心脏,血液溅满了天空。”
“神王?为什么叫它神王?”
“因为他是最初的两位正神之一,是规则与秩序之神,创造了规则,创造了秩序,被众神拥立着成为众神的王。”
“这样啊……”
“另一位正神早早陨落,书上记载不多,普通人不太了解他,但我‘阿娜’可不是普通人。”说起自己的阿娜,阿萨瓦还有点得意。
“它怎么了?”
“作为神,他的口碑不太好。”
“为什么?它不是早早就死了?”
“因为他血液里带着太阳的烈火,死的时候天火随着血液撒向大地,那时整片大地一片火海,先民躲进了雪山才逃过一劫。”
“火灭了吗?”
“灭了。北山部落的王没有经过神的允许,私自挖了灵池的水浇灭大火,后来他遭到了神的惩罚。”
“可他灭了大火,不该是功臣吗?”
“因为他破坏了‘规则’。”
“……”
“那场大火吞没了很多生灵,却有更多的生灵从神的遗体中诞生,所以很多种族会叫他父神,也会叫母神,不过秩序圣殿那帮人说只有地底生物才会管他叫母神。”
“奇怪的固执。”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吧。但是也没人指责他们就是了,毕竟他们自称是神王的代言人,替神王号令地上所有种族。不过我听‘阿娜’说——”
阿萨瓦露出一副偷偷告诉你的表情,神神秘秘的,乌玛轻笑一声,为了满足好奇心乖乖把耳朵凑过去。
“‘阿娜’说,秩序圣殿的人见没见过神王都存疑,别说是神王选定的代言人。”
阿萨瓦做了个鬼脸,乌玛笑了起来:“我觉得你‘阿娜’说得对。”
“说起来这位神一半的名声都是秩序圣殿的人败坏的。”
“怎么说?”
“他们说,这个神是暴力与征伐之神,会给世界带来灾难,是坏神,是邪神,几千年来他们一直把他当成对立的靶子,信仰他的种族就是邪恶,是肮脏的地底生物,就应该被其他种族讨伐。”
“他们靠这样攥取话语权?”
“对,那些原本信仰这位神的种族要么皈依神王,要么躲起来不再出现,要么被赶到地下,逐渐被地底生物同化,地上世界成了秩序圣殿的一言堂。”
“那你怎么敢说他们?”
“哦,雪山的事他们管不着,我们不信仰任何神,我们只信仰雪山。”
“——总之,从那以后天上少了一位神,太阳开始东升西落,大地也变了个模样,有了各种神的代言人,你讨伐我我讨伐你,纷纷扰扰的。”
“纷纷扰扰的,”乌玛低声呢喃,“也算一种‘秩序’了……”
“据说天上的月亮是那位神的残躯,‘阿娜’说那是神的眼睛。”
乌玛闻言抬头看向月亮。
“神的眼睛默默看着人间,知道很多东西,所以我想问问它,‘阿娜’什么时候来找我,可惜它从不告诉我。”他抱怨道。
“可能,它也不知道?”乌玛看了一会月亮,怕惊人美梦一样轻声说道。
阿萨瓦倒是很平静,他点头附和:“也有可能。‘阿娜’在时总说,人总喜欢把自己的幻想附加在神身上,其实神根本不在乎,许多东西只是庸人自扰。”
说到这,他低下头抱住膝盖:“其实我也是庸人,我觉得,要不是无力挣扎,人怎么会把幻想寄托在遥远的神身上……”
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娜’了。
……
“乌玛,你的身体好差劲。”查克叉着腰,看着病殃殃的乌玛皱眉,“等你伤好了一定要跟我们多出去走走。”
乌玛伤口没好,又吹了大半夜的风,不出所料染上了风寒。
她摸了摸鼻子,阿萨瓦也摸了摸鼻子,谁也没有把那晚的事说出来。
“好想出去玩。”米娅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不行,阿娜让我们待在屋里。”依扎坚决摇头。
“我也想出去玩,要不我们先出去转转?大不了在阿娜之前回来,阿娜不会说什么的。”
“我赞成!”阿萨瓦眼睛一亮,关在土房里好几天了,他也想出去透透气。
“康吉你去不去?”
“……去。”
“好了四比一,依扎你不想去可以待在屋里陪乌玛,我们先去玩了。”
依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出去了。
“乌玛我们先走了。”
“乌玛好好待在家里养病,我们等会儿再陪你。”
“乌玛热水在炉子旁边,记得喝。”
乌玛挤出一个嗯的音节当作回应,卷着被子蒙住脑袋一动不动了。
“呜呼——”查克一马当先扑进雪白的世界,“还是外边待着舒服,屋子里太闷了,这几天一直下雪出不去,可难受死我了。”
“看吧依扎,还是外边好吧。”
依扎不理他。
“去那棵树下看看我们之前埋的回旋镖还在不在。”阿萨瓦提议。
“那里是不是太靠近河的上游了?阿娜说不要太靠近那边。”康吉迟疑道。
“我们拿了就走,不会有事的。”
“……哎?我记得是在这,怎么没找到啊?”查克刨了一会儿没找到。
“是不是找错树了?”阿萨瓦张望,他眼尖地发现了什么,“看那边,有个人影,好像有人在冲我们招手——嘿!”
