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商请悬还是溜溜哒哒地来了电话里约定好的地方。
其实他并不是刻意为难，只是很不爽对方隐隐透露出来“我是大爷我要施舍你，尔等草根都应该对被选中而感激涕零”的态度。
但归根到底，谁会和钱有仇呢？在看到pdf里写着的“参加比赛即可获得免费推广与奖金”时，商请悬就收了神通，一改之前炮仗似的语气，约定好咖啡店见。
当时说完后，工作人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挂电话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一会四点半见。”
“四点半？哎，我应该没空。”商请悬慢悠悠道。
“……”工作人员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平静心情，“或者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商请悬稍作思考：“那——就四点吧。”
“……”
商请悬无辜道：“怎么了，你们来‘请我’，不应该是看我的时间吗？”
工作人员：“好的，是的，确实是这样，所以我们一会——”
“还有一个问题。”
工作人员忍无可忍：“什么？”
“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一会见了面，我怎么称呼你呢？”
那边正要回答，一阵滋啦电音接过，待重新恢复通话时，商请悬道：“喂？信号不好吗？”
“抱歉，刚刚网有些问题。”对面说，“我姓苏，叫苏青云，您可以随意称呼我。
“好的——”
“——苏女士。”商请悬看着眼前人慢慢地说。
一缕细烟从咖啡杯中徐徐升起，半下午的太阳说烈不烈，却也足够驱散八月下旬的冷意。
对面坐了位梳着高马尾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着休闲西装，双手交叉，一反之前电话里的态度，看着他微笑：“怎么样，您觉得条件如何？”
翻看着手中资料，商请悬没有回答。
条件很好。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略有些困惑。
“我重新确认一遍。”他支起一只手臂，重复，“我不需要进行初审，只需要进场，写歌，比赛机制无意外全程轮空——也就是说不用上台，但能拿钱是吗？”
苏青云颔首：“是的。具体可以再详谈，您对此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完全没有。
或者说，太满意了。
商请悬两指并拢，轻轻地点了点脸颊，安静一阵，忽然道：“你们来找我，是因为要用我填人数吧？”
苏青云表情不变：“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们刚刚结束的分组初审，毙掉了不少已经有很多不错成绩的音乐人，包括一个哔站的百大up。”商请悬举着手机，将屏幕内容对准对面人，“我一卖歌的，你们第一保证不了我的舞台经验，第二不了解我的背景——”
“而且，神奇的是，就在昨天，我在微博上无意刷到某高校合作社种子选手被曝吸d丑闻的热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商请悬笑眯眯，“我的位置原本是他的吧？你们由于某种不均衡的利益之争，让你们不惜用素人来替代已有成绩的选手。”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态度这么差，你们却还是锁定了我——你们节目组有认识我的人吗？”
这一番话下来，将二人间的空气彻底拉入沉寂，那名为苏青云的女性却始终沉着，面色温和。
“您有一点说的不太对。”
“什么？”
“您的背景和履历。”苏青云道，“我们是知道的。”
“……”
商请悬挑眉。
他改变了坐姿，似是有些好奇，身体前倾：“你都知道什么？我……”
那一瞬间，一点绿色迅速跃进自己的余光。
商请悬猛然回过头去。
……空无一物。
“在选人时，我们当然会做详细的背调，您的家世之类我们大概都有了具体的了解，我们选择您的一个很重要的辅助因素，是因为觉得您对音乐有很大的决心。”
商请悬回过头来：“何以见得？”
“您家从事的是新科技，而您又是家里的长子。”苏青云道，“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您走上音乐之路是几乎不可能的。”
商请悬托腮：“不错，还有呢？”
“所以您必然受到过什么阻碍。”
一张报名表格被推到眼前，看清那上面写的内容，商请悬动作一顿。
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看起来有接近十年左右的年龄，风霜摧其边角，让它有些发脆。
可这也无法掩盖其上的绚烂色彩，以及首字段几个不容忽视的大字：
“华夏好声音夏令营召集令正式开始。”
“你有梦想吗？来这里见证自己吧！”
而其下，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签名。
正是商请悬三个字。
那张纸的表面仿佛盖着一层漩涡，将商请悬吸入一个陌生的时代。
绿色与追光灯交织，交错的弧光在记忆中盘旋，断断续续。
对商请悬来说，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刻意提起，他再过三十年也不会主动想起来。
面前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八年前，华夏好声音首次开启初审复赛分开的形式，将初审以夏令营的方式投放。”苏青云缓缓道，“一个半月后，尚在录制中的夏令营被勒令整改，就此不了了之。”
她抬起眼，看着商请悬：“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并且，夏令营中成员被封杀了一多半，其余参赛者走的走散的散，他们之中，几乎没有再有踏入音乐之路的人了。
从回忆中拔身，商请悬将视线慢慢上移。
苏青云：“虽然夏令营没有再举办了，但是我们没有放弃，而是选择重新筹备，最终，Above Music（音乐之上）正式成立。下周，就是正式AM首次开拍，将以直播的形式全程同步放映。”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她喝了口咖啡，循循善诱，“我很可惜你的遭遇和你的才华，它们被毁在了八年前，但现在不是一切正好吗？”
“商请悬，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开始？”
商请悬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勺，一朵透明的小泡浮在表面上，随着波纹旋转。像是只迷路的小船。
