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逍在本子上不断补充奇怪的词语,梁胜虽然看不明白,但也心知这一定是案件的关键思路。
上学的时候,梁胜就是典型的出了考场第一时间对答案的好学生。此刻,她交了卷,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梁胜开始沉着地分析起来。
“现在按照我的猜测,案件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如果程小樱真的给杨方传了纸条,那么大概他们相约的地点就是酒吧,这也能完全解释为什么她主动往阳街的方向走。程小樱可能没有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附近,但是杨方找到了她。”
“在7点到7点40左右的长时间里,杨方并没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段,与程小樱在什么其他地方见面汇合。两个人或者发生了什么冲突,比如杨方求复合不成,一怒之下将人杀害,然后抛尸到了某个地方……”
“当然,如果并不存在这样的纸条,就可能是杨方事先设计的谎言,让程小樱主动去阳街上某个隐蔽地方,甚至可能离开了大路。他吃完饭后借口有事离开,找到她,有预谋地将其杀害。”
“至于尸体的位置,只要锁定嫌疑人,我们就一定能够问出来的!”
梁胜一边分析,一边越说越通顺,似乎那些曾经让她费解的矛盾,这样逐渐层层剥茧下来,就全都能解释得通顺了。
是啊,调查了那么多次,日夜反复揣摩,这起案件的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大部分相关人士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杨方没有;所有人都与程小樱没有什么仇怨,但杨方曾经与她交往又被分手,有合理的动机;他爱打架,脾气火爆,性格冲动,又十分好面子,此前还对警方说过谎。
他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嫌疑人了。
再加上梁胜在初二(三)班所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那些事情……
一种即将找到犯人的激动,在血液中沸腾流淌。尤其当这一切是经过一整年的沉默困顿之后,通过重新挖掘各种细节才艰难找到的线索,虽然不多,但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经千辛万苦后才自发得到的推论,足以推翻“失踪案”专案组的结论了——也许,这才是真相!
“梁警官。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就在此时,凌逍温和出声。
这个人似乎总是有很独特的其他的想法,却又包容甚至是鼓励式地看着梁胜滔滔不绝地分析,并在最激动的时刻适时制止。
梁胜沸腾的血液、发烫的头脑,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忽然冷静下来。
而彻底冷静下来后,那股曾经拯救她无数次的直觉,便开始隐隐冒头了。
在没有任何拐卖或凶杀证据的情况下,专案组解散,以失踪案宣告了这起案件结果。只有梁胜凭借着这股直觉,孜孜不倦地试图寻找另一个真相。是这股直觉让她追查到了现在,但反过来……
如果直觉被人利用了呢?
如果像这个人之前所说的,所谓的【犯罪地点】和【犯罪时间】,甚至是嫌疑人……都是特意让自己“看见的”呢?
梁胜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什么问题?”
凌逍的问题很简单,却一如既往有着很奇怪的关注点:“为什么杨方今天突然和几个男生坦白了他被甩的事情?”
梁胜答道:“并不是只跟那几个男生的。因为今天班级里发生了一起骚乱。在骚乱中,杨方一不留神说溜了口。”
当时几个小跟班就是这样说的。在最后一节自习课,梁胜正要离开二中的时候,还有不少其他初二(三)班的学生借口上厕所偷偷溜过来提供线索,与几个小跟班的话完全一致。
“他平时就不是什么好人,今天说漏了嘴,肯定就是凶手!”当时学生们信誓旦旦地对梁胜说。
凌逍沉吟片刻,追问道:“什么骚乱?起因是谁和谁发生了冲突吗?”
