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鹿怀诗等了应崇一夜。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切好的苹果一点点氧化成褐色，中间一度歪在沙发上睡着，醒来的时候仍是黑夜，她歪着睡得脖子好痛，打了应崇的电话，又变成了无止境的忙音。
第二天就到了刘放给她说的期限，这次他直接到她的家里来找她。
“怀玉？”鹿怀诗开门之后愣在那里：“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刘放没换鞋直接越过她走进去，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你跟我说过，你忘了？”
“是吗？”她没有印象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你考虑好了没有啊？明天晚上期限就到了，我的手指头能不能保得住可全靠你了我的姐姐。”
在刘放叫出“姐姐”的一瞬间，鹿怀诗想起应崇，她的心脏骤然一疼，跟着眼眶都有些红。
“你干什么？”刘放厌弃的看着鹿怀诗，拿起桌上的苹果丢进嘴里：“跟丢了魂儿似的。”
“只是卖酒，没有其他吗？工资能给到多少？”
“工资？”刘放暗笑这个傻姐姐：“有的酒一瓶提成就能过万，还工资？”
刘放说的也没错，在火锅店也是端盘子，在会所也是端盘子，本质上区别不大。
而且她查过兰桂会所，是最近几年兴起的云城顶奢高端会所，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能做到这么大肯定是合法合规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况且工作时间是在晚上，一点都不会耽误她的毕设。
两全其美。
“如果真的能帮你还钱的话……我就去试试。”
“别整的跟谁求你似的，人家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刘放满意的站起身：“晚上九点我带你过去。”
“你认识那的人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朋友跟那的经理熟。”
鹿怀诗一天都没有再拨应崇的电话。
她有点生他的气了，他不该晾着她这么久，不该昨天晚上爽约，鹿怀诗想，她生气了，等应崇过来找她的时候她一定要他好好哄几句才会消气。
鹿怀诗没有等来应崇的哄，晚上九点鹿怀诗来到漆工街，等了没一会儿刘放就来了，两人汇合叫了出租车一路来到兰桂会所门口。
前排是一栋四层矮楼，楼体很新，看上去非常高级，并没有牌匾，这里是会员制的，并不是谁都能来。
穿过前面的楼房，后面竟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园林中式庭园，庭园内有不少亭子，可以就着流水潺潺谈生意，再往后走，就是非常现代一栋大厦，楼下是包间舞台，楼上的宾馆客房。
引他们走的人叫王成义，他就是刘放口中的“朋友”，从他们的谈话里鹿怀诗知道，王成义在兰桂会所当侍应生，最近老板弄来不少好酒，要再招一些卖酒妹，这样高端会所的招聘并不是对外公开的，他们会优先从各大模特大赛里挑选，若不是王成义这个“内部人”，他们还真找不到这么赚钱的活儿。
王成义回头上下打量鹿怀诗，目光直白的在她胸前流连许久，这让鹿怀诗非常不舒服，就要出言阻挠时，王成义收回目光：“身材挺好的，应该能录用。”
“是吗是吗？”刘放听上去比鹿怀诗还要开心，“那岂不是就等着收钱了。”
王成义看了他一眼：“你欠虎哥的钱还没还清呢？”
刘放没回答。
王成义继续说：“少赌几把吧，你玩不过资本的。”
“赌？？”鹿怀诗惊道：“怀玉你什么时候开始赌博了？怪不得你欠了这么多钱？！”
“什么赌啊，你别听他瞎说，”刘放推了推鹿怀诗：“快到了。”
王成义带他们来到兰桂会所的办公区，这里和楼下的嘈杂迥然不同，依然是中式的装修，非常安静严肃。
“明珠姐，我带人过来了。”
兰桂会所的副总名叫沈明珠，一头浓密乌黑的波浪卷发，穿着白色大蝴蝶结衬衫，和红色紧身半裙，画着精致的妆容，明艳又漂亮。
她闻声抬眸，“这就是你说的新人啊？”
“是的，明珠姐，想到咱们这做事。”王成义点头哈腰。
“吃得了苦吗？”沈明珠意味深长的看着鹿怀诗，似乎一语双关。
不等鹿怀诗回答，刘放率先说道；“吃得了吃得了，我姐最能吃苦了。”
沈明珠睨了刘放一眼，转而看向鹿怀诗：“先做做试试吧，去找赵龙，让他找个人带带你，能过关再说。”
“哎，谢谢明珠姐。”
关上门，王成义收起那副谄媚的笑脸：“走，我带你去找赵经理。”
鹿怀诗觉得好奇：“她是这里的老板吗？”
“谁啊？你说明珠姐啊？”
“嗯。”
“不是，明珠姐是这里的副总，”王成义说：“我们这的老板特别低调，很少露面，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兰桂真正的老板是谁。”
鹿怀诗点点头：“哦。”
赵龙所谓的培训是一些现成的话术，的确不会卖身，只是捡着老板们爱听的说，如果老板生意谈的顺利，就能给他们不少小费，甚至有的会包下全场的酒来庆祝。那么收入就非常可观。
鹿怀诗觉得还挺正规的，心也就慢慢放下，虚心学习起来。
过了新人培训之后上了一个星期的班，陆陆续续把欠钟嘉觅的钱还上一点，只是鹿怀诗白天做实验晚上上班，她身体有点吃不消，这天早上下了班，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旁边的大树才堪堪站稳。
就在她缓解晕眩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凑近，不太相信似的弯腰细看，才终于惊叫起来：“鹿怀诗？！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怎么会从这里出来啊？”
