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两个丫头如何劝阻,温知许还是端端正正地在祠堂内跪了一整晚。
始终低垂着头,闭目不语。
——直至天光渐亮,拨云散雾。
温知许才缓缓睁开双目,重新抬头看向上方牌位。
一夜的静心,她忆起了许多。
上一辈子于方家的种种,亦或是幼年与父母一同的温馨时光……
画面似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杂乱闪现,她像是观看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旁观之下,方能再度看清许多。
说到底,不过是痴心错付。
眼瞎,就怨不得旁人。
温知许之前或许颓丧难耐,觉得从来一回不过是跳入又一个泥潭。
可她昨夜忽然想起了父亲——
往昔,父亲教她骑马射箭,还专门为她定制了符合知许身形的小弓箭,甚至在上面镶嵌了闪亮的彩色宝石。
小知许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捧着睡觉。
可训练的时候,她力气不够大,握弓不稳,几次三番地,总也射不准,气得她摔了弓转身就要走。
当时的父亲在她身后不劝也不拦,只温声告诉她:“失败了,你可以从头再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拉弓——直到驯服你的弓箭,终有一天,你会让它如臂使指。可若是你就此放弃了,知许你记住,你就一辈子都无法再拥有改变它的力量。”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丧失了克服它的勇气,它将永远成为你的遗憾甚至是,心魔。”
……
爹,你且看着吧,温以宽的女儿不愿认输。
过往种种,我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今日梦醒,女儿再潇潇洒洒活一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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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知许掩面轻咳,一晚滴水未沾的嗓子有些沙哑。
“半夏,扶我一把,腿有些麻了。”
说着不好意思冲她们笑笑,还小小吐了下舌头,俏皮如斯。
见小姐终于展了笑颜,半夏和连翘悬了一晚上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些。
俩人搀扶起温知许,连翘还嗔了她一眼,翘着嘴巴,“小姐下次不许这样吓人了。”
半夏也难得应和她,点了点头,目光忧虑望向温知许,“小姐有心事,不要憋坏了不肯说,我们俩虽没什么大用处,但也愿为小姐分担一二。”
“好啦,我的两位小管家婆。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只是我有些想爹爹娘亲了。”
温知许站在门槛外回望祠堂内。
清晨的光线柔意暖人,透过窗棱斜斜射进来,在地上刻下斑驳纹路,也给祠堂笼上一层氤氲薄纱,空中细小的尘埃在随风舞动着。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宁静。
她好似看到父母亲手挽着手,正站在不远处笑着注视她,眸光里满是包容和期许。
他们冲她招了招手,相携着渐行渐远……
温知许也笑着回过头来,在半夏连翘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至祠堂外,众人的视线下,又重新撑起自己的身躯,把步调放慢放稳,端起温家大小姐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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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雪花簌簌飘落,天地白芒,亭台楼阁都穿上冬装,仿若置身画中。
烟雨台上的雾凇水景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景佑帝这日正携皇后在此赏景。
一道修长挺立的身影自台下拾阶而上,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帝王身前,屈膝行礼。
“臣江牧野,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赶紧起来,朕都说过几次了,自家人见面的时候,无需多礼。”景佑帝三两步紧忙过去,伸手扶起了来人。
说着,双手揽住江牧野双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着他。
年轻男子一袭玄青色窄袖骑装,利落挺括,剑眉星目,端的是气宇轩昂。
眉眼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与决绝之气,单看着,便知是刚从沙场上下来的厉害人物。
景佑帝看了半晌,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疼惜之色,“又瘦了,又瘦了!朕给你派过去的厨子到底合不合心意啊,不行朕再给你换一个。”
江牧野安静听着,半晌僵硬扯出一个浅浅笑意,“军中伙食因此改善了不少,臣多谢皇上体恤将士。”
明明是风姿卓越的少年郎,却总感觉有股沉沉死气萦绕周身,慑人得紧,使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半分。
可景佑帝显然习惯了他这般模样。
轻哼哼,“你最好是吃得多,不要再让朕看到脱了这盔甲,你瘦削到快露出骨头的样子……常年出门在外,都不知道顾着自己点,你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皇后也适时走了上来,笑着调侃道:“难得见皇上这般唠叨,也是心疼得没法子了,阿野你就多体谅着点吧。”
“他要是能早点成家,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朕也能少操些心。”景佑帝侧过头和皇后眨巴眨巴眼示意。
皇后了然,很快接上话头。
“是啊,阿野你也年岁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先前你说要守孝三年,为家人祈福,不谈嫁娶。为着你这份难得的孝心,便也由了你。现如今,三年期满,你不能老是一个人过活,不像样。府上也需要人打理照料,便是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必然不愿见你孤苦。”皇后语重心长道。
江牧野眉骨微动,低头不语。
景佑帝见状,继续烧火,“更何况卫国公府还有那好几个半大的小子,光靠奶娘嬷嬷们如何能行,你又常年在外鞭长莫及,难道还指着他们几个小的自己成材,帮着你支棱起国公府的门楣来?”
