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把车停在了隆兴的停车场,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直接来到洗手间的隔间。
他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灰色短袖,黑短裤,黑到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
一切照旧。
收拾好,他看回镜子前的自己。
“那么好看的脸,不拍照岂不可惜了?”
简思的话又在脑海里重现,他对着镜子前那沧桑无比的自己笑了笑。
这张脸有很多痕迹,一条又一条,层层叠叠,就像一条条瘦弱的蚯蚓。
为了显得自己特别一点,他经常剃胡子,保持绝对的干爽。
她不爱他有胡子,说那样像个糙汉,不太符合他的形象。
在她眼里,他一直很爱干净。
除了这些‘纪念品’,他还有一些岁月的细纹挂在脸上。
他生性不爱笑,所以有些凶相,站在暗处显得更加有威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问了自己四个问题。
【我是谁?】
【我还能回家吗?】
【如果结束了这场战斗,我该回哪里?】
【结束后,我是否还能跟她团聚?】
【她应该还在等我吧?】
种种的问题如同电影结束的滚动条在他脑海,正在一遍遍的过。
洗手间的灯很暗,对于自己的表情其实他看得并不真切。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情,糟透了,透顶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背上包,洗了洗手,走出门。
周围的音乐声吵得不行,思绪也随着这些音乐慢慢地消失。他望着这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有那么一刻他想,如果我不做这个,我还会做什么?
“豹哥,你怎么在这?”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
他收起不好的心情,朝着口袋里故意做出掏烟找打火机的动作,顺带回头。
“灰狼。”
灰狼的脸也有着几道疤痕,但比他的少,灰狼跟木虱长得五成像,是同一母族的表兄弟。
他的性格跟他的疤痕一样,又粗又大条。
“哦,我刚刚出汗了,进了洗手间换身衣服。”
说完,齐建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包。
灰狼模样笑嘻嘻的:“刚刚虎哥念叨你,说你电话一直没通,让我来迎迎你。”
齐建深吸一口气,咬着烟,准备点火。
“用我的。”灰狼护住火苗,朝着齐建的方向过去。
齐建用右手夹住烟,低头接火,问:“怎么?我才两天没回来,就想我了?”
灰狼左右看了看,把齐建拉到了一边。
“不是,是白南。”
“白南?”齐建看着他的脸,灰狼今年不足四十岁,但整张脸因为伤痕的原因皱巴巴的,就像一张废弃的鼓面。“他又怎么了?”
灰狼伸出左手,做出了开枪的动作。
这个动作是他们内部的暗号,意思是遇到了警察。
“现在他在哪?”
灰狼努了努下巴:“在里面呢。”
灰狼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锡纸包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齐建看得出这质量很好,因为传出来的味道都让人觉得作呕和恶心。
齐建皱起眉头,说:“我先走了。”
“也就是你,要不然别人我早就给一包了。”
齐建的手都在门把上了,转回头看着灰狼。
在跟对方眼神交流了三四秒后,他才确定灰狼在跟自己说话。
“你想说什么?”
“看你是虎哥身边的人,告诉你一句话,别不知好歹。”
灰狼眼神凶狠,全然不见刚才的笑容,而是像极了一匹真正的野狼。
在他入正竹帮前,他略有所闻灰狼的事情。
灰狼早年因为给猛虎卖命而伤了脑袋,所以他的样子时好时坏。在这之前,他为人心思缜密,从来不相信除了表哥和猛虎的第三人,但有的时候又不得不服从猛虎的命令和第三方对话。
齐建当时进去时还费了些许功夫。
这句话里的功夫含义指的不是费了多大劲,而是真的动用了真格。
在齐建没来之前,灰狼才是帮里的神秘人。
灰狼一直兢兢业业,猛虎遇到事儿也是第一站出来摆平。
那天遇到齐建的时候,灰狼刚跟朝山帮闹了矛盾。
朝山帮是辽江市的第一大帮,老板章国耀主要负责水果进出口生意。他们多数利用水果和榴莲这类的水果进行运输,然后将这些所谓的材料全都交给新马泰的各个工厂,接着再换以同样方法运回来。
他们之所以闹矛盾,原因很简单,就是停靠码头。
辽江有个货物运输名为的辽平的废弃站,辽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那些帮派们运输的地儿。在这有上好的位置和地段,起初这个地方费了老大的劲,最后两方才达成协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齐建苦笑道,“我从未想过跟你争什么,毕竟在这个地方,你还是老大。”
说完,他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
齐建走了上去,发现在亮处的沙发上坐着猛虎和木虱。
木虱还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女人身段很好,穿着红色裙子,显得人又娇又美。
白南软在地上,他见齐建来了,朝着他爬了过去,一直在说:“齐哥,齐哥,快救救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齐建扶起他,不忘低头问他:“不是什么?”
