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牧野终于获得景佑帝的恩准得以离宫,夜色已渐渐落满京都。
墨蓝色晕满天际,雪花簌簌飘落,装点红砖绿瓦,静谧得让人流连。
江牧野让随侍先撤,自己悠悠哉哉牵着马漫无目的的闲逛,也让思绪得以放空片刻。
街头巷尾来去穿行的百姓,亮起灯盏的商贩食铺,偶尔传来依稀孩童嬉笑的打闹声……大都挂着笑容,平凡朴实却也温馨。
他的面孔不自知地柔和下来,卸下满身冷肃。
这是江家世代最大也最珍贵的守护。
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突然就闪现在脑海里。
“我们没有逼着你非得定下谁的意思,只不过总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伴陪陪你,也照顾你,不至于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人。”
“唯有责任压在你肩头的国公府不知如今还能否让你眷念,成为你的心安之处。”
“想来若你能有个自己的小家,有牵挂,也能有依靠……”
江牧野目光所及之处的万家灯火,好似,真的没有一盏是真正为他所点。
他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些许疲惫,甚至不算笑意的弧度。
家么?
……
一路前行,他由着脚下步伐随意又漫不经心地带动他。
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这么舒服的天气里,暂时还不想回国公府。
小崽子们太闹腾,心烦。
就这么走着,在一条街尾的转角处,他正预备拐进小巷内——
抬眸的瞬间,他注意到前方樱花树下站着的一对璧人。
本也没多留心,俩人看起来正在争执的模样,本着莫管闲事的原则他刚打算换条路走。
那原本背对着他的女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随即惊叫出声,音色凄厉,又瞬间攥回了他的视线。
这女子忽然闪现的侧颜竟莫名有些眼熟?
得益于非常优异的视力和分辨力,江牧野倏地顿住脚步。
温知许?
------------------------------------------------------
时辰回溯至这日清晨。
温知许面无表情地拆开半夏递过来的信笺。
上书:可否一见?我在老地方等你。
落款——方子聿。
她随手看完把信丢在一旁的矮桌上,继续顾自拨弄着算盘对账。
温知许毫无顾忌的举动,半夏自是也瞧见了信上的内容。
她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犹豫着开口:
“小姐,不去吗?”
“为何要去?他乐意等就让他等着,我有答应过要去见他吗?自说自话,莫名其妙。”
温知许的声音清清冷冷,听着没有异常,只是手上拨弄算盘的清脆声响愈大。
就这么忙活了近一天,眼看着晌午过后雪就越下越大,漫天都被落絮霜花点缀,白茫茫连成片。
寒意无孔不入,便是裹上厚重的袄子也只勉强抵御。
温知许坐在书桌前,手上的书页已经很长时间都未曾翻动过……
她垂着眸子,半夏和连翘也辨不分明她此刻的神情态度。
只是,连翘又望了一眼屋外绵密的落雪,转头回来欲言又止,眼里有些于心不忍的意味。
这屋里头烧了炭火,暖意融融的,可外面……是真能把人冻坏咯。
半夏着后门小厮去偷偷瞧过一眼,方家那位还在,一直在。
连翘和半夏两人在一旁小动作不断,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先上前去触这个霉头。
就在这时,温知许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她俩立马噤声站直。
“快传晚膳了?”温知许没头没尾问了一嘴。
半夏上前半步:“小姐可是饿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奴婢先去厨房取膳?”
温知许又叹了口气,“还用什么膳啊,闹出人命来你家小姐我就又出名了。”说罢起身,自己取了挂在一旁的银白翠纹翻毛斗篷披上便要出门。
嘴里还恶狠狠地咬牙念着,“上辈子明明是他欠我的!”
俩丫鬟对视一眼,了然打算跟上。
温知许停住:“你俩…就不必跟着了。”
她唯独不能保证,在面对方子聿时的自己,能一直保持得体。
狼狈不堪的一面总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见。
她说完,重新昂扬挺起身子,带着十足的武装预备去见这位,前世的夫君。
-
风雪扑鼻地刮着,方子聿僵硬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已然不知道究竟过去多久,只是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
方子聿把衣领裹得很紧,却也抵不过长久站在风雪中的冷意。
缓缓呼出一口白气,他活动了一下陷进雪地里的双脚。
远山方才给他换了暖手炉,只不过眼下又失去了热意。
止不住身上微微的寒颤,他眼前晕影,有些站不稳,晃了晃。
一旁焦心的远山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扶住他,“少爷!”