这与案子分明无关呀。梁胜一愣,有种被老师抽查作业的错觉,但还好她有着搜集一切资料的习惯与强烈直觉,提前做了功课。
“是——杨方与李耀成之间的冲突。”
她想起自己所亲耳听到的、学生们不约而同的话,于是更加笃定,开始详细复述自己听到的一切。
“或者说,是杨方主动挑事的,李耀成是受害者……”
梁胜想,这应当是很客观的描述了。
……
铅笔重重地落在纸张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手腕的力道太大,以至于笔尖断了又断,字迹显示出一种不规则的参差边缘。
“是吗。”
沉默一会儿后,凌逍低声开口道。
她久久地,凝视着本子最后写上的四个小字。
心理操纵。
很巧妙的,集体心理操纵。
文字落入某处位置,恰好严丝合缝。好像巨大的拼图只剩最后几块,就可以形成完整的图案。凌逍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她所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渣。他内心极度自负,甚至俯瞰着这个世界,任意玩弄操纵身边所有人。他大概有着高智商,很可能没有同理心,是个没有正常意义爱恨、只有狂热且扭曲感情的,天生的——
不,或许,并不是天生的……
犯罪者。
既然如此,其中最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恐怕还不能过早地填入啊……
挂钟不知何时敲响,沉闷古老的声音回荡着这个小小的隔间中,一丝暗淡的光亮落入装着栏杆的通风小窗,与微微颤抖的灯火,共同照在了屋内两个人的脸庞上。
嗒、嗒、嗒。
脚步声传来,很轻,很稳,湮没在挂钟的嗡鸣中。
帘子被掀起。清瘦的青春期男孩儿穿着校服站在门口。
凌逍的眼神如鹰,在黑夜中紧紧锁定了等待已久的目标。她看见就在那一瞬间,那双黑蒙蒙的眸子在摇曳的光中瞳孔剧烈收缩,身形有一丝极其轻微的摇晃,是罕见的惊讶与措手不及。
凌逍能够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情绪,并不是见到陌生人在自己房间中的那种惊讶,而是——
压抑的动摇,反复的回忆,以及与之伴随的自我怀疑!
李耀成声音嘶哑地开口。
“妈。”
“……还有,为什么梁警官会在这儿?”
……
空气长久的凝固。没有人回答。
李耀成口中问着梁胜问题,黑夜同色的瞳孔却直勾勾地盯着凌逍,好像发现她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数一样;凌逍则是好整以暇,同样对视回去。
是一种沉默的对峙姿态。
梁胜一直搞不明白凌逍为什么非要拉着她,坐在儿子的房间里、等着儿子回来,好像是设计好了什么戏剧性试探场面一样。在这样的场景中,她十分不自在,恍惚中,她想起在哪本犯罪小说里读过一般……穿风衣的侦探从背后突然叫住犯罪嫌疑人、然后和平地打起了哑谜——那样的情节总是令她心惊胆战,隐隐又捏了把汗。
梁胜正要开口,却被凌逍一下子按住了。她手劲儿极大,面色如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起身。
“你回来啦。”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像王燕红一样跑前询问今天功课怎么样、考试怎么样、老师有没有夸他,凌逍只是淡淡地问候了一句。
她并不掩饰自己与王燕红的不同之处。
李耀成盯着凌逍和她身边的女警,唇角微抿,没有吭声。
约莫十几秒后,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李耀成慢慢走进了逼仄的房间,身形一如既往的利落舒展。他恢复平静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凌逍微微挑眉,手中的铅笔不自觉的一下一下戳着小点。
他照旧寡言地“嗯”了一声。
凌逍:“明天周六,不上课吧?没事就在家休息,正好一边休息一边干活,帮我收拾收拾家里。开心吗儿子,平时没怎么干家务,只被逼着学习了吧?”
李耀成:“……嗯。”
又丝毫不恼地点点头,礼貌问候:“原来梁警官,认识我妈?”
梁胜感觉一个外人坐在这里也挺尴尬,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泄露凶杀案细节。但大腿被凌逍暗中死死按住,也只能尴尬一笑。
“呃,你认识我?”
李耀成看起来有点诧异:“去年夏天的6月29日上午九点半,您和另一位杨警官来我们班级问过话呀?难道您忘了吗?”
连时间都分毫不错,梁胜心下略惊异于这少年的记忆力,又连忙摆手。凌逍则在这时慢悠悠地开口打断:
“噢,梁警官的确是因为这个案子来的。就是那个……什么案子来着?”她偏偏头,一副疑惑模样,“警官,我最近更年期,记性不好,什么来着?”
梁胜:“??……是6.28失踪案。”
“噢对,”凌逍拉长声音,转头,微笑望向李耀成。
“是了,就是邻居去年6月28日发生的——凶杀案。”
“对,是凶杀案。”
她重音“凶杀”两字,重复道。
梁胜一惊,正欲阻止凌逍对小孩子泄露案件信息,却听见李耀成点点头,如常放下书包。
仿佛只是家庭内部日常的随口对话。
“原来如此。”
李耀成背对着二人收拾书包,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声音中有浅浅的遗憾惋惜。
“原来并不是失踪吗?”
然后他转过身来,没有多余的椅子,便坐在小床一角。
暗淡的光在逼仄的小屋中摇晃,半明半灭照应在侧脸上,忽明忽暗。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啊。”
他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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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少年犯(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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