白南的嘴角还有血痕,整个眼睛布满血丝,看着很疲惫。
“是他,他居然让条子逮了个现行。”
猛虎吹出一口烟,冷言回击。
他最看不起叛徒,尤其是这种明明欠钱还要背叛他的人。
“什么事?”
齐建皱紧眉头,白南欲言又止:“他……他们……”
眼睛看向沙发,随即立刻低下了头。
木虱眯了眯眼睛,他朝着白南和齐建的方向走过去,一脚踩在了白南的身上。
齐建没有上去帮忙。
“今天条子来找他了,找了很久,也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条子把周围都围起来了。”
木虱的脚还在白南的腰上面,齐建却看向了猛虎。
猛虎手里的烟还夹着,他并没有没有吸,而是任由它这么燃着。他凝眉成川,整个表情严肃又冷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回事?”
齐建转身看白南,白南的眼神,像是在跟他求救。
齐建点了点头,又说:“实话实说。”
白南四周环视了一圈,最后说:“他们要抓一个人,我见过,就来调查我了。”
“谁?”
猛虎终于发话,手里的烟下意识捏得更紧。
最后,白南的眼神停留在了刚进门的灰狼。
或许是绰号叫灰狼的缘故,他在暗处眼神显得格外凶戾。
猛虎打发女人走了,他只身一人走上前对灰狼说:“你最近没做什么事吧?”
语气带着耐心,又带着些许柔和。
自从灰狼替他卖命伤了大脑,猛虎对他总会比别人更耐心一些。
灰狼摇摇头:“没有。”
“章国耀那边有什么事吗?”
灰狼还是那句话,“没有。”
但这一次,他眼神呆呆的。
白南继续说:“灰狼哥,他们就是查到了章国耀,找到了咱们上次买罂粟的人,那人把咱们卖了。”
说到这,白南咬住了下嘴唇,把头垂了下去。
灰狼跟着猛虎走到亮处,看到木虱,说:“哥,放了他。”
木虱疑惑:“阿亮,他……”
灰狼的声音抬高了些:“放开他!”
木虱的脚挪开,白南爬向齐建:“哥,哥,哥。”
齐建一把把他抱住,低声安慰他。
灰狼微微弯身,对齐建说:“看好你家的狗。”
他的语气带着冷漠,又带着一丝狠劲。
灰狼不像他,灰狼的心情是时好时坏的,而且时间长短都是靠运气。
齐建很了解灰狼,其实灰狼这样的状况算一件好事,因为他的状态会随着大脑那块瘤子的形成而产生不同的情绪。比如上一秒还在痛骂你,下一秒可能就会换一张脸和对方笑脸相迎。这样来回的晴转多云状态,必须保持时时刻刻的警惕和防范。相反也是一样,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齐建一般都会选择性顺着灰狼的意思。
“猛虎哥。”
白南看向三兄弟准备要出去的背影,叫住了猛虎。
猛虎回头,白南问他们:“你们能不能不去辽平?”
“辽平?”木虱先发话了,“怎么回事?”
白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他们要去抓章国耀,如果你们要去的话,会中埋伏。”
木虱看向猛虎,猛虎深吸一口烟。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把枪放在了茶几上。
“到那个时候,你帮我去。”
“为什么?”
“怎么,不敢去?”
白南犹豫着,猛虎拿着枪抵住他的下巴:“灰狼是我的人,你知道吧。”
“嗯。”白南不敢低头,眼神的余光看向他的枪托。
“这个就当给你立功的机会,如果你做不好,那我只能说你自求多福了。你妈妈那边……我不好说什么,你懂的吧。”
说完,把枪交给了白南。
白南手里握着猛虎的枪,不知作何感想。
隐隐的压力让他无所适从。
齐建扶起他,开车回住所。
在车里,白南看着这把枪,很久都没有说话。
虽然他会开枪,但他知道这是猛虎考验他和齐建的。
“哥,我不想去。”
“不想去?”齐建的语气难得平铺直叙,“你要是不去,猛虎会更加怀疑你。”
“可是……”
“可是什么?你话都说出去了。”
白南侧头看向齐建,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齐建停在红绿灯前,在车里点了一根烟。
烟随着四处飘散,渐渐消失不见。
“其实警察刚刚找你,不是因为章国耀,对吗?”