想起那几个让人头疼发愁的小屁孩儿,江牧野的神色终于有些破裂解封。
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碰到没他半身高的小辈们,竟也是束手无策。
那几个小孩儿现如今的确是出了些问题的。
也怪他这两年鲜少回来,全权托给了自家二嫂看顾。
但显然……她管不好。
除了二哥家的逸舟有她这个母亲亲自照料,光看样子,勉强,算是还行。
另外的……他那鬼见愁的四弟弟,还有小女儿眼看着都越来越不成样子。
此番回京休养,主要也是为着他们……
江牧野眼睑轻颤,遮掩了眸底深深不明的情绪。
可婚娶之事,他早就不再上心。
半晌,他抬起头和皇上直言:“皇上,您知道我家中情况,平心而论,谁家愿意把姑娘嫁来我卫国公府。一进门就有成堆的烂摊子不说,还要给人做继母。”
“我不愿强人所难,平白误了姑娘终身。更何况,江家……也并非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江牧野说着惨淡一笑。
说是笑,但他眼底如深海般沉郁,不见波动,亦不达笑意。
“胡说!”景佑帝紧锁着眉关厉声反驳。
“好好的国公府,一等公爵,勋贵世家,那是她们攀都攀不上的高门!怎么到了你的嘴里,成了什么龙潭虎穴,不祥之地。”
“再说说你,朕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执掌赤野军,麾下近五万军队,外邦闻风丧胆,护我家国河山,谁人不说一句英雄出少年,江家好儿郎!”
景佑帝气冲冲地甩袖,感觉下一秒鼻子里都能喷出气来,“长得更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皇后你说,谁家小姑娘看了会不动心?”
“正是这个道理。”皇后娘娘上前给在江牧野面前像孩子一般闹脾气的帝王顺气,“皇上您先别急。他一个尚未成家的毛头小子呢,能懂什么?况且也不好意思提起这事儿。”
“咱做长辈的就好好替他挑上一挑,选一个称阿野心意,懂事知理,又能替他排忧解难的好夫人。”
皇帝闻言这才稍微压了点火气,叹了口气勉强说服自己不和这头倔驴一般见识。
“哼,朕不跟你计较,简直是要折寿。”
他转而背对江牧野,表达自己的不满。
又继续和皇后说起刚才的话题,“皇后你说得对,这事啊,靠他没用,朕就多余问他。”
“和朕比起来呢,皇后你更了解京中各家女眷的情况,还要多劳累你,掌眼好好瞧瞧,定要选个秀外慧中,样样都必须顶尖的大家闺秀!”
景佑帝故意竖起大拇指,就比在了江牧野眼皮子底下,着重强调了“顶尖”二字。
江牧野知晓此事眼下实不好驳了景佑帝的面子,说到底陛下也是为了他。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他没这个婚娶的念头,总也不能强逼了他娶。
遂而江牧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给多的反应,站在原地就跟入了定似的,浑然一副他们讨论的话题与他无关的模样,直把皇帝又气得咬牙。
皇后娘娘举着帕子捂嘴偷笑,心头也不由得感慨。
君威如渊似海,陛下日常威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竟唯有在江牧野跟前,才会流露出几分真性情,甚至比起在几个皇子面前,更像一个操心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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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之间的气氛在皇后有意的调节一下,也显别样的温馨。
这时,皇后的大宫女苏墨突然走了进来,凑到皇后边上耳语。
闻言,皇后忽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哦?怎么会是她?”
景佑帝见状发问:“谁?皇后有什么事吗?”
“是忠勇伯府上的大小姐温知许,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昔年与她的亡母乃是手帕交。”
皇帝思索片刻,“忠勇伯府上夫人不是尚在……”说话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大小姐?”
“难道说,是温以宽的女儿?”
皇后点点头,“没错,正是温大将军的遗孤。”
景佑帝眸间露出诧异神色:“朕倒是好久都没听闻这孩子的消息了,险些就把她给忘了。”
“臣妾也正纳闷呢,知许素来宅在府上不爱走动,好久都没往宫里来了,臣妾也有段日子不见她,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自己跑了来。”
“许是真有什么事情。”景佑帝看向苏墨,“你把人传进来吧,朕也见见。”
江牧野闻言,拱手行礼,“女眷来访,臣不便在此,就先行告退了。”
“你不许走,今儿个留在宫里陪朕用膳。”皇上语气里还硬邦邦的,却执意留人。
江牧野无奈,但到底不忍拂了皇上好意,只得退一步,“那臣先回避一二。”
“嗯,让梁进带你出去逛逛。”
景佑帝喊了贴身的大太监来,领江牧野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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