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许只是生气了。
生他的气,也生母亲的气。
这事怪他。
中榜之后各种邀约宴请不断,他又自以为稳妥地将提亲订婚之事都全权交由母亲负责,没有分出心神来关注此事……
甚至后来回想起来,才惊觉他自考中之后,居然都没有见知许一面。
哪怕是一面呢?
他一直暗暗下定决心,要拼尽全力争出个前程来,好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迎娶知许过门,叫她也面上有光,不至于人人都嘲她伯府嫡长女下嫁。
一个得圣上夸赞,年轻有为,高中探花的新晋文臣,当算得上是未来有望,前程可期吧?
他暗暗欣喜,便也下意识地认定,自及笄之后迟迟未曾议亲的温知许,就是在等他的。
他没有问她愿意否。
也没有告知她,他愿意。
竟是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是以,待他自伯府同意退婚之后冷静想了又想。
越是细思就越是看清了曾经自己的冷漠与满不在乎。
看清了知许的为难和伤心。
他后悔了。
不该为了争一时的面子就和知许赌气同意退婚,她当是很失望的。
犯了这样多的错,便是小姑娘家家的,多耍些小性子同他置气,他也应当包容理解,把自己的体己话与她分说,也让她安心。
便是重新郑重地,由他自己上门再去提一次亲又如何。
她舒心松气了便好。
今日她来得这么晚,可见还在生闷气。
也不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头有多难受呢。
方子聿这么想着,柔和了眉眼,悄悄挪动脚步上前,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温知许的。
温知许:?!
不是,方子聿?
他一向自诩文人君子,在婚前可从不曾有过对她的逾矩之行。
前世婚前,温知许瞧着,他同温雨柔这个堂妹都比对她来得松弛自然些。
那时她还为自己因着这么点小事就心生醋意而感到羞愧,不敢宣之于口同方子聿辨说。
直至重活一世才知为何。
她一时也有些错愕,忘了挣脱开方子聿的手。
他手心微微出汗,也是大着胆子才握住知许的手。
见她没有反抗,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也更坚信知许的嘴硬心软。
手下的温度暖融融的,柔软而让人安心。
方子聿得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头求和的话语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难以出口:“我同你道歉,先前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还和你置气,忘了要多关心你。”
说着他的脸颊忽然爬上一抹难明的红晕,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如何。
“你便看在,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预备当夫君,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到位,你多体谅?我之后会做得更好的。”
他的瞳孔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亮晶晶地落在温知许身上。
便如毛头小子第一次同心仪女子面对面那样,言语间还有些结巴。
专注,迷人。
——啊,这不是现今的她发出的感叹。
是换做曾经。
若是当年,方子聿能有这样的耐心,温柔小意地来哄温知许。
呵呵……她当是会欣喜若狂地接受,进而将一切委屈与伤心一一抹平,继续心甘情愿地做他方子聿的贤内助,解语花。
只不过……
温知许听闻这样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言论,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结。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怎么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她抬手挣开了方子聿,向后小小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子聿手下温度骤失,空荡荡地悬着,还有些不甘心地握了握……只余空气。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温知许一字一顿地说着,淡漠而空灵,带着十足的距离感。
方子聿深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的冷意让他重新平静下来:“意思是,无论是我母亲不得当的言论,还是我先前对你的忽视,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致歉。今后,必将好好善待你。”
顿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我会重新亲自向伯府提亲,正式迎娶你。”
温知许也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出声:“方子聿!你是不是有病!说什么梦话呢?”
“是我拒绝的态度不够明确,还是你真的就那么自以为是,自视甚高!”
温知许疾言厉色,质问的话一声更比一声高,顾不得维持的体面,甚至都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我连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就是为了和你家退亲,你还觉得我是在耍脾气?!”
温知许一面觉得这男人简直油盐不进,可笑得紧,一面又明了正是自己曾经愚蠢的一厢情愿才让他有这样自恃的底气。
越想便越是觉得气急难堪。
“我是有多下贱!才会在你家这样羞辱我,侮辱我的父母之后还死心塌地地想要嫁给你!”