齐建侧头看向他,“警察来抓你,到底是什么原因?”
时间扭转回三个小时前。
一个名为叫邓风的警察找到他,问他有关铃兰花的事情。
“我不知道什么铃兰花,你不要乱讲。”
“我乱讲了吗?”邓风放下手里的笔,大概是很久没好好休息,整个人的脾气是少有的暴躁。“这监控拍的可清楚了,是不是你?”
白南看着邓风,邓风的嘴依旧不饶人:“监控把你拍的那么清楚,你还想着逃呢?”
说完,邓风叫人放出视频。
视频很简短,两分钟不到。
白南看完视频,继续说:“这里的地界后面是齐哥在管,所以我最后不戴口罩也很正常。”
他面不改色,反而更让邓风生气。
“前面谁在管?”
“没人管。”
“那这些监控是怎么回事?”
“因为……”
白南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有个赤条条的女人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直直地看向门口。她的手腕上还有一个血痕,现在已经干了,旁边是她的发簪,发簪上有血。
就在那几十分钟前,那女人还在求他。
他应木虱的要求端饭菜给她,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卧筷子了。
【求求你,我想回家。】
【你带我走吧,我会让我丈夫感谢你。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她们没我不行的。】
女人是木虱带回来的,中午的时候白南见过一次,那时的她还不是这样。可现在来看,女人的裙子破破烂烂,头发散乱,嘴角和下面都有不同的伤。她的双腿微微弯着,还不停地抽搐发抖,甚至下面还有液体粘在膝盖和大腿内侧,有一股不符合时宜的鱼腥味。
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女人一直向他求救,直到有人来了,她为了让他摆脱关系,她这才慢慢地把头昂起。
之后女人就被拎了出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来的。
等她回来后,身上全都是伤,下面有更重的鱼腥味。
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现在只能躺在地上。
白南看着女人,她也在看着他,并示意他看一下桌子。
桌子上,那是女人的手机。
白南看了一眼,女人的手机已经没有多少电了。
白南拿起手机,示意女人。
女人朝他眨了眨眼。
他把手机交给女人,低头对她说:“我现在问你什么,你眨眼就好。如果有就两下,反过来就一下,不能说就不眨。”
女人眨了两次眼。
“你丈夫在这吗?”
两下。
“你之前不知道吧。”
没眨。
“需要我去找他吗?”
没眨。
“你丈夫是好人吗?”
两下。
“我能相信他可以帮我吗?”
两下。
多年前,齐建就是这样从木虱的手里救下了他。
白南想报答他。
“小……小伙子。”女人说话了,“我有……有个请求。”
她声音很小,几乎微乎其微。
白南觉得这不像个请求,更像个要求。
“谢谢啊。”
直到车后的喇叭声响起,白南这才回到了现实。
邓风的话,女人的话,在白南的脑子里转的很快。
七年的时间过去了,白南每个月的22号都会梦见那个女人。
梦里的女人就跟他最后见到的一样。
满身是伤,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不知名的鱼腥味。
这是他心中一道难以诉说的刺。
“哥。”
“你是想我陪你去吗?”齐建在他身上总是特别有耐心,“我问了你三次,你没有回我,是想你妈妈了吗?”
白南不是很想自己的母亲。
就在前几天他曾去找她,母亲只给他丢下一句话:“别来找我,你们白家人都是一个样子。”
“没有。”白南的眼睛看着猛虎的那把枪,“我只是肚子饿了。”
齐建不忘腾出一只手拍了下他的头:“你啊,就是个小孩子。”
白南又问:“哥,你想嫂子吗?”
齐建的笑脸很快变了,他严肃地说:“想有什么用?想了,就能见了?”
白南叹气,接着转移话题:“你觉得上次那个豆腐脑好吃吗?”
齐建觉得他怪怪的,但又没找出原因,只好说:“想去吃那家的豆腐脑了?”
“嗯。”
“那好,哥带你去。”
说完,齐建打开方向灯,往主干道方向开去。
有时候,我很想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去想你。
我太想念了,只能把你一直放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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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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