方子聿被喊回了神,借着远山的力站稳。
“无碍。”声音微弱而无力。
远山脸上的忧虑和不满如有实质,“少爷,别再等了,那温大小姐摆明了不会来,您又何苦?再这样下去您身子要受不住的,本就感染了风寒将养好久都没好透呢,这下又!”
“咳咳——”方子聿微蜷起身子用力咳嗽,胸腔肩背都在震动。
良久,才缓缓止住。
他摇了摇头,没甚力气的病弱样子,却固执得很,任远山怎么劝都不肯走。
方子聿望向巷子口——依旧是空茫茫的一片。
一整天了,偶有人经过时,他总满怀希冀地抬头,又失落地垂眸。
都不是她。
可是,如果连这样都换不回她见自己一面……
方子聿不由苦笑。
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等等,许是……被耽搁了也不一定。”
远山:……什么事能耽搁一天?她能不知道少爷就这么冰天雪地一直等着?!
真真是看清了,先前还天天跟在自家少爷身后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转头就能冷心冷情决绝至此,竟丝毫都不顾及曾经的情分了。
远山打从心底里替自家少爷感到委屈与不值。
眼下快至各家用晚膳的时辰,加之风大雪大,路上行人都稀疏了不少。
巷子里除了他主仆二人再无人经过,安静得只能闻见飞雪声。
——直到一阵踩雪的脚步声惊扰了空巷。
方子聿已经无甚气力,撑着树干半眯着眼。
远山不经意地瞄了一眼。
转角走来的那道身影……
“少爷,是知许小姐!她来了!”远山抬高了音量。
方子聿猛地抬头,都顾不得眼底的晕眩——
眼前白渺,唯有那一抹薄青亮丽。
温知许独撑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
伞面倾斜半遮掩,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
方子聿撑起身子站直,暗自咬牙定了定心神掩饰浑身寒意。
但到底一步都走不稳,无法上前迎她了。
温知许抬伞看向他。
一如初见时那般,少年身姿修长挺拔,木簪挽发,温润清俊。
只一眼,便让少女春心萌动,心生好感。
温知许面无表情地看着,想着。
突然冷笑了一下。
她记起来了,初见方子聿那一面,不只她一人。
她身边跟着的,
是温雨柔。
所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方子聿见她来到跟前,勉强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冷风灌入口中,又是一阵猛咳。
咳得撕心裂肺,让人不忍直听。
远山先是看了一眼温知许。
可温家大小姐脚步没有挪动分毫,面上也是无波无澜得很,一点儿都不似以往。
往常,若是少爷有些许磕着碰着,都别提头疼发热了。
知许小姐得知消息以后都是第一个赶来,忙前忙后帮着料理照顾少爷,从不假手于旁人的。
可现如今……
远山只好上前,轻抚着方子聿的后背帮他缓解。
“少爷,我带了热茶,您喝一点润润嗓?”
方子聿摇头挥退远山,留下二人独处的时光。
有些话,他当同她讲清楚。
只等自己缓过这一波,方子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语意柔和:
“你来了。可是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
他说着,像是怕温知许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内疚,连忙补充道:“你别担心,我待了……也没多久,不是很冷的,远山小题大做罢了。”
“……”温知许抬眸瞟了他一眼。
失色泛紫的唇,惨白面色,说话间牙关上下磕碰隐隐有些抖动,整个人,单薄而又羸弱。
她什么都没问,也不关心,只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便直入主题,“你找我,有何事?”
即便心中已做了些许准备,方子聿还是被她冷淡疏离的态度刺了一下,心脏都有些蜷缩,只感觉冷风冷雪来得更急了。
他勉力吞咽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开口:“先前,你我见面总是人多口杂,没能好好说说话,了解清楚……彼此的心意。”
说着,他定定注视着温知许,目光温和而坚定。
“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他前阵子从忠勇伯府上离开后,便病倒了。
病势来得凶猛,高烧不退,不得以卧床修养至今。
在病中,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言行,回忆起先前与知许相处的点点滴滴。
再如何,他都不愿相信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可爱姑娘,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先前一切都是好好的。
她温柔小意,善察人心,偶尔也会使使性子,耍耍只在他面前展现的娇蛮脾气。
他面上不显,可内心,并非不受用的。
不然依着他的脾气,他不会容忍一个自己并不认可,或者没有确定要娶进门的姑娘一直在他左右打转徘徊。
在方子聿的内心深处,他早就认定了温知许。
——认定了她就是他未来要携手同行一辈子的夫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