他忽然回过神来：“嗯？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苏青云一直风轻云淡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点裂缝：“没关系。所以，您的意向是什么？”
“我的意向……”商请悬直白地看着对面的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钱呢？”
“如果您同意合作的话，那么签合同后，我们就可以把百分之二十的金额打进您的账户。”
百分之二十？
商请悬计算了一下，一时恍惚。
苏青云见他情态，微微皱眉：“如果您觉得价格不合适——”
“不不不，很合适。”商请悬摆了摆手，“我们现在就签吧，我相信苏女士应该是带了的。”
确实带了。
来这里之前，苏青云有把握在两小时内说服一个年轻人，但她的设想中自己的筹码是情怀……而不是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虽然阴差阳错，但也算是完成了任务。眼见着眼前的白发青年看了一遍合同内容，然后大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她松了一口气，随口祝福：
“您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谢谢，还是不了。”商请悬礼貌拒绝，“我抽烟喝酒烫头染发，有精神病，还是同性恋，谁做我粉丝真是遭了罪了。”
*
参选的原因有很多，商请悬腻于去细细分辨。
但首当其冲的肯定是那笔天降之金。
苏青云是个痛快的商人，一股脑就把定金打了进来，看着重新复活的余额，商请悬心情大好，隧提前来到目的地等待。
蹲在音悬酒吧角落，他重新点燃了一只烟，哼着歌，心想，这下终于想交多少话费就交多少了。
太好了。他面无表情地高兴着，终于不用被华夏移动追着发短信了。
越想越觉得未来可期，商请悬站起身来，待晕眩过去，他拍了拍身上尘土，对路过的侍应生道：“您好，请问有包厢吗还？”
“有，但是需要提前预定。”
“多给点行吗？”商请悬恳切，“三倍可以吗？我急用，万事好商量。”
“……”
关上门之后好，商请悬拍了拍自己坐着的真皮沙发，舒适地喘了口气。
他交了个话费，随后给红白喜来了个电话，一接通便道：“哎，怎么回事啊兄弟，说好七点见呢，这都七点半了。”
“请悬！”那边传来一阵参着哭腔的声音，“小凛刚刚想跳楼，现在在医院，还在抢救——”
一阵尖锐的电流打进他的心脏，商请悬倏然站起身来，凝眉：“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我就是去喂了个狗，一小会没注意，我、我真该死，我……”
电话传来一阵滋啦声，随后，隐约有个严肃的声音插入：“谁是商无凛的家属？”
“我！我是，怎么……”
“你先冷静一下，喂？”
电话被挂断了。
商请悬紧紧皱着眉，正想重新打回去，一个来电就弹上屏幕。
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你冷静一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对。
这不是他朋友的来电。
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倏地停下，随即，一阵带着几分老气的女音有些惊喜：“小悬？”
商请悬面无表情，抬手就想挂断。
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电话那边急急呼道：“别，小悬，别挂，看在你小姨的份上——”
“我小姨？”
商请悬的动作停住了。
他冷笑一声：“杨栖玉，我脑子虽然被电坏了，但有些事我还是没忘——我小姨不是你害死的吗？”
那边忽然噤了声，随即，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这么多天家也不回，一开口就是炮仗，妈妈把你送过去，不也是担心你出问题吗？”
商请悬打断：“停，直接说你要干什么，不然挂了。”
“哎呀……”对面那边笑了一下，“请悬，你知道的，我不是想突然打扰你，实在是没办法。”
她叹了口气：“你爸爸病了，在医院躺了很多天，我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回去看看他。”
商请悬捏了捏山根。
这话任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忍不住认为对是个独自面对了多少风雨的可怜母亲。
商请悬无意在这里追溯那点可悲的过往，也疲与扯皮，于是直截了当地点明对方目的：
“杨栖玉，商泽龙一共病了三次。”
“什么？小悬，你——”
“第一次，你把我小姨卖给了那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换来暂时风平浪静，第二次，你把你亲生儿子送进精神病院，迅速挽回你的名声和财富。”
对面似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些话，卡了个磕巴，随即有些上火：“别说了！商请悬！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你……”
见其终于装不住那副温柔面孔了，商请悬嘲道：“这是第三次。”
“你有需要人命来填你的富贵窝了，就又想起我了。”
他语速不急不缓，却有着某种不容打断的味道：“你那个老公还能经得住几次折腾？”
“商请悬！！”
对面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尖声叫着。这时，商请悬反倒没那么迫切地想要挂断电话了，反而慢悠悠地等对方平复着情绪。
“你们商家的人果然都一个恶心样子。”电话那边沉默半晌，随即咬牙冷声道，“一样的烂！我把你送到精神病院真是没送错！我告诉你，这个家你想不想都得回，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
商请悬哈哈笑道：“好啊，我就是个烂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哦对，你把商泽龙的骨灰摆在家里，我会看在亲生父亲的份上给他上柱香的。”
“你！商请悬！你别忘了你回国的机票和电话卡都是我托人给你办的，你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
“别生气，我一会就换一个。”商请悬安抚，“你老公还等着你去收拾呢。你呢也别想打我的主意了，没猜错的话，我那几个叔叔舅舅又开始惦记你们夫妻俩那仨瓜俩枣的小产业了吧？建议你独立起来，学学化妆，把自己那张老脸画得漂亮点，随即上个老男人的床吧！”