温知许双目赤红,急促喘息着,呼吸声沉重入耳。
她突然伸手狠狠拽住了自己的衣领,想要缓解突如其来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方子聿的话语戳中了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敏感神经。
上辈子,上辈子她就是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傻瓜……
可不要指望她如今还是!
在他面前,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温知许本能地全副武装,竖起浑身尖刺预备抵挡不知会从何处、何时刺向她的刀尖。
她费尽心思,就是要摆脱前世的魔咒,彻底和方子聿,和方家断得干干净净!最好这辈子都再无一星半点的瓜葛。
最好方子聿这个人!彻底地从她面前消失!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这么“恶毒”地想着。
……可她也只是想想。
为了今生没有负担,舒心自在地活着,她都已经打算放过他,成全这对狗男女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自己!
“你知道吗?”温知许终于撕下了自重生以来一直伪装着的淡定与高傲,像是从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的厉鬼,“我光是忍着恶心,忍着……”
忍着想要和你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顿了顿,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让她没有把话宣之于口,“站在你面前,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所以,方子聿,你不要挑战我忍耐的底线!”她一字一句咬着牙挤出来,每说一个字就走近一步,直至站到了方子聿的跟前。
她的眼里恨海滔天,燃着想要把他也焚烧殆尽的火。
方子聿看得清清楚楚,错愕得失神倒退了两步。
为什么??
他恍惚地摇着头,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知许对他怎么就,怎么就到了如今这般恨的地步?
他自问,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方子聿不管不顾地拉住温知许的手,握得很紧,“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心头像是裂开了一道天堑,所有的从容淡定和运筹帷幄都消散一空。
不知为何,方子聿现在慌得紧。
他总有种不知名的预感。
感觉某些很珍贵的,他此生绝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他抓不住,也摸不到。
这种预感伴随着温知许望向他再也不复从前深情,转而充满仇恨与毁灭的目光,愈演愈烈。
连带着心脏都在剧烈颤抖着,哀鸣着。
“知许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然你怎会如此待我?你不会!不应该!”
他转而紧紧拽住温知许的双肩,指骨发力,不住地前后摇晃着。
任温知许百般挣扎也不动如山。
“你放开,放开我!方子聿!”温知许狠命地甩着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明明方才还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此刻力道大得出奇。
温知许在被方子聿牢牢禁锢的这个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拉回了那个无力的雪夜。
——那是彻骨的寒凉,她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四肢百骸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失,缓慢地离开她的体内,渗入茫茫雪地。
冷,好冷。
她恨极,也怕极了。
温知许瞳孔惊惧放大,下一息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忍不住尖叫出声,声嘶力竭。
急促而尖锐的叫声划破墨蓝的天色,几只盘旋在巷里屋檐上的麻雀受惊扑腾起翅膀,盘旋而去……
——霎那间,忽有一阵带着暖意的风自温知许身后袭来。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从温知许右肩侧斜斜伸出,握住方子聿青筋暴起的手腕,只轻轻一用力。
“嘶——”方子聿吃痛,原本如牢笼般坚不可摧的手倏地松了。
那人一手松松虚空揽过温知许,另一只手如法炮制,撤走了方子聿仍抓着温知许的右手。
将温知许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温知许躲避洪水猛兽般急急后退,径直撞上了来人宽厚的胸膛。
脖子上隐隐有温热的呼吸触感,温知许侧头——是一张有些许熟悉的面孔。
“江牧野?”她还没有喘匀气,带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直呼其名。
江牧野闻言低头,没有应声。
目光上下检查了一遍,便注意到女子原本白皙光滑的手腕上,一圈明显的青紫泛起。
他脸色微沉,垂首询问道:“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温知许呆愣着,尚没有缓过神来。
只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江牧野确认她暂无大碍,这才将凌厉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两相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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