鹿怀诗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抬起头，等眼前白花花的光散去她才看清楚：“柳之星……”
穆家齐的女朋友，鹿怀诗的死对头。
“这里不是什么什么会所吗？你在这里干什么？还这么虚弱的样子——”柳之星声音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往这边看过来，她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知道了！你工作到会所里去了？？鹿怀诗，你还真不要脸啊！”
鹿怀诗觉得头更疼了，争辩道：“我没有。”
“勾引我男朋友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会所工作，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我说了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你男朋友，也没有……我的确在这里工作，但是我没有……”鹿怀诗晕得乱七八糟，话也说得乱七八糟。
好在柳之星留下一句“你太恶心了”就走了，没有再和鹿怀诗争辩。
鹿怀诗支撑着去超市给自己买了个小面包，噎下去之后才终于没那么晕了，坐公交回学校准备做实验。
事情就是从那时开始急转直下的。
学校论坛出了一个匿名的帖子，上面有照片，有视频，是在云城最高级的会所门前，鹿怀诗扶着树，几乎站不稳。
“我的确在这里工作，但是我没有。”
“我没有勾引你的男朋友。”
帖子一出直接在学生中间炸开，一路顶到了论坛最上面。
“什么情况？这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
“怎么会在这里工作，当小姐吗？”
“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我认识这个人，之前弟弟走失的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让室友被开除了，现在想起来，该不会是诬陷吧？”
“室友被开除？楼上详细说说？”
一时之间，鹿怀诗成了专大里最出名的人，走在路上总有人回头偷偷看她然后悄声议论。
被同学们目光洗礼的感觉如芒刺在背，鹿怀诗低着头忍了一路，终于到了实验室。
“早啊楚愈。”
唐楚愈看到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答：“怀诗……”
鹿怀诗低下头，“你也看到论坛了？”
“嗯……但是我是不信的！”
鹿怀诗点点头。
鹿怀诗刚把实验装置摆好，钟嘉觅的电话就进来了。
“他们怎么这样啊！不分青红皂白就乱说一气！”钟嘉觅非常生气，她是冲浪达人，老早就看到那篇帖子了，看完之后给她气坏了，想回复的，但是一想这么扯的话怎么会有人相信，回复之后还会给它热度，谁知道一早上的功夫，直接跳到了热搜第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上去回复了一句，一堆人过来骂我！”
“别回复了嘉觅，没有用的。”鹿怀诗说：“人太多了。你也别来找我了，免得被我影响。”
钟嘉觅心疼极了：“诗诗……我知道你没有。”
“我……有。”鹿怀诗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在兰桂会所工作，我在卖酒。”
“什么？？”钟嘉觅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诗诗！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工作啊！你怎么会，怎么会到那里去？”钟嘉觅想起什么：“你还是缺钱对不对？？”
“对，”鹿怀诗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会所里面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我真的只是在卖酒，我没有当……小姐。”
鹿怀诗服务的几个包厢都很斯文，老板们在谈生意，她过去把酒放下就出去，甚至都不需要和老板说话，真的和在火锅店的工作一样，就是端盘子的。
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我！去！过！那！里！”钟嘉觅非常激动：“我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你太单纯了诗诗，怎么可能不乱，你知不知道卖酒妹为了卖出一瓶酒，尊严都可以摁在地上，他们什么都做的。”
“我不会的，你放心吧嘉觅。”鹿怀诗又解释了一遍：“我真的只是端酒卖。”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为什么会这么缺钱，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嘉觅那边响起一道男声，“嘉觅，起来吃早饭了。”
“哥你等我一下——”
“嘉觅你去吃饭吧，我真的没事，别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钟嘉觅还想说什么，哥哥那边催的急，无奈只能挂了电话。
中午，鹿怀诗决定不去食堂了，现在出去一定又会被围观被指指点点，鹿怀诗连实验室都不想出。
随便啃了个面包，在实验台上趴了一会儿就开始下午的实验。
论坛上的帖子实在太热了，谣言越传越离谱。
下午鹿怀诗从洗手间回来，唐楚愈叫住她：“怀诗，你要不要上网看看……”
鹿怀诗说：“不了吧，我不太想看。”
唐楚愈犹豫着，有点严肃的说：“要不你还是看看，我觉得你应该找校务处理一下。”
唐楚愈这么说了，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唐楚愈把电脑屏幕转过去，递给鹿怀诗看。
屏幕上，鹿怀诗父亲和母亲的照片直接映入她的眼帘。
她被人肉了，有人直接翻出了她父亲曾经是云城医大的院长这件事。
鹿怀诗看着自己父亲和母亲的照片在网络上疯传，被人们评头论足，血液似乎从四肢百骸流回了心脏，周身都跟着冰冷下来。
“天呐她是这种人的女儿啊，怪不得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有其父必有其女。”
“听说还弄丢了弟弟不是。”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怀诗……怀诗？”鹿怀诗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冷汗一滴滴的滚落下来，唐楚愈有点担心：“我陪你去找校务吧，得把帖子处理一下。”
“好。”这个字几乎是从她的牙缝里钻出来的。
“其实一开始没有这么高热度的，我帮你查了几个ip，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路上，唐楚愈认真道。
鹿怀诗想了一下，最初在会所门口遇见她的，是柳之星。
柳之星最讨厌她，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鹿怀诗闭了闭眼：“随便吧。”已经发生了，追究谁做的又有什么用。
校务看了帖子的内容，答应帮忙删帖，“但是回复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况且在网上都用的昵称，也没有办法一一追查ip地址。”
“删掉就可以了，谢谢老师。”鹿怀诗冷静了一点。
“好。”
从校务室出来，“删掉了就没事了。”唐楚愈安慰她：“很快就会过去的。”
鹿怀诗没有多说，在路上默默和唐楚愈保持了距离：“嗯。”
她不想连累他。
唐楚愈还想安慰她点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没张开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等时间慢慢过去。
事实证明，唐楚愈想得太简单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校务删了一个帖子，人们脑子里的记忆删除不掉，后面成千上万的帖子冒了出来。
为了避免校务追查，大家把鹿怀诗的名字替换成各种代号。
“屎屎的帖子怎么删了，找人了吧？”
“肯定啊，人家在lghs工作，现在有钱的很。”
“是不是被by了啊，之前就传出她勾引lzx男朋友。”
“天啊这种人太恶心了，自己当xj不够还来恶心别人。”
帖子上的内容翻译成正常中文简直不堪入目，唐楚愈看着若无其事做着实验的鹿怀诗，深深叹了口气。
事情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匿名给杨老师打了电话，说鹿怀诗作风不正，建议杨老师把她开除出实验室。
一开始杨老师训斥了那人一通，可是打电话举报的人越来越多。
杨老师没有办法，找来鹿怀诗问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杨老师觉得头疼极了，她工作这么多年还没碰上过这种事。
“老师，我确实在兰桂会所工作，但我没做网上说的那些事。”
杨老师顿了顿：“鹿怀诗，你觉得委屈，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是？”
鹿怀诗点点头：“是。”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瓜田李下？”
鹿怀诗不说话了。
“老师相信你没有，但是有什么用呢，大家会相信吗？”杨老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你，所以我可以保你在实验室继续做实验，但是我不允许任何人给我的实验室抹黑，因为你一个人的事让勤勤恳恳做研究的师兄师姐们平白遭受骂名是我不能容忍的，你明不明白？”
鹿怀诗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嗯，我明白。”
杨老师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这么需要钱，你不想说老师也不会问，但是怀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师希望你走正道，赚钱的方式有很多，老师不希望你成为唯利是图的人。”杨老师推了推眼镜：“好了，我说的挺多了，我想你应该听明白了，这事关你自己的前途，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鹿怀诗庆幸自己遇到这样的良师，肯跟她说这么多话。
她也想明白了，晚上她就去辞职，然后她要去找刘放好好聊一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如果刘放真的在赌钱，她一定承担起教育他的责任。
鹿怀诗已经想好了说辞，正准备出发去找沈明珠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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