他也冲那人招手。
背后被突然一拽,他不满地嚷嚷:“依扎你拽我干什么?”
回头却看到依扎充满恐惧的眼神。
查克也看到了,他喊道:“快跑!那不是人,那是熊!”
雪山上回荡着他发抖的声音,准确来说,那是一头带着幼崽的饥肠辘辘的母熊。
已经饿了半个寒冬的母熊向他们冲过来,为了熊崽不被这个难熬的冬季饿死,它似乎已经红了眼,异常凶狠。
“往山坡下跑!”依扎率先回过神。
恐惧的驱策下,所有人只记得跑这个字,然而人怎么跑得过熊,他们与它的距离在不断被拉近。
三百米。
冷风像把刀子一样往肺里戳,心跳前所未有地急促,全身都在颤抖着,可没有人停下,没有人敢停下。
两百米。
腿有些发软了,他们不敢回头,只敢咬牙往前冲。
五十米。
噗通,有人摔倒了,这是最不详的声音。
“康吉!”米娅在呼喊。
阿萨瓦回头,耳朵一阵嗡鸣,顷刻间心跳声炸得耳膜生疼。
“快去帮忙!”
查克撞了他一下,转头冲向康吉。力道不大,阿萨瓦却险些被撞倒,他定了定神,掐着发软的大腿,咬咬牙跟着查克往回跑。
康吉被两人架起来跑,他们都落在了最后,母熊离他们越来越近。
跑在前面的依扎转头,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有一只大手卡住了她的喉咙,腿也像被重击一样瘫软无力。
她的大脑告诉她,她该去救他们,他们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应该保护他们才对。
可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恐惧的锁链牢牢捆住她的双腿。
“走开!离他们远点!”
米娅捡起沿路枯枝石头砸向母熊,可能是恐惧之下失了水准,石头砸中了熊崽,熊崽一声惨叫让母熊的矛头一下对准了她。
“米娅快跑!”
怒火滔天的母熊不管不顾地冲向她,竟然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
近了,没几步了。
依扎绝望地看着这段距离,她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没有像阿娜一样勇气和能力保护家人。
嗖——一支箭刺破寒风呼啸而来,呲的一声箭头扎进血肉,射中了母熊肩膀。
阿娜?依扎转头——不,不是阿娜,是乌玛,乌玛站在不远处的巨石上,手里挽着一把弓,搭箭扣弦,正瞄着这边。
疼痛让母熊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第二箭卷着风声扎进了它的腹部。
“吼——”
“快回屋里去!”这一声如平地惊雷把依扎炸醒,她扶起脱力的米娅,同其他人一起跑向土房。
见母熊还是不依不饶,乌玛直接搭箭射向熊崽,离得太远熊崽又小,这一箭偏了些。
这下母熊彻底疯了,它咆哮着冲向她,像一块从山坡上滚下的巨石,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向她。
呲——
又是一箭,这一箭离心脏很近了,母熊身形有些摇晃,可等它缓过来,依旧咬准她一样直奔她而来。
乌玛箭指母熊,指尖冰冷,冻得像块铁,与之相反她的额头烫得像火炉,后背的伤口在她射第一箭时就裂开了,这会儿已然麻木。
不适感如影随形,她的心却无比沉静,仿佛意识与身体割裂,冷冷地注视狂怒袭来的母熊。
这一次她找到了熊崽藏身之处,搭箭瞄准了它。
母熊终于有了别的反应,它怒吼着挡在她与熊崽之间。
乌玛站在巨石上与它冷眼对峙,她们不可能退让,母熊身后是熊崽,她的身后是几个小孩。
她们身后没有退路。
滴答滴答,母熊身上在不停流血,本能催促它做出选择。
它抬起前爪要发动最后的袭击,而乌玛放下弓,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拉动弓弦了。
呲——利箭破空,母熊轰然倒地。
“乌玛!”
隐约有人叫她,她迟钝地看过去,是依扎,依扎没有回土房,而是去找了阿娜。
“乌玛!”
“乌玛!”
她栽下巨石,阿娜抱住她,像抱住一块冰冷的铁,厚实的皮袄都遮不住冲鼻的血腥,一切就像初见时一样。
会是谁放走了鹰?[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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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过往篇·“阿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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