语罢，他便将手机号彻底拉黑。打开微信，两条未读信息弹了出来。
红白喜：「没事了兄弟，刚刚有点着急，现在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红白喜：「别担心。：）」
看着那个笑脸，商请悬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跳｜楼啊。
他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子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
后来的事情，商请悬就记不太清了，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点了好多杯酒，将本来就一团乱的脑子搞得更加混沌。
到了最后，他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大声哼着歌，没两下，脑袋就拍在了桌面上。
后来，似乎有一双手将自己扶了起来。
而之后，是一个放纵自己额头抵住的肩膀，一段炽热紊乱的呼吸，一段辨不清内容的言语……
以及一双如上乘翡翠般的绿色眼睛。
……
商请悬揉了揉眼睛，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色床单。
这里是一件套房，除了自己睡过的这张，没有别人活动的痕迹，灯光微微开着一点，窗帘被尽数拉紧。
阳光透了进来，宣布着明显已经不早了的时间。
我在哪？商请悬茫茫然想到，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酒店里？
他的视线下移——
为什么我会光着上半身？
下一秒，昨夜的记忆迅速回归脑海，商请悬的脸色霎时绿了下来，骂了一声，掀被下床冲进卫生间，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后，他困惑地推开门。
没有任何痕迹。
昨夜的记忆终止在抱着自己那人推开房门之时，那时商请悬的意识已经完全迷离了，只记得自己似乎摸了摸对方的脸蛋，还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对方在酒吧给自己订了个套间，看似是很恐怖的一个开端，然而自己身无事，财无事，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就是个单纯送自己回屋的好心人而已。
商请悬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有些不可置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他穿好衣服下了楼，找到前台，将房卡递了过去，开口：“帮我退一下房。”
前台微笑：“好的。”
看着对方的动作，商请悬挑起一边眉毛：“我不需要缴费吗？”
前台摇头：“已经有人为您付过钱了。”
连钱也付了？？？
商请悬努力回想，试图想起那人的样子，最后脑中却只剩下自己用手勾对方脸的画面。
那是片白嫩的肌肤，骨骼的转向却很是突兀。
想起自己疑似调戏好心人的过往，商请悬无奈扶额，默默对这位仁兄说了句抱歉。
临走前，他随口问道：“交钱人有说什么话吗？”
他本以为依照这位做好事不留名当代雷锋的性格，不会得到什么信息，但却没想到前台却点了点头：“有的。”
“他说他叫‘照夜’，照亮的照，夜晚的夜。”前台有些不解地重复着文档里记载的那两个汉字。
从酒吧出来之后，商请悬便迅速重新办了张电信的电话卡，随后用定金租了套房。
他虽然抗打耐造，却是个富养自己的性格，没钱就风餐露宿，但凡有钱，绝对不会亏待自己一点。
进了新房随便收拾了个窝，商请悬就把东西一扔，躺在了床上，过了一周日夜颠倒除了打游戏就是点外卖的日子。
直到到了和节目组约定的日期，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洗了个澡，将自己收拾干净，随便挑了套衣服就打车到了场地。
一进门，一股子抑都抑不住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商请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面前坐在桌前的人对比着邀请函上的照片和本人，片刻后，语气有些古怪：“你就是商请悬？进去吧，四楼走廊第二个岔路口右转，去A103报道一下。”
商请悬揉了揉鼻子，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他上了四楼，在第三个岔路口转到了无数间长得一样的房间之中。
望着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他近乎怀疑自己进了后室。
这哪来的A103？？
他正犹豫着自己要不敲门问问，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某个房间内传来。
“不公平！”
“冷静点，消消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最开始那个声音尖锐道：“为什么要我消气？节目组到底是怎么想的？宁愿要一个素人都不肯要我，我明明是——”
“再怎么说，今天他也要来了，你这样是做给谁看呢？”那人叹了口气。
“我想做给谁看？反正今天不录制——”
商请悬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这场讨论的主人公似乎是他本人。
……
他退了半步，向旁边转头。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角落。
商请悬抬起头，而后心脏重重一跳。
——是那双绿眼睛。
有修了一章，还剩下一章待修嚯嚯嚯嚯
改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设定。
顺便，查了一下，没话费好像也能接到电话【】所以乱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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